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玉峰傾倒
這自然是對班子里的說法。
只說是商雪袖去辭行,郡守忽然犯了瘋病要殺了她。
商雪袖內心微苦,可畢竟在很多人眼裡,她還是有驚無險的,又那般得太子的愛重和照顧……就算是險上一險,也是值得的吧?
她再度起身,簡短道:「顧先生多慮了。是我當時年輕,也有很多事情看不開,所以就離了新音社……只是沒想到能在上京重遇,管頭兒約了兩位來,是我的意思。」
谷師父心疼的看著商雪袖眉心隱隱的豎紋,聽她一字字極清楚的問道:「兩位能不能說說新音社怎麼了?」
顧菊生和程師對望了一眼,開了口道:「班主,您這嗓子……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商雪袖見他開了口,不是說往事,反而是問她嗓子的事兒,想起當時他在車上那一皺眉頭,覺得未必和新音社就沒有關聯,便試探著道:「您的意思……」
顧菊生嘆了口氣,道:「班主不是一歸隱了就來上京居住到今個兒的吧?」
商雪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她本來就在上京……可連城宮,那恐怕可以說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她搖搖頭,只說了句:「不是。」
「咱們梨園行,講究的是憑本事吃飯,角兒們間打擂台,也是看誰的技藝高妙、誰的本子好、誰的班底兒強,哪怕是誰的行頭更亮眼,那也是實打實的真本事。」顧菊生道。
程師也是捻著須微微點頭。
「但是,班主也在外面跑了這麼些年,應該也知道,暗地裡使手段的,也有。」
顧菊生飲了一口茶,繼續道:「只是近些年少了,但是像我這樣的歲數,還有程師、管頭兒幾位年紀更長的,可真沒少見啊!」
「買通龍套在戲檯子上使絆子的、拆台的,都算好的……什麼打悶棍的、下藥的……直到六爺管了曲部。」
「六爺管理曲部,還是因為十來年前那件連朝野都驚動的案子,一個班子沒留一個活口!審來審去,除了是權貴迫死了人,還有另一個戲班子的事兒。」
「我問班主的嗓子,實是心裡邊兒有個猜測……您住所起火,會不會是戲班子里的人所為?」
商雪袖不是蠢人。
那次的大火,一個冰冷冷的冷宮四面都是牆,什麼都沒有,火勢卻那麼猛烈,連牆都燒塌了,想也知道,那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可她也知道,戲班子的手再長,卻也伸不到冷宮裡。
但她沒有急於否認,而是看著顧菊生道:「這和新音社……有什麼關係么?」
「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了。」顧菊生回答道。
程師插嘴道:「建成二年。」
「對,建成二年,大抵是秋末冬初。」顧菊生道:「班子里那會兒已經有人走了,我和程師還在裡面兒,突然就有人給李玉桃送了極厚的禮物,好幾波呢,來送禮物的人摸不清楚是什麼身份。」
「那段時間,李玉桃可是闊綽極了……那會兒也沒有掛牌唱戲,無緣無故的……可後來,就出了事兒。班主,看您恐怕是不知道吧,李玉桃和她哥哥,都不在了!」
「不在了?」商雪袖一個激靈,道:「什麼意思?」
「都死啦!」顧菊生嘖嘖的嘆道:「李玉桃收了人家的東西,過後的幾天,便是天天和李玉峰吵,吵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但是一個生、一個旦,兩個頂樑柱鬧了彆扭,您說這個戲得怎麼個演法?
「不瞞您說,那會兒我都打了主意要走了,可沒等我走……我死也能記住那個晚上……要上戲了,小玉桃遲遲都不出來,李玉峰也沒了影兒,大傢伙兒最後踢開了小玉桃的門……」
這事兒,連著管頭兒和谷師父在內,都是頭一次聽人說裡面兒的內情,房間里沒有人說話,只有顧菊生的聲音。
「那屋子裡四面兒淋得都是血,小玉桃就躺在地上,眼睛都還是睜著的,她哥哥李玉峰拿了刀跪在她身邊兒,渾身是血。」
谷師父不由得握緊了商雪袖的手,喃喃道:「老天爺啊……」
商雪袖的臉色煞白,她低聲道:「這不可能……李玉峰對他妹妹……」
那麼好,好到她都曾經那麼羨慕。
「說的也是,他對他妹妹,說是百依百順,也不為過。」顧菊生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道:「我是最先進去的,所以有句話,我聽了一耳朵……李玉峰說,『她教了你,你不該害她』,就這麼一句。」
他嗟嘆著道:「緊跟著後面兒的人都進來了,問什麼的都有,說什麼的也都有,可李玉峰他再也沒說過一個字。」
顧菊生轉頭看著商雪袖,道:「這班子里,還有誰教過小玉桃兒?只有班主您一個……所以我剛才想著……是不是她怎麼害了您了,您說起火……是不是她收了什麼別的戲班子的錢……」
商雪袖聽到顧菊生問她,急忙搖頭道:「不是。顧先生,我這嗓子是建成三年的時候才壞的……您想哪兒去了,我一個已經歸隱的人,還能礙著誰的事兒……而且那會兒我也……不在上京。」
可是顧菊生說的話,早已如同重鎚一般敲擊著她的心。
她那些無法對眾人言說的真相,也如同鈍刀一樣,一下下的在她心上割著,划著。
建成二年的秋末,小玉桃入了宮,帶著《雙珠玉》的戲本子。
她在長春園的東屋裡見了小玉桃,沒想到那是最後一面。
顧菊生摸摸下巴的鬍鬚,琢磨道:「我只是這麼一猜,那就真的不是為了您了。既然是命案,當時我們就報了官。」
他突然苦笑起來:「新音社那會也算是有點名氣,李玉桃還有您這樣的師父,更不必說,結案了以後有一段時間,連說書的都說過《玉桃案》,在咱們梨園行和上京老百姓之間傳的沸沸揚揚。」
商雪袖這才明白過來,既然都這樣傳遍了,像施老闆那樣的人怎麼會不曉得,只是不清楚內情,便不願跟她說道聽途說來的故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