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欺
璟煜的身子一頓,一雙胳膊下意識地將她抱地更緊:“阿浥?阿浥你回來了?”
“好痛……救我!”寧浥塵紅著眼眶,淚光閃爍而不落下,甚是楚楚可憐:“底下好冷,那些陰差好凶。”
女子的柔弱,某些時刻卻是最好的武器。
“告訴我,如何才能救你?”璟煜有些不知所措,兩隻手已沾染滿了她背後流出的血,滑膩血腥,溫熱又涼透。他眼中滿是懼怕與擔憂,不能接受再次與她錯失分離。
寧浥塵不好直白告訴他用女媧石救自己,伺機奪取,便繼續氣若遊絲道:“地府太黑,那種孤獨太難忍……”說著,眼眶中的熱淚滾滾落下。
璟煜用血淋淋的手替她拭去,她又道:“我感到這個女孩的身體愈漸變涼了,看來命不久矣。以後,我若再想回來看你,便沒有合適的肉身做容器了。若是能與這具身體結合,我便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說罷,口中又吐出一口血。
璟煜又慌亂替他拭去,忽然想到什麽,便抱起他往勤政殿外跑去。
璟垣在身後追著問道:“皇兄,你要帶她去哪兒?”
他竟追不上璟煜,璟煜仿佛拚著全力與冥殿的黑白無常搶時間,不讓她死去。
璟煜帶著寧浥塵來到了月闕,將她平放在瑩白溫玉雕琢成的床上。他輕輕摩挲著她的臉,柔聲道:“阿浥,撐住,朕不會再讓你離開的!”
寧浥塵含笑將他望著,滿是信任。璟煜便迅速跑開了。
璟煜果然把女媧石藏在了月闕,這座為她而建的宮宇。帶他拿來女媧石,她便可以顯露魔身,迅速逃離皇宮,躲開神龍的追捕。從此,與璟煜再無瓜葛。
成功,近在咫尺。
可為何心頭有一絲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用無可抗拒的氣力緩緩撕扯出一條小縫,血肉分離而絲絲相連之痛。
她明白,終是利用了璟煜的一顆癡心。
今夜的局,是她一早便布下的。她回憶起最後與璟垣在湘王府會麵的那一晚——
那日,她輕啟紅唇,宛如深夜綻放的玫瑰般引誘著璟垣心中不可與人言的黑*望:“因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我要你,應下鄒仁澤的示好。答應助他起兵謀反。反正,你心中責怪著璟煜,不是麽?”
璟垣呆若傀儡般點點頭,喃喃道:“是啊。本王恨他。可他是我的兄長,更是一國之君,除了默默恨他,表麵又敬他,又有誰真正去體諒過他的難處?”
寧浥塵隻是再問:“你可放下了?你相信是璟煜下令,怕若兒不肯就死,讓淨素月殺了她麽?”
“我不知道。”璟垣痛苦地屈膝坐下,雙手舉起按壓著兩側的太陽穴:“我恨他……我又不該恨他……”
“讓我帶你去個地方吧。”寧浥塵的聲音如同一陣短暫的郵箱,飄散後,兩人便回到了那窮奢極欲,*之地。
女人湯。
若兒,何嚐不是女人湯中執著的魂。
她臨死前,曾用一雙血紅的眼瞪了一遍協助淨素月害死她的那些男人。她恨恨地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腹中未成形的胎兒隨她一道去了,在女人湯受鬼氣滋養,養成了一個相當於人道三歲的鬼娃娃。到今日,若兒隻殺了當日所在場之中的兩人,從未刻意去害其他男人。即便他們見異思遷,拋棄家中糟糠之妻,她也不會代勞而殺了他們。
璟垣在人道,見識過各式各樣的煙花巷柳,可無一能與此處相比。這裏女子們環肥燕瘦,容色各有千秋,又各有所長,性格不一,包羅世間萬象,真真是令男人流連忘返,醉生夢死之地。
而帶她來此處的女子一出現,她們皆沒了顏色,
所有人見了她,便跪拜行禮,直呼主子。
寧浥塵將璟垣帶入了內閣,又悄悄讓蘭兒把若兒喚來:“跟若兒說,她日日盼著的那人來了。再讓她收拾收拾幹淨那孩子,一同帶來。”
璟垣不解道:“你為何帶本王來此處?”
寧浥塵道:“我帶你見一人,可解你心頭之劫。”
外頭傳來動靜,若兒急匆匆牽著一個孩子跑來。一見房中那個背影,身子一傾,用手扶著門框,眼圈發紅,喉間發澀。
她果然將鬼娃娃迅速悉心收拾了一番,此時看著,已不是個從棺材裏倒出來的慘白的童屍,而如人道的孩童一般,粉雕玉琢,天真爛漫,
璟垣腦中所有思緒在一瞬之間盡數消散,隻留下一個強烈的預感。他胸腔中一顆心開始加速跳動,喉頭一動,緩緩轉過身去。終於,與若兒麵對麵了。如此真實,不似夢中相見。
若兒的孩子抬頭看著自己的娘親,又看了看前麵的男人,晃了晃若兒還牽著他不放的手,問道:“娘親,這個叔叔好看,你不要殺他好不好?”
