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宮變未成

  第69章 宮變未成

    一陣強勁的秋風卷著雨水刮入退思堂,趙熠站在門口,密密的水珠落在華服上,他渾然不覺。


    他聽到太子的話,結結實實吃了一大驚,身體僵在那裏,眼神直瞪瞪地凝視著太子,仿佛根本不認識他。


    “你剛才說什麽?”趙熠慢吞吞地迸出幾個字。


    他的反應完全在太子的預料之中,太子繼續不冷不熱地說道:“你老大不小了,母後不在,之前沒人替你張羅此事,現在也是時候該成婚了。中書侍郎呂棣家的嫡女容貌端莊,性情溫和,極有才情,你……”


    趙熠冷笑一聲,直接打斷了太子的話頭,“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政務繁忙,還是別費心惦記我的婚事了。”


    “你不同意?為何?難道你看上了別人?”太子沉下臉,進一步逼問。


    “此事與你無關。”趙熠偏過頭,懶得看他。


    “是那個姓葉的仵作?”太子上前幾步,緊緊盯住趙熠的眼睛。


    “你怎知她是個仵作?你果真在調查我身邊的人!”趙熠敏銳地抓住他一時口快透露出來的信息,大聲質問道,“太子殿下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


    “一個鄉野女子,下九流的仵作,天天與晦物打交道,惹得陰氣滿身,福報折損,她有什麽值得你高看一眼的?”太子覺得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自己苦心為趙熠謀劃未來,沒想到他執迷不悟,偏偏著了那女子的道兒了。


    趙熠聞言,隻覺一陣熊熊怒火在胸腔裏升騰而起,氣得簡直要當場跳起來:“仵作怎麽了?仵作尊重生命,以人為大,是為仁;為死者言,沉冤昭雪,是為義;檢驗勘察細致入微,洞徹表裏,是為智;不畏血腥惡臭,不懼流言蜚語,是為勇。此等大仁大義、智勇雙全之人,卻被你說成什麽‘陰氣滿身、福報折損’?太子殿下高居其位久了,自然是誰也看不上了!”


    “你…”太子被噎得一時語塞,轉過臉喘上口氣,才微微平靜道,“你這般便是承認看上她了?”


    “此事與你何幹?”趙熠揚起頭,輕哼一聲,眯起雙眼瞥向太子。


    “你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太子氣得胸膛起伏,高聲斥道,“就算選側妃都輪不到她!”


    “身份?好,我告訴你,我一個無關緊要的皇子,一非儲君,二非重臣,配不上呂侍郎家的門第!”趙熠覺得這一番的對話著實令人反胃,他甚至不願與太子待在同一屋簷之下,便轉身拂袖而去,隻丟下一句“太子請回,恕不遠送!”的逐客令伴隨著淅淅雨聲傳入了太子耳中。


    太子恨他冥頑不靈,衝到門口向著他的背影大喊:“四弟,你的婚事父皇做主,他若知道你的想法,你猜他會怎麽做?!”


    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沒有停頓,亦沒有回頭,很快就飄出了太子的視野。恍惚間,太子眼前閃過趙熠十歲那年被皇帝派去邊關曆練的畫麵,當初他在城頭看到的那個小小身影,也是走得這般決絕。他的心中隱隱產生一種曆史重演的錯覺,似乎好久都不會再見到趙熠了……


    

    接下來的十日,趙熠忙得不可開交。


    六皇子一案的查證案宗及堂審筆錄寫了整整三大卷,等著他複核。審刑院積累了多日的案子已經堆成了小山,亟待他處理。文武百官時不時跑來一兩個美其名曰探討朝事,實則要麽是為了巴結他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要麽是為了刺探他站隊的口風。趙熠每日焚膏繼晷,廢寢忘食,幾乎住在了審刑院。


    當然,要說他不回王府的原因,實則還有一個:太子的話成功攪得他心煩意亂。對於這段不期而至的情感,他之前一直是從心而行,隨興而為,並沒有考慮那麽長遠和周全。可太子的話讓他意識到,他與她想要走到終點,所麵對的現實障礙與鴻溝不可謂不大。他不欲屈從於威權,更不願委屈了她,但若真的來了一道賜婚的聖旨,他該怎麽做?沒想清楚這件事之前,他做不到內心坦蕩,更無法坦然拉著她的手向她微笑。


    就這樣熬了十日,趙熠總算將堆積的事務處理完畢,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王府。趙熠梳洗完畢,靜靜躺在床上。明日又是休沐,他心中惦記著是不是應該見如蔓一麵,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進入了沉沉夢鄉。


    誰知,這一看似普通的一晚,竟發生了一件驚心動魄的大事:宮變!

