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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坦誠相待

  璃雅早已讓珠兒先回去,自己在如意殿門口一側暗影里等著李錦宜,看到李謙素日冰冷的臉上滿含溫情,葉冉一口一個「小妹」的囑咐,可以想象李錦宜在李家如何受盡萬千寵愛,相較自己之下,璃雅真忍不住要嫉妒她了。


  但李錦宜並沒有回到院里,而是在李謙與葉冉走後又獨自一人出來慢慢走著,臉上神色灰暗,完全沒有了素日的冷艷高傲。璃雅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遠遠跟在後面,只見她穿過掖庭宮道,走上一條僻靜小路,來到宮內連接太液池的玉龍河邊一塊大石上坐著,沒過多久,看到她雙手撫臉,肩膀伴隨著低聲的嗚咽聳動,泣聲悲切,聞者黯然,璃雅正想著要不要出去安慰安慰,李錦宜忽站起來盯著河面出了會神,然後沒有預兆的,一頭撲進了河裡。


  「原來她來這裡是要尋死!」璃雅暗叫不好,立刻奔躍而出,由於不會鳧水,只得抽出腰間綢帶纏在河邊樹上,拽著綢帶下水撈人,好在水並不深,璃雅瞅准位置一把抓住李錦宜的臂膀使勁往岸上拽,終於硬生生把她拖了上來。


  看著這個平日里不可一世,連在掖庭幹活都要衣著整潔的冰美人此時變成落湯雞的窘態,璃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錦宜求死不成反被嘲笑,氣的瞪視璃雅:「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么?」


  璃雅繼續笑著:「差不多吧,但這種笑話只有人多看著才有意思,就像你要作戲,也得人多看才有效果不是?不如我這就去喊些人來,再派個人通知皇上和靖遠侯一聲,皇上看到你這以死威脅是動真格的,當著靖遠侯的面,沒準真就把你赦免了,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哈哈哈……」


  李錦宜氣的滿臉漲紅,哆嗦著指向過來的路:「你給我滾,快滾!」


  璃雅忙忍住笑:「還真生氣了?我聽說原先姐姐——是姐姐吧?我記得你比我大五個月來著——與司馬君玉可是在京城齊名的『錦玉雙姝』,但進宮后這個名號再沒人提過,至於為什麼呢我現在也明白過來了,據說姐姐自打進宮就沒怎麼笑過,我猜測這是因為你整日只想著怎麼幫皇上教訓淑妃了,但越教訓她過的越舒坦,你自個跟自個慪氣就不會笑了。其實吧,姐姐在盡忠職守的同時不該忘了發揮下其它的本事,比如描眉畫像、吟詩作賦什麼的,吸引皇上關注下你當犬牙之外的好處,別凈只拿你當犬牙使喚,現在瞧瞧,使喚完的結果是什麼,兔死狗烹啊,淑妃肚子里的兔崽子死了,你這隻狗就沒用了,該烹了……」


  璃雅越說越不堪入耳,氣的李錦宜憤然站起就要離開,顧不上滿身凌亂衣衫盡濕,璃雅一把抓住她:「瞧瞧我這張嘴凈說不中聽的話了,雖說話糙理不糙,但沒顧忌到姐姐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平日屙屎叫更衣,放屁稱虛恭,哪像我這從小有爹生沒娘養的,除了擠兌人什麼本事沒有。但話說回來,我真不明白,你這種生來便擁有一切的人都想著求死,我這種如螻蟻般在大周舉目無親,過了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人是不是更沒活路了。」


  李錦宜哼道:「小國寡民,能懂什麼!」


  「連我這小國寡民都看出來的道理,堂堂李家大小姐就不懂,真是可嘆……」


  「什麼意思?」


  「你有那樣為你著想的兩位哥哥,縱有天大的委屈,你都不該以死來報答他們,更何況是為一個並不把你放心上的男人。」


  李錦宜看了她一眼不作聲,璃雅也不再嬉皮笑臉的逗她,正色道:


  「我進宮前就聽說,姐姐的兄長李謙幼時就有神童之名,十二歲在京城西郊設立薄雲山書院,成年後歷任遼朔刺史、浙西觀察使,所到之處政績卓越官聲斐然,他本人應是更喜歡江南風物,所以在江州、泉州等地建了多個書院和山莊,而這次調回京城近三年來,除了在京城的除了祖傳家業外,並未再添置一磚一瓦,卻是不斷給千里之外洛州的百花山莊添物加料,姐姐可知為何?」


  李錦宜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兄長喜石,我喜花,那個百花山莊是他五年前籌建,搜集了天下名花奇石置於其中,當時許多人還曾妄圖借奇花異石賄賂兄長,為此他還被御史彈劾過。可惜洛州太遠,落成后我也就去過兩次。」


