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和盤托出
第38章 和盤托出
待葉如蔓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匆忙穿好衣服推開門,看到弟弟坐在廊下看書。院子裏幾個大箱子擺放整齊,唐獻、韓長庚、嚴午、彭柏幾人忙前忙後,收拾行裝。
“要走了?”葉如蔓心裏一驚,祐王竟然這麽快就要走了?之前他說過,下了廬山便要回京城,他們姐弟倆不能再跟著了。可殺害父母的凶手依然逍遙法外,綠寶石的來曆還是一團疑雲,關於她的身世也是毫無頭緒,雪花紋身的秘密未曾解開,她還不能走,決不能走。
可是,這次又用什麽借口留下呢?
葉如蔓走出房間,向弟弟打個招呼,便向趙熠所在的主屋走去。韓長庚看見了忙道:“樂水,你可算醒了。我們就要回汴京了,王爺有話跟你說,在等你呢。快去!”
葉如蔓點點頭,心想看來祐王爺對她這段時間斷案的表現還是滿意的,今日能說服他的把握又增加了幾成。
她暗暗攥了攥拳,抬手敲門,聽得裏麵人答了聲“進來”,方才推門進去。趙熠還穿著昨日觀禮的衣服,在桌前正襟危坐,眉峰深蹙,雙眼滿是血絲,臉頰上冒出了極短的胡茬。
這是一晚上沒睡吧。葉如蔓心裏想著,又隱隱擔憂趙熠心情不好,要趕他們姐弟倆離開。
“你身體好些了麽?”趙熠開口便是沙啞的嗓音,“昨日紫煙山莊發生了大變故,我原想多待幾天查查清楚,但突然有件要緊事,我今日便要回京城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個包裹,又道:“江州兩個案子,你立了功,這裏有些銀子,你拿去。我已和常莊主說過,你可以在山莊裏休養幾日,等康複了會有人送你下山。你父母的案子我也替你打聽過了,張汝成奸詐狡猾,至今仍無線索。但你不必過於憂慮,天道輪回,惡人終將落網。你還有什麽其他想要的麽?若我能辦得到,一定幫你實現。”
葉如蔓緩緩跪了下來,恭敬道:“王爺,張汝成和龐冰之流惡貫滿盈,人神共憤,害死了我父母還有很多無辜的人,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不足掛齒。我隻願早日可以將惡人繩之以法,以慰我父母天靈。隻是,我幼弟年紀尚小,極有天資,本應在學堂受業,如今卻跟著我漂泊。他一直對白鹿洞書院心向往之,不知王爺您在書院是否有相熟的人?若有的話能不能請予他一封薦書?”
趙熠一聽,這並不是什麽難事,點頭道:“這個容易,我與白鹿洞書院山長唐微相識,這就給他寫一封薦書。不過白鹿洞向來慎於擇生,就算有薦書,還需授師驗後才可入學。”
“小人明白,多謝王爺!”葉如蔓叩首。
趙熠取來包裹遞過去,眼中盡是疲憊:“若無其他事,你去休息吧。本王這便走了。”
葉如蔓不肯接那包裹,她再次以額觸地,道:“王爺,我還有一不情之請,請允我隨您一道走。”
葉如蔓原本以為趙熠聽到這請求會勃然大怒,可是並沒有,耳邊傳來趙熠平靜的聲音:“為何?”
葉如蔓從懷裏掏出一塊綠色寶石,雙手呈上:“王爺,我母親臨死之前將這塊寶石交給我,說與我的身世有關。”
這綠寶石通透如冰,明顯與青霜劍尾的藍寶石同出一脈,趙熠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碧雲劍上的那塊綠色寶石?”
“正是。”
“所以你一直糾纏於本王,就是為了查這個?你要查也無妨,隻說便是,為何一直欺瞞本王?”趙熠怒氣脫口而出,他感覺自己被耍了,怪不得她要在範家屋頂上替自己解圍,怪不得她數次將話題引向青霜劍,怪不得她不肯走,原來都是為了查寶石的來曆和自己的身世。
他胸中怒火翻騰,原本溫文爾雅的臉變得極冷峻而淩厲,讓人望而生畏:“恐怕你見本王第一眼,就打算利用本王了。果然是心機深沉、詭計多端之徒!”
