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善魂·月洛
小鬼差們似乎很喜歡月洛身上散發的氣息,它們圍著月洛咯咯咯地笑著,時而打鬧嬉戲,時而對晁笙投過來鄙夷的目光,那些眼神似乎在說:「你一隻癩蛤蟆,就別想著吃天鵝肉了。」
而她身上的這股氣息,晁笙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和晨玉一模一樣的氣息,雖然遠沒有晨玉那般明顯,但的的確確是一模一樣的氣息。蘇葉說月洛的一魂一魄已經有了善惡之分,那麼眼前的就應該是月洛的善魂了。這個善魂的純粹程度,幾乎可以和晨玉相比,乃是月洛心中最為本真善良的一面,只是少了百世的積累,這才沒有那麼濃郁。
月洛見晁笙遲遲不不說話,似乎還有些傷心難過,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很有些尷尬,當下便只得沒話找話地說:「你一個大活人,來這做什麼?要不是我恰好路過此處,用靜音陣法適當削弱了此處的聲音,只怕你就要一直昏睡下去了。甚至還有可能被這裡的鬼差當作是新投進來的罪魂,綁在這鐵床上煅燒了。這黑繩地獄恐怖異常,他們會讓罪魂躺在燒紅的熱鐵上,然後舒展其身,以熱鐵繩置其身上,燒皮徹肉、燋骨沸髓,苦毒辛酸,痛不可計。由於這些罪魂的罪業還沒有消除乾淨,因此不論受到如何慘痛的折磨,都始終不會死去。不忠於國、忘恩負義、毀人屍骨、毀人名譽者,都會被打入黑繩地獄。不過你也不要以為黑繩地獄就只有燒紅的鐵床和繩子,根據黑繩地獄所轄的十六個小地獄的不同,還會分別附加上一些穿肋、刮脂、鏟皮的額外懲罰……」
平日里的月洛,其實和晁笙頗有些相像,話不多,卻每每能夠說中要害。可是眼前的這個月洛,卻出奇的健談,看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月洛,晁笙不禁想,是不是她其實本來就是這樣一個開朗活潑的少女,只是作為靜音真人座下最出色的弟子、所有同門弟子共同學習的榜樣、靜音門最後的希望,所以才不得不隱藏自己的性子,作出一副冷靜沉著、生人勿近的模樣?
「你還記得靜音陣法?」晁笙忽然開口問道,打斷了還在不遺餘力介紹黑繩地獄的月洛。
「當然記得呀!」月洛展顏一笑,「這是我天生就會的陣法,甚至我已經熟練到不需要刻意地去布陣,只需要在關鍵的地方布下我的法力即可。這裡的鬼差們,都說我是外面那個孤獨地獄的小主人呢。」
「那你可還記得靜音真人?」
月洛仔細地想了想,然後說道:「我都不認識他,又何來記得他?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這裡了,除了鬼差和罪魂,我誰都沒見過……當然啦,現在我見到了你。」
晁笙心下有些黯然,連養育她十數年的靜音真人她都不記得了,又何況是他呢?
或許所有讓月洛內心感到傷痛的人,都被她忘掉了罷……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尋你。你的肉身還在蜀山之上躺著,快隨我回去吧。等你蘇醒,我們之間便再無關係了。」晁笙取出符袋,整個人的氣色都瞬間黯淡了下去,「你進來吧,我帶你出去。」
「不行,我在這裡挺開心的,而且這裡的鬼差和罪魂也都離不開我,有我在這裡,他們都能輕鬆許多。」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說不假,月洛開始緩緩地遊走於那些燒紅的鐵床之間,所過之處,原本痛苦萬狀的罪魂們竟都漸漸平復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似乎終於從無盡的折磨中得以稍事喘息。一群鬼差打打鬧鬧地跟在她身後,笑的也頗為開心。
「這裡受罪的,其實不只是罪魂,還有那些鬼差。他們日復一日地守在各自的小獄中,雖可折磨罪魂,但也同樣是日日被囚禁在此,不見天日,時日一長,便也覺得索然無味。外面的孤獨地獄你應該已經見識過了吧?它很大,很大。因為在這世上,誰又不是活在孤獨之中呢?」
晁笙無言。
「所以當我發現我身上的氣息可以為這些罪魂帶去一絲平靜,而我的到來也可以為這些小鬼差帶去一絲歡樂,我便開始每日遊走於各層地獄之間,也算是給他們帶去一絲希望。漸漸地,我發現看著他們開心,我竟然也會感到開心,彷彿冥冥中有些讓我都想不明白的煩惱,就這麼消散了。這裡需要我,我也需要這裡,所以我不能跟你走。」月洛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皺著鼻子,盯著晁笙,一字一頓地說,「而且這些鬼差們跟我說啊,外面的活人沒一個是好人,他們說,你會騙我的。」