    準確的說,是一場未成功的宮變。


    內侍省都監周懷忠企圖聯合禁軍右營副都統楊從季,殺掉宰相丁謂和洵王趙燁,逼迫皇帝趙恒禪位,擁立太子趙爍登基。誰知,消息竟不脛而走,在舉事前不久,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周懷忠被抓了個正著,當場伏誅,楊從季被活捉,押入天牢,而太子趙爍當晚被遷至岐陰殿幽禁。


    當韓長庚把打聽到的消息帶給趙熠的時候,趙熠驚得扔掉了手中的茶杯,兩道劍眉挑得老高:“太子謀反?絕無可能!”


    雖然他對這位親生大哥沒有感情,但卻是了解的。太子尊卑觀念極強,又好麵子,向來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絕對做不出忤逆之事,更何況他已位居東宮,實在沒有謀反的必要。若他真的要反,哪裏會有閑心關心自己的婚事,還說出要請‘父皇賜婚’這樣的話呢?

    韓長庚應道:“據說太子昨晚寫了一晚上的奏疏,痛述冤屈,堅決否認自己參與謀反,舉事都是周懷忠一人的主意。現在皇城司的人已經把東宮翻了個底朝天,據說連樹底下、牆縫裏都被挖了個幹幹淨淨。”


    “可找到什麽證據了?”


    “沒有。不過就算沒有證據,恐怕太子也躲不過這一劫了,畢竟周懷忠是他一黨的人,更何況又是以他的名義起事。”


    “周懷忠…”趙熠斂著眉頭沉思,手指輕輕敲打在桌麵上,“這個名字我略有印象,當初替官家迎接天書、在泰山修建封禪祭壇、監造玉清昭應宮的,不就是他嗎?”


    “王爺所言正是。周懷忠一直是神仙祥瑞之道的忠實擁躉,替官家操辦了不少道事。”


    “他既頗得官家重用,什麽時候又成太子一黨的人了?


    “當初官家派丁謂和周懷忠監造玉清昭應宮,兩人因為意見不合結下了梁子。周懷忠原本是官家身邊的近侍,後來丁謂做了宰相,常常在官家麵前貶損周懷忠,後來官家就疏遠了他,把他派到清虛宮做都監,負責宮內的大小法事。因為周懷忠向來與寇相公交好,他就把寶押在了太子身上。”


    “那他為何突然造反?”


    “具體的原因,屬下沒能打聽出來,但是……”韓長庚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你但說無妨。”


    “綜合各方信息來看,因為寇準被罷相,太子一派受到極大打擊。現在官家龍體不豫,丁謂又把持著朝政,也許…也許是怕發生什麽變故,周懷忠才鋌而走險。”


    “我知道了。”趙熠思忖片刻,凝重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又道,“長庚,你叫樂水過來,我要進宮。”太子這事著實異常,趙熠擔心另有隱情。當前詭譎的氣氛中風雲突變,不知又是誰在背後翻雲覆雨。


    馬車上,葉如蔓聽趙熠講完事情經過,驚訝得合不攏嘴:“太子?要說洵王謀反,還可以理解,可太子是正經的皇位繼承人,他哪裏有必要謀反呢?”


    趙熠嚴肅地點點頭:“是啊,事情怪就怪在這裏。太子再如何失勢,畢竟還是儲君。若官家龍馭歸天,除卻洵王一黨,朝中大多數人依然會擁護太子登基的,他完全沒有必要采取這般冒進的做法。所以,我傾向於太子對於謀反一事確係毫不知情,隻是被盜用名義罷了。”


    “王爺是懷疑周懷忠和楊從季?”


    “我懷疑他倆舉事的原因,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


    “那您此番進宮,是要幫太子證明清白?”


    “替他證明清白?談不上,不過這個節點發生這樣的事,也太巧了。我隻是去見官家,奏陳我的顧慮,至於他聽不聽,就非我能左右的了。”


    兩人說著話,再次來到西華門前。如蔓望著數倍於平日的守衛在門前嚴陣以待,心中不由得感慨這人心叵測,世事難料,皇室是這世上最有權勢最尊貴的家族,卻不得不成天麵對天底下最陰暗的陰謀詭計,還不如一介平頭百姓活得舒暢。怨不得趙熠提到自己的父兄不開心,如此相互提防、相互算計的日子怎麽會開心呢?


    她的思緒沒有飄得太遠,就在太監的引導下來到了內廷的福寧殿。皇帝趙恒在契丹六皇子一案後就臥病在床,已經數日沒有上朝了。這次又被周懷忠宮變的事情刺激到,精神更加鬱鬱。趙熠在殿外恭候半晌,才等到太監宣召,正要帶著如蔓進殿,卻被攔了下來。


    “祐王殿下,此處是官家寢殿,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太監十分客氣地說道。


    趙熠也把姿態放得很低:“她是六皇子一案的首要功臣葉樂水,不是閑雜人等,煩請公公通報一聲。”


    太監沒有言語,略略打量了葉如蔓一眼,恭謹道:“殿下稍等,奴才進去通報。”


    片刻後,如蔓終於跟著趙熠踏入了福寧殿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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