“王爺,是小人的錯。”葉如蔓跪在地上,誠心誠意地認錯,“您信任我,將心腹之言告訴我。您關心我,處處考慮我的傷。您這樣寬厚的人,我卻出於私心來接近您,實在是厚顏小人之舉。”
趙熠越聽越氣,臉色陰沉,隻恨自己被她柔弱的表象蒙蔽,輕信了她,一掌重重拍在桌麵上,手邊一盞瓷杯翻倒,咕嚕嚕在桌上一滾,啪嗒一聲掉在地麵,碎成了粉末。他轉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怒吼:“哼,你的身世與我何幹!”
葉如蔓心急地雙膝跪著往前傾,牢牢抓住他的下擺,道:“王爺,您的青霜劍差點被龐冰給偷走了,您難道不好奇,他如何得知您手裏有青霜劍?為什麽在滿屋子的金銀珠寶裏偏偏選定了一把劍?會不會是劍裏藏著什麽秘密呢?”
趙熠正欲毫不留情地甩開她,可她的這番話卻正中紅心。他驟然立住細想,母親的死是二十多年前的舊案,當年的知情人全部殉葬,線索早就湮滅無跡,他想查清楚阻力重重,甚至不知從何查起。如果青霜劍裏真有秘密,也許可以從它入手。
葉如蔓看到他側頭沉思,知道他心中猶豫,便接著道:“王爺,遇見您之時,正是小人家破人亡之際,我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再出意外,故有些事未曾言明。但今後小人願死心塌地跟隨您,並以性命起誓,保證不再有任何隱瞞。”
他麵上繃得死死的臉陰晴不定,半晌,終於緩了緩,臉色稍霽,回身坐下,但看向她的目光炯炯,威視壓人,冷冷道:“說。”
葉如蔓再次叩首,道:“事情要從十七年前說起,我爹原籍金陵,當時他的一個遠房姑姑過世,她膝下無子女,我爹便赴滄城替她料理後事。有一日,我爹去滄水邊挑水,看到一個人漂在河中,便救了起來,那就是我娘。我娘當時身上傷痕累累,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爹背著她找到郎中才救回了一命。但是,娘醒後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而且精神極差,沒有活下去的意誌,多次想要尋死,幸好都被我爹及時發現。數日後,爹料理完姑姑的事情,就要回金陵老家。娘誰也記不得,一人無依無靠,精神又抑鬱,我爹便帶她回金陵,之後她才慢慢恢複過來。”
“你娘身上沒有什麽標記她身份的物件嗎?鄰裏街坊無人認識她麽?”
“唯一的物件,就是她右手心緊握的這顆綠色寶石,但她已經不記得石頭的來由了。滄城正處宋遼邊界,當時兩軍正在激戰,百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無人認識我娘。”
“你說這塊石頭與你身世有關,是何意?”
“我爹待我視如己出,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直到前幾日娘舍身離去時才告訴我,當時被爹救起時她已有了身孕。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她已經不記得了。”
“所以,這塊綠色寶石是你身世的唯一線索?”
“正是。”
“你說了這麽多,與我之事又有何幹?”
“我認為,青霜劍和碧雲劍中應該藏有秘密。大中祥符七年臘月,我十歲生辰,母親把這塊綠寶石串成珠鏈送給我,我很興奮,當時就拉上弟弟一起出去玩。那時我家住在金陵清涼山下,正巧前一天下了場大雪,我和弟弟便上山瘋玩了許久,正要回家,碰到一個迷路的路人。他本來找我們問路,可一看到我,兩眼大放精光。他說他走了許久的路,口渴難耐,想去我家討一碗水喝,我和弟弟就帶他回家。當時我爹娘都不在,他喝了水也不走,堅持要留下來當麵感謝我爹娘,又說很喜歡我的石頭,想仔細看一看,我便取下來給他。這時我爹回來了,我跑去給爹開門,誰料那人立刻變臉,一手揪住我弟弟,一手拿著綠寶石,要挾我爹說出寶石的來源。我爹和我苦苦求情,那人凶殘至極,往我弟弟嘴裏強塞了一枚毒藥,說給我們一個時辰考慮,不說出石頭的由來,我弟弟就會劇毒攻心痛苦而死。他還向空中放了一枚信號彈,揚言道誰也走不了,不出半日,他的同夥便來滅口。可我們真的不知道綠寶石的來曆啊,哭著求那人,他不為所動,就死盯著綠寶石反複研究。我和我爹絕望之時,我娘突然從天而降,一隻削尖的竹竿飛刀一樣正中那人後心,那人絲毫沒有防備,手一抖,鬆開了我弟弟。我娘與他打鬥幾個來回,便將他製服了。娘從他身上搜出了毒藥,還其人之道,往他嘴裏塞了好幾枚,然後讓我爹抱弟弟去治病,又讓我收拾東西趕緊離開金陵。”
“為何要逃走?為何不報官?”