字字誅心。晁笙沒有想到,月洛就連已經忘了他,卻都依然不願跟他回去。
「既如此,那便得罪了……」
綠色輝光亮起,晁笙的身上忽然生出無數的樹枝藤蔓,彷彿樹妖一般,向著月洛纏繞而去。
月洛見狀,身遭突然浮現出七柄湛黃色的古樸音叉,她將一道澎湃的法力敲打在音叉之上,音叉散發出七道彼此重疊的音波,瞬間便將晁笙的樹枝藤蔓盪開。而後身形頗為靈活地朝著晁笙沖了過來。
一道燃燒著火焰的結界撐起,正是晁笙擅長的三昧火界。三昧真火的溫度,讓整個小地獄的溫度再次攀升了一個層次,原本那些被月洛平復下來的罪魂,頓時又掙扎著哀嚎了起來。
纖細的玉手輕輕拍在三昧火界之上,一向堅實的結界頓時無聲地碎裂開來。不待晁笙再做任何反應,月洛便將右手食指輕輕地點在了晁笙的丹田之處。
漫天揮舞著的樹枝藤蔓瞬間不受控制地收回晁笙體內,晁笙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噴出一口鮮血。這倒不是說晁笙被月洛打出了重傷,這口血,純粹是因為晁笙太過傷心,悲入肺腑所致。眼前的月洛身為善魂,自然也不會對晁笙下多重的手。
「你這實力,只怕都相當於一位鍊師了吧?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帶你回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心救你,你卻偷襲於我,還總是說著什麼要帶我回去的鬼話。我今天已經被你耽擱了太久的時間,這黑繩地獄的諸多小獄我還沒有走完,他們也該等得著急了,我這便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月洛說完,抬腿便要離去,小獄中的鬼差們都露出不舍的神情,一路將她送到了空間的出口處。
「慢著。你回頭看一下。」晁笙在她身後喚道。
月洛本不想回頭,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這個討厭的人。可不知怎的,她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想要確定一下他的安全。
緩緩地回過頭來,便見到無數的紙鶴撲棱著翅膀,朝著她飛了過來,畢竟是少女心性,眼見如此浪漫唯美的情景,月洛一時間也不由看得痴了。
無數的紙鶴旋轉著,圍繞著月洛一圈圈地盤旋,而後忽然紛紛無火自燃起來,化作了一幅幅晁笙回憶中的畫面。
那些畫面中,有晁笙、霍函、常離、簡蘭、月洛幾人臉紅心跳地躲在義莊外的石頭後面,有霍函一個屁崩碎了月洛施加在他們身上的隱身術法,有晁笙即將被行屍圍住、月洛縱身跳下城牆解救,有和余仁一起將客死他鄉的屍體送往各戶親屬,有他們全力護著落花洞女桃梅,有月洛幫著已經變得乾癟瘦弱的晁笙一起抗下整座凈靈符陣,有他們在茅村外的山洞裡相互試探彼此的實力,有他們一同追蹤血手、而後被棺材鋪的老闆打了出來,有月洛施展出渾身解數,只為了護住晁笙,最後被鐵拐李一棍打得昏死了過去……
這些承載著無數回憶的紙鶴,是晁笙行走在孤獨地獄中的時候一隻一隻折起來的,本想著用在月洛的惡魄身上,卻不料在遇到月洛善魂的時候用了出來。
晁笙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你忘了我,卻依然不願跟我走,那麼我便嘗試著讓你記起一些,若是你並不像孟婆說的那般恨我,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在意我的話,那麼只要你稍微記得起來一些,說不定就願意隨我回去了。
然而事與願違,月洛在看到這些畫面以後,既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激動,也沒有衝過來與晁笙相認,她只是有些迷茫,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這些畫面里的人,真的是我么?」
晁笙獃獃地看著月洛,嘴角開始有血溢出。
「到底是不是我,你倒是說話呀?你怎麼了,好像開始流血了……我告訴你哦,你不要想著再用這樣的方法留下我,我真的該走了,其他的鬼差獄卒,還有罪魂們,都等了我太久了……」
晁笙看著半是驚慌半是威脅的月洛,眼、耳、鼻也漸漸溢出血來。
「該不是我剛才下手太重了?怎的都七竅流血了……」月洛更加慌亂起來,「不會呀!我剛才很有分寸的!你、你倒是說話啊!」
晁笙苦笑了一下,溫柔地說道:「若是你真的在這裡感到開心的話,倒也確實好過與我糾纏。你走吧,不用理會我了……」
說完,晁笙揪著自己胸口的衣襟,再度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