璟垣一步步走進,那是個男孩,眉目與他兒時極是相似。他將孩子抱起,眼中滿是溫柔:“可曾起名了?”
“不曾,該由你來的。”若兒聲音不大,還有些哽咽。
“就叫阿諾,可好?”璟垣看向若兒,將她亦攬入懷中:“這孩子,是我欠下的曾許你的諾言。”
寧浥塵見此情形,便將內閣留給了他們。隻是在離開前給若兒留了句話:“他以為你是淨素月受璟煜之命所殺。好好去說,我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若兒在內閣停留了半個時辰,便先出來找到了寧浥塵。
她跪在寧浥塵身前:“他已對前事了然,對聖上不再有誤解。浥主子,若不是你,我此生再也無法與王爺相見。我求你,放他回去,放我兒子出女人湯,我願用我的靈魂,換他們父子平安!”
寧浥塵將吸魂瓶遞給了她:“璟垣,並非你此生第一個用手段接近對付的男人。偏偏,你對他生出了情,無法自拔。若兒,這也是償。”
若兒一臉決絕,並不猶豫地打開了瓶蓋:“我的手早已沾血,因緣果報,我認。”
她的靈魂被吸入瓶中,漸漸變得透明:“浥主子,為何留在魔界?你的心不是硬的,永遠不是真正的魔……”
寧浥塵眼睜睜看著若兒消失在自己眼前,回味著她最後那句話,久久不能回神。
擁有魔道至高無上的魔血,她還不是一個正真的魔嗎?宙洪荒可以將她的軀體變成魔,可以將她的心,她的所思所想,一並魔化了嗎?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她除了當好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還有其他選擇麽。
回到內閣的時候,隻有她一人。
璟垣抱著阿諾,見她身邊沒有若兒,且若兒走之前那般奇怪,心中便有了數。他緩緩將阿諾放下,淡淡問寧浥塵:“若兒呢?”
寧浥塵道:“她暫時隻能離開,換你和阿諾的平安。你若真心待她,等百年後,便不要飲孟婆湯,在奈何橋等她。一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終會等到她的。”
璟垣微微張開的嘴有些顫抖:“她還是同生前那般選擇了犧牲自己。皇兄他從未真正下令要了若兒的命。他的一個決定便能左右本王和若兒的宿命,而他自己又何嚐不在紅塵裏接受著上天安排的宿命呢。”
寧浥塵眸中泛起寒光:“所以,我要你順應鄒仁澤的意,將計就計,幫璟煜除去他,也助我一臂之力。”
這,便是璟垣表麵與鄒仁澤合謀篡位,實際是與璟煜合力除去鄒仁澤的緣由。
現在,寧浥塵也借此事使璟煜相信她可以借著陳一凝的肉身還陽一說,他不會錯過這樣的時機的。
璟煜很快回來了,他手中多了一隻流光溢彩的藍色瑪瑙盒子,一打開,便看到靜靜躺在裏麵的赤色女媧石。紅藍相映,煞是好看。
“阿浥,有了它,你就真的可以回來了……”璟煜將之取出握在手中,便要往寧浥塵那邊奔去,將女媧石放到她手裏。
璟煜剛邁出步子,身體變無法動彈,隻聽見身旁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不可將此物給她!”
幾縷纏繞的青煙應聲出現,青衣女子忽在此處現身。
璟煜詫異道:“蹊美人?你怎麽會?”
寧浥塵見她來了,眉頭微皺。
“人道帝王,事已至此,便不要用這個稱呼來喚本仙。吾乃天道指路仙子,尋蹊。今日,吾便要讓你看清,她的真實麵目是什麽!”尋蹊話音剛落,她手中灰氣凝聚,形成一把寒光森然的短刃,便是那日黑袍人給她的破魔刀。
寧浥塵此時法力盡封,凡人般的軀體又受了傷,幾乎動彈不得,斷然擋不了她這一刀了。
“破魔刀,斬!”尋蹊飛身而來,一聲嬌喝,一道寒芒朝寧浥塵劈下,卻不是對著她的麵門,而是破開了她腳上的鎖魂鈴。
鎖魂鈴碎裂開來,脫離了她的腳。
體內魔氣狂烈地運轉,瞬時便修複了軀體所受的皮肉之傷。她身上的白衣被絢爛華麗的紫芒覆蓋,褪去後便換上了一席傾倒眾生的紫衣。六道之內,無人可與之美色相較。
寧浥塵便以這般模樣,靜靜站在璟煜身前,深如古井的眼眸沉沉地望著他。
陳一凝,寧浥塵。
她沒有死,可她不願見自己,竟選擇用一重假身份重新回歸。
“阿浥,如果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你要什麽,我雙手奉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