“娘說,這人定然是江湖殺手,幹的都是殺人越貨的營生,報官沒用的。他的同夥不知有多少,若是我們一家人被他們發現了,肯定活不了,不如先走為上。之後,我們便一直逃到江州才安定下來。”
“你娘不簡單,她懂很多。”
“是的,那次我才發現,我娘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不僅有一身好功夫,還對這些江湖事很清楚。我想定然與她失憶之前的事情有關,我纏著她問過幾次,可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說,現在的生活她很滿意,不能也不願想起前塵往事了。”
“無關的事情不必提了,說回綠寶石。”
“遵命。那人脅迫我爹的時候曾說:‘此等宮廷秘物,你們這些粗鄙賤民怎麽會有?’我猜想,這人已經看出寶石是碧雲劍的一部分,也知道碧雲劍來源於南唐宮廷,他很清楚碧雲劍的來曆,此其一也。其二,他一直專心研究寶石,一會兒用手搓,一會兒對著光看,似乎想從裏麵找點什麽。事後,我也曾琢磨過,從某些角度看石頭內部的確有些花紋,但並不成形。”
趙熠拿起綠寶石,仔細地看了一圈,光線之下,石頭中的紋路似雲似霧,顯得整塊寶石更加溫潤如水。他又取出青霜劍觀察劍底的藍寶石,某些角度確實也有一些氤氳的花紋。他皺眉道:“這能說明什麽?”
“時值凜冬,又逢大雪,清涼山上陰冷蕭索,根本沒什麽人。一個殺手在山上徘徊,定有他的目的,要麽找人,要麽尋物,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我想他手裏有些線索,但不全,可能綠寶石裏就藏有線索,也就是說碧雲和青霜二劍中可能藏有線索。”
“尋物?你覺得會是什麽?”
“清涼山是南唐最負盛名的行宮所在,南唐向來富庶,後主更是奢侈成性。小人姑妄猜之,能讓無利不起早的江湖殺手如此在意的,許是後主隱匿的財寶。”
“財寶?本王誌不在此。”趙熠嗤之以鼻,冷漠地哼了一聲。
“我知王爺淡泊名利,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但若真能尋得南唐遺寶,上呈朝廷,填充國庫,想必定能博得聖心大悅,龍顏大開。”葉如蔓小心翼翼地說道。
誰知這話正戳中了趙熠的肺門子,他怒氣又起:“逢迎獻媚之事,本王不屑於做!”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眸光疏離淡漠,如同雪峰上一隻孤傲的鷹。他理了理衣袖,起身要走:“好了,你之前欺瞞之事本王既往不咎,白鹿洞書院的薦書我也會準備好,其餘無事的話,我便要走了。”
葉如蔓心說糟糕,說錯話了,她連忙衝著他又磕了個頭,補救道:“王爺留步!這以上不過是我的胡亂猜測,真相可能並沒有那麽簡單。您之前提到,海無涯似乎識得青霜劍,加上他之前有案底,我想去問問他,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茲事體大,請您允小人一點時間。我保證,今日日落之前,若查不出有價值的線索,小人絕不再糾纏。”
葉如蔓匍匐在地上,孱弱的身體縮成一團,脖子上包紮傷口的白布似乎還沁出了血點。趙熠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的怒火逐漸冷卻,終究還是不忍心拒絕,應允道:“好吧。”
葉如蔓輕出一口氣,謹慎地再行一禮,弓著背慢慢退了出去。在她抬腳跨出門檻的時候,她聽見裏麵傳來一句冷淡卻又無奈的聲音:“你身上有傷,如需要幫助,可以找長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