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深信
尋蹊與鄒和頌騎著馬奔走了一夜,鄒和頌已有些疲態,她便提議下馬走走,以略作休息。
而經過一夜的冷徹,鄒和頌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仿佛有了心事。他停了下來,它的馬亦不再前行。
尋蹊察覺到他狀態有些不同了,便淺笑著道:“若是累了,便坐下歇歇吧。”
鄒和頌抿著嘴唇,眉宇緊繃著,提了一口氣,還是沒有開口。
“你若想說什麽,不要顧及,說吧。”尋蹊隱隱感到一股不安,但還是溫柔相勸。
鄒和頌正色道:“昨夜你我,都衝動了。我們這一走,皇上必會降罪與巫鹹國和將軍府。你的國人,我的家人,都會因為我們這一時衝動,受到極大的牽連,甚至是滅頂之災。”
尋蹊抓起他的手:“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我隻要能和你一起,便心滿意足了。”
他將她的手撥開,側身轉向一邊:“這怎可兒戲!你私逃,皇上必然會怪罪於巫鹹國,甚至可能引發兩國交戰。而我帶走了你,皇上也必然會降罪於將軍府。屆時,多少人會無辜受到牽連!我做為一名少將軍,不能平定邊疆,為聖上分憂,反而挑起戰亂,使聖上內憂外患,罪該萬死。”
尋蹊繞到他身前,輕捧著他的臉:“難道,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次嗎?”
鄒和頌搖搖頭:“我是名戰士,應先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這是身為戰士的榮耀。”
他忽然有種放下的雲淡風輕,握住尋蹊的手,笑容緩和:“你是巫鹹的郡主,縱然你對皇上無意,可和親,卻能使巫鹹國得到皇上的庇護,兩國永享太平。這,也是你的職責。我們,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也有不得不去完成的大業啊。”
職責?作為尋蹊仙子時,因為一己私欲,不慎讓真正的尋蹊郡主命喪毒蛇之口。職責這種東西,她已然丟過一次。以尋蹊郡主的身份為人活一世,難道還脫離不了職責二字?
為何,不能無憂憂慮,按著內心的向往自由地活一世呢。
“那,你便回去吧。”尋蹊將手抽回,內心如日薄西山般消沉。她背過身去,天地寂寥,隻剩風撫過林葉發出的沙沙聲。
鄒和頌下了極大的決心,他輕輕摸著戰馬的頭上的鬃毛道:“我們走得不算太遠,要回去,還來得及。它陪我征戰沙場五載,留給你。”
尋蹊與白馬,寂寂地留在原地,無言地與鄒和頌分道揚鑣。
“你回不去的。”尋蹊獨自喃喃。來時,為防止身後有人跟著,她便暗地裏施了術,往最繚亂迷醉的地方前行著。憑他一己凡人之力,絕無可能再找到回去的路。
“等你再想清楚些,我便接你走出迷途。”
尋蹊牽著馬,信步往回走去。
“他方才對你說的,亦是本座想對你說的。”元迦的聲音自上方出現。空中銀芒乍現,清逸卓絕的天人風姿,叫人不敢直視。
尋蹊跪下:“拜見仙尊。”
元迦定定懸浮於她前上方,說道:“無論做仙,做人,越是身居要位,越不能舍棄職責。本座,也是如此。”
“尋蹊遠不如仙尊活得長遠,也沒有通天的能耐,從來都是我守護著那些凡人,卻無一人來守著我。我不要做這人人敬仰的仙了,我隻想當一世可以率性而為任何事的凡人!”尋蹊仙子低著的頭,堅定地抬了起來。元迦的意思,她是打算違逆到底了。
元迦流露出慈悲之意:“尋蹊,做了千年指路神仙,把自己也繞進去了麽。他已然解脫出來,你卻泥足深陷。因緣果報,你失職害巫鹹郡主喪命,又即將引發靖朝的內憂外患,到頭來,都是要償還的。就此收手,回去力挽狂瀾,本座尚可助你保留仙級。”
尋蹊不語,愣在原地。
寧浥塵尋到了鄒和頌的氣息,往下界看去,他獨自走在深山之中,進入了一片瘴氣樹林。此時僅有他一人,要除去他,也比較容易。
寧浥塵隱了身形,回到地麵跟在鄒和頌的身後。
此處的瘴氣,越深入林間越是濃鬱。而且,這瘴氣中還帶有致幻的毒性,若吸入地多了,便能看到幻覺,人也漸漸四肢無力,最後將昏死在這裏,身體被野獸啃食。而年輕身健的鄒和頌,自然還察覺不出這瘴氣的厲害。
這裏地勢也極為複雜,若不是常年在此間摸索行走之人,是走不出這片林子的。鄒和頌轉轉悠悠,愈發入迷。
他看著周圍的情景,仿佛回到了初遇尋蹊的那一日。漸漸的,眼前的風景便和那一日的所見變得一模一樣。他身後竟莫名地突然多了一支小隊,赫然便是那天隨他一起入山間曆練的。