  「既然那百花山莊也是為姐姐而建,為何要建在那麼遠的地方,在京城豈不更好?」


  「兄長說洛州集天地精華靈氣於一地,最適合閑居養花,即便這兩年都無暇去洛州,他還是把新得的珍奇花草都送那去。」


  璃雅搖搖頭:「我想,五年前靖遠侯選在那建一座園子送你,是因為你的表兄葉家和已故嫂嫂王家都在洛州。」看李錦宜一臉疑惑,璃雅解釋道:「靖遠侯的岳丈雖然把產業陸續做到了京城,他的妻舅王紫陽更是在京城人脈廣闊,但王家的根基終究還是在洛州;你母親是從洛州葉家嫁過來的,葉家在洛州可是與王家齊名的顯赫家族。靖遠侯應是打算與這兩家中的一家聯姻,所以在洛州早早就為你籌備嫁妝,可惜自從兩年前你偶遇當今皇上,便再也不肯多看其他男子一眼。靖遠侯拗不過你,只得答應當時還是福王的皇上,助他登基與制衡司馬賀,最重要的還是守護著你,所以才從江南回到京城這個大染缸中攪弄風雲。」


  李錦宜怔怔的望著水面,心中洶湧翻騰,璃雅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靖遠侯少時所建的薄雲山書院,本意是為了搜求遺書、辨明典章,間或與文人談詩,與俠士論劍,那是何等快意。而自從你決議嫁給皇上后,薄雲山書院這兩年開始變得與官辦書院沒什麼區別,成了靖遠侯培養門生擴大勢力的地方,這樣的情狀你以為是他的本意么?為了你的如意郎君,你的兄長究竟付出了多少你當真知道么?他這次進宮看過你,回去就會籌劃如何營救。若我是靖遠侯,下一步便除掉司馬賀一黨,來個釜底抽薪,把淑妃的靠山直接拔掉,淑妃就算死不了,以後也再不能翻出什麼花來。只要司馬賀倒台,無論你是否做過毒害龍裔的事,靖遠侯都能想辦法翻案。但你若現在就死了,淑妃會說你是畏罪自殺,這個罪名可就成了李家恥辱的印記,再也洗不掉了,你,還想死么?」


  李錦宜震驚的看著璃雅,放佛第一天見到她般:「你若身為男兒,投身廟堂疆場,何愁不能建功立業。」


  璃雅笑道:「若我身為男兒,那你兄長該頭疼了,整日只會絞盡腦汁的想,魏國有我這般英雄人物,何時才能助皇上踏平草原一統天下呢?」


  李錦宜面色也放緩下來:「是啊,還好你是女子,還嫁到了我們大周,任你天大本事,以後也只能在這高牆裡轉了。不過,即使是後宮這一方高牆,你能混的出人頭地,也不枉此生了。」


  璃雅看著李錦宜,半開玩笑的試探道:「如果我日後真在這後宮出人頭地了,甚至取代了淑妃和姐姐你曾經的地位,姐姐會嫉妒么?」


  在夏日艷陽下,李錦宜身上的水跡逐漸消散,鬢髮凌亂衣衫褶皺,卻仍掩不住她周身的華貴典雅,清冷的眼眸略過遠處巍峨殿宇,落在璃雅身上化為後宮幾缺的誠摯:「若你今日所說與兄長所謀相印證,兄長定然引你為知己,他的知己便是我的知己。如今我對皇上已沒有了念想,只求不再連累李家百年聲譽,以後能不能出掖庭我都不會在意,更遑論誰是淑妃,誰做皇后。只是——」她盯著璃雅:「你說這句話,可是真想登那皇后之位?」


  璃雅忙擺擺手:「沒有沒有,我哪敢有那種非分之想,不過確實想吸引皇上注意,在他心裡占足夠的分量,這樣才能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幫我六哥。」


  李錦宜沉默許久,忽然輕笑出來:「這恐怕就是你進宮的目的吧?初次相識你就能這樣坦誠,將你的野心告知於我,那我豈能不幫助於你。其實做皇后對你來說並非什麼非分之想,你家世並不差,又足智多謀,雖稱不上絕色,但也絕不平庸,入主中宮應算不上難事。我在這宮裡也略有些人脈,若有需要的地方,派人直接找鶯兒就可以。只是切記,帝王無心,你們各取所需,萬勿生出其他念想,否則最後只能像我這樣,作踐了自己,牽連了家人。」


  璃雅此來本就別有用心,但事到眼前,李錦宜的誠懇卻讓她羞愧起來,當下雙手交叉抱於胸前躬身彎腰,以魏國最大的禮儀來感謝她,並從頸間摘下一個墜著鷹飾的金項圈:「在我們斡爾朵,女孩子都是把身上最珍視的東西送給最好的姐妹,這個項圈算不上貴重,卻是我阿娘留給我的,眼下是我身上最寶貝的東西了。我在斡爾朵王帳時有許多親姐妹,但她們瞧不起我阿娘,連帶著也瞧不起我,後來隨六哥去鄴城,身邊除了幾個小丫頭外都是男子,以至於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姐妹,幸好在這裡遇到了姐姐,希望姐姐不要嫌棄。」說著把項圈遞給錦宜。


  這次倒是輪到李錦宜慚愧起來,想自己從小相交的女子不是驕矜就是任性的大家小姐,何曾見過璃雅這等赤誠爽快之人,於是從頭上拔下那對白玉梅花鈿子放在璃雅手上:「我如今戴罪之身,身上也沒別的好東西,你就暫且收下這對鈿子吧。」說完嫣然一笑,這是璃雅第一次見她這樣真情流露的笑容,有若芙蓉綻放,光彩照人,融化了璃雅進宮以來一直籠罩的孤寂和無助,直到很多年後她都無法忘記,在慶隆二年這個艷陽高照的仲夏里,她結識了生平第一個摯友,並因此改變了今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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