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敞開大門
“媽媽,袁爺爺是誰?”
劉君不知什麽時候在媽媽身後。不過,他一出聲就成了主角。我蹲下來,向他伸出雙手。
不枉我曾經和他躲過飛來橫禍,他乖巧地到我懷裏來。我把他抱起,他則用小手去摩擦我的新發鬃。劉飛看著我倆,臉色卻有些不悅。
“昨晚上讓你拿鹵雞,你不拿,今天卻一個人吃雞,還是不把我們當朋友。”
我覺得她說得嚴重,又不敢確認她是認真還是說笑。
“君君,下來,我們回家做飯。”
劉君有點不情願,但媽媽的話又不能不聽,小臉蛋上有了難色,人也要從我身上滑走。
我手上加了勁,不讓小家夥溜走,嘴上也對他媽媽說:“你別說得嚴重,現在不是時間還早嘛,行,你負責做,加我一把米,行不?”
“行。”劉飛這才開心起來。
“媽媽做飯,我要跟叔叔玩。”劉君察顏觀色,趁勢提了新要求。
這樣的要求我當然無法拒絕,劉飛當然也沒問題,但話裏還帶著客氣:“會不會擾到你?”
“不會!”
我抱著劉君立馬轉身,以行動表明態度。
“那我們都開著門,一旦他調皮淘氣了,我也好知道。”
我隨口應允。
於是,我們的家門第一次相互敞開,並且門裏門外開始了互有彼此的意思。
我不知道劉飛將去怎麽忙活,畢竟,從小到大,關於廚房灶台我都不熟悉,我隻懂得用電飯煲把飯煮熟,此外就是煮麵條,泡方便麵,炒雞蛋,這就是我的全部廚房技能。
帶娃對我而言就完全屬於隻見過豬跑的範疇了。不過,有小朋友願意跟自己待在一起,肯定得算價值體現之一。
我把劉君放到沙發上,腦子猛轉,盤算著應該如何討好他。
“君君想玩什麽,叔叔給你看動畫片好不好?”
昨晚他就不就主動要求看動畫片嗎,所以這應該是討好他的康莊大道。
可是,似乎時過境遷,“動畫片”三個字對劉君沒有意料中的吸引力,他自己拿起電視遙控一頓亂按,根本對我的提議不置可否。
好吧,畢竟是網絡電視,可以在上麵找到動畫片,我幫他開了電視,進到唯一有充了會員的愛奇藝頁麵,找到動漫頻道。
然而,我不知道應該挑哪個給他看,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搜到奧特曼,反正主麵裏這一大堆都不是奧特曼。我隻好求助於他。
“君君,你看這些都是動畫片,你想看哪個。”
他的表現讓我不明就裏,不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反正就是從我手裏搶過遙控器,然後一通亂按。這不是交流的狀態,更像是他在表現自己的姿意,像是好容易不是在媽媽跟前掌控電視機了,他要放飛自我一會兒。我於是先不言語。
沒多一會,他就把遙控放到一邊,嘴裏似有似無地說道:“不好看。”
我想抓弄他一番,去撓他的胳肢窩,有反應,有逃避,知道我在捉弄他,他應該不算特別怕癢的孩子,我這些動作無非讓他從沙發上下來,然後去那沒啥東西的餐桌那裏看看,然後又去我臥房門口望了望,接著去我寫字的那個房間……
不好,我趕緊跟過去,不能讓他一不小心把墨弄翻了。這一刻,我有一個感悟——沒有哪個孩子的天性安靜的。
他先怯怯地看觸摸寫子台上的氈子,然後是上麵的紙,然後是上麵的筆。我把那墨硯先移開,看他想幹嘛。
隻見他先是碰了碰那支筆,然後有點害羞地用手指頭在紙上緩慢地胡畫亂動。我當然得鼓勵他,我把筆拿起,放到他手裏:“用這個畫。”
你們知道小朋友第一次抓毛筆是什麽樣子吧?沒錯就是那樣,拳頭中間一根棍。
他就那樣握著這根棍子,好不豪爽地來了個一橫,兩橫,再一豎,然後自己樂了,抬頭衝我笑。
“要不要跟叔叔一起學寫字?”我蹲下來,輕輕摟著他,和他一般高:“叔叔也不會寫字,正在學呢。”
“你好羞,這麽大人了,不會寫字。”
“是啊,我是不會寫啊,”我隻能耍賴:“你不是也不會寫嗎?”
“我還小嘛,長大了我就會寫的。”
“你要學,不學的話,長大了也和我一樣,不會寫。”
他不再說話,又繼續折磨那支毛筆。我讓他寫寫自己的名字,他還真就寫了,當然了,每一筆就是一根木棍子,反正就是寫出來了。
“該你了。”他把筆給我。
我想了想,寫了三個字:“袁隆平”。
小家夥看了看,說:“你騙人。”
我知道他是想說這不是我的名字,敢情他雖然不識這麽多字,但他識數,知道我的名字是兩個字。
“這不是叔叔的名字,”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良師,在教一個小學童認識一個名人:“這是我們國家最最厲害的老爺爺。我們國家有很多厲害的老爺爺,是他們讓我們強大,讓別人不再欺負我們。這個老爺爺呢,他讓我們都能吃上米飯。”
我說的肯定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但我的認真應該感染了他。他手指指向那三個字,抬頭望著我。於是,我教他一遍遍地讀。
“袁隆平!”
“袁——隆——平!”
“袁隆平!”
他慢慢跟我讀,從口舌不清,到逐漸清晰,從聲藏嗓中,到逐漸洪亮。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就此記住這個名字,是不能記住是這個爺爺讓我們吃飽了飯,也許就算記住也無法理解,但這個過程我相當滿足。
對了,如果說,劉飛是第一個闖進我這個出租屋的人,那麽,她兒子劉君就是第一個讓我在這屋裏有了溫馨的陪伴感的人,特別是,因為一個偉大的老人,這種陪伴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劉君認真樣子也在告訴我,我已經成了一被他信任的人,正如他對我而言不再是一個陌生的孩子。
如果說,昨天晚上我和他逃過一劫隻是命運安排,那麽現在,在這張寫字台前,我與他有了相通的呼吸,這是一種奇妙而又真實的親近感。
小朋友的新鮮感往往易逝,但劉君似乎在那寫字台邊找到的並非新鮮,而是骨血裏就蘊含著的樂趣。
學會念“袁隆平”三個字後,我當然不能要求他去寫。我翻開一本練字本,讓他跟著橫豎折捺地胡描一通。
這孩子,需要給他報一個書法興趣班。我覺得我應該向劉飛提這個建議。
“叔叔,你一個人嗎?”劉君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隻能說“是的”。
“我有時候也一個人。”
“是嗎?媽媽不陪著你?”
他沒理我的話,繼續著自己的節奏。
“我和你玩好不好?”
我有種莫名的感動。
“我教你拚圖。”
“好。”
我想,從這一刻開始,我和劉君已經成為彼此生命中的拚圖。
今天是袁隆平爺爺的追送別儀式。禾下乘涼夢,丹心映青田。袁老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