有一人極是痛苦地倒下了,下一刻,那人便靠在了自己懷中。
是了,那一日便是他被帝王紅蠍所傷,險些喪命。
鄒和頌四顧,果然看到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手中高舉著一支通紅的草藥,興奮地向他奔來。她跑到自己身邊,急忙摘下草藥結的一簇果實塞入傷者口中,又將剩餘的喂入自己口中,嚼碎了給傷者敷了傷口。
他剛想再問問她是哪裏人士,便有兩個侍女模樣的年輕女子尋了過來,一見尋蹊和自己在一起,臉色頗是焦慮,催著喊她過去。
尋蹊似乎很是顧忌,沒有再和鄒和頌多說一句話,便被她們帶走了。臨走前,回眸將他一望。
鄒和頌不願再與她分別,便棄了懷中的傷者和小隊,衝上去想留住她。他朝著她的手一抓,尋蹊突然消失了。不僅是她,連她的侍女,他的隊伍,全都不見了。
山林之景褪去,轉眼便換成了一派紅火之像,喜慶非凡。是一位姑娘從驛館中嫁了,去了皇宮。璟煜揭開了她的蓋頭,那張臉和尋蹊一模一樣。她留著淚,被璟煜緩緩推到。
鄒和頌眉尾的青筋暴起,想衝上前將璟煜推開。剛碰到他,一切又都化為飛灰,消散不見。
寧浥塵見他行為異常,口中又胡亂言語著,便知他吸入了太多瘴氣,見到了幻境。
山霧淒迷,鄒和頌看不清路,亦分不清真假。忽然間,一位周身散發著隱隱白光的女子出現在他身前,平和微笑著。
“尋蹊!”鄒和頌見之心喜,便欲過去相會。可尋蹊並不願他接近,始終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走在他身前。仿佛,要刻意帶他去某個地方。
寧浥塵一見她,也有些驚異。可她並未感受到眼前女子身上攜帶著半分仙氣,又轉念一想,看鄒和頌方才的反應,也是見到了尋蹊的,每個人心中所想不同,兩個人不可能看到同一種幻象。如此說來,這一次的“尋蹊”,不是那位仙子,也不是幻象。
那位“尋蹊”看不到自己,表明寧浥塵的隱身術並未被識破,法力自然也是不如她的。她便跟上前去,一靠近,便嗅到了“尋蹊”身上的山鬼氣息。原是這片林子死過很多人,亡魂走不出去,便凝聚成了濃重的怨念,可亂人心誌,化成進入的生人心之所向之物。
鄒和頌跟著假尋蹊,寧浥塵跟著鄒和頌,欲尋一個合適的時機下手。魔氣在她掌間化成一道劍氣,隻需一瞬就能刺入鄒和頌的身體,讓他毫無痛苦地死去。
“尋蹊啊,是我要帶你浪跡天涯,不該又把你拋下的。走吧……一起走吧……”
鄒和頌突然出聲,寧浥塵停下了腳步,手中的劍氣也同時消散。她等的,何嚐不是這樣一句話。明明是他先許下的承諾,為何他一轉頭就拋卻地一幹二淨,剩她一人迷途不返呢。
鄒和頌被假尋蹊帶到了林子邊緣,那是一處百丈懸崖。
那女子踏空而行,回眸淺笑。她一直未發話,隻緩緩地朝鄒和頌招手。
“我來了。”鄒和頌破顏微笑,不顧一切地往前大踏步跨去。
寧浥塵醒過神來,假尋蹊也消失了。鄒和頌一聲驚呼,被不見底的深淵吞噬。
這裏的動靜,驚了正無語相對的元迦與尋蹊。
“是她。”
“是他!”
兩人身形一閃一同消失,尋蹊去了那懸崖之下,元迦則留於懸崖之上,攔住了寧浥塵的去路。
寧浥塵以手半遮麵,咳嗽了一聲:“元迦仙尊打算為這個被我親手推下懸崖的凡人報仇?”
元迦一手屈著握著一串透明的水晶念珠,一手負在身後,挺拔偉岸的身姿,多看一眼仿佛都是褻瀆。他眸光平和如鏡:“我知不是你。”
寧浥塵聞言,抬眸深望:“你信我?”
元迦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如雲過天空:“除了鄒靜,你並未動手再傷過其他無辜人。”
寧浥塵心間蕩漾開一絲異樣之感,恍如堅硬無比的冰團出現了一絲微乎其微的裂縫。
“魔女!我與你勢不兩立!”青煙忽現,尋蹊抱著一具血肉模糊,骨骼斷裂如肉泥般的屍體出現。她素潔的青衣與臉龐,沾染了血跡,清澈的眼中掀起了血雨腥風:“我要為他報仇!”
尋蹊放下了鄒和頌的屍體,手中多了一柄長劍。她飛身而上,元迦卻施術將她拉住:“尋蹊!莫要被表象所欺,此事非她所為。”
殺意鍍紅了尋蹊的眼,她怒而回頭:“仙尊,你竟袒護一個魔女!”
“本座麵前,不容你肆意妄為。”元迦輕甩衣袖,便將尋蹊拉回身旁:“此處瘴氣不同尋常,一介凡人,如何能抵禦千百年來淤積的毒?記住本座方才對你所言,回去自行收拾這殘局,再回天道。”
元迦淡淡掃了寧浥塵一眼,便帶著尋蹊離開了此處。
原來,他一直都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