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都是賣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做到了。”
我半開玩笑半取笑。
呂明倒是有種朋友在一起什麽都可以說的爽氣,他甚至陪著笑,有點自嘲,又有點看淡風塵。
“你們在廣場唱的,是不是看不起我們挨著飯桌唱的?”
“我可沒認識其它在廣場唱歌的,反正我從來沒想過,這二者之前還有什麽高低之分。你的意思是,這中間也有鄙視鏈?”
“過道裏的看不起廣場上的,廣場上的,看不起飯桌邊的,然後他們都仰望酒吧裏的,但包括酒吧裏的,都不入所謂音樂人的眼。”
“你自己杜撰的吧?”
“你細細想想看,是不是這麽回事,所之,除去酒吧是正兒八經的場所,其它的都算是流落風塵。都流落風塵吧,周遭的人越少越顯得清高。而最底層的就是我們這種穿梭於各飯桌之間的,需要主動去推銷,遞笑臉,討賞錢。”
他說得好不痛快,要是讓他登個高台,就可以慷慨激昂了。
隻是他的確不是說說而已,可能已經曆經了太久心理上的煎熬,現在說出來已經是平常心,一種背後有著深刻烙印的平常心。這使得他始終臉上掛著笑,你如果不看他的雙眼,隻看他的嘴角,你會以為他在取笑別人。
“還好吧,我都沒想那麽多,反正想唱就唱了。”
“你看,這就是你們這些廣場歌手的驕傲,你在那裏抬開架式,自顧唱著自己願意,或者自己拿手的歌,甚至都不需要看那些圍過來聽你的唱的人的表情,你把琴包打開,扔個二維碼在那裏,轉帳也好,現金也罷,都是人家自願給,不是你去討來的。”
我覺得他說得有點多了。
“我不同,我每次去那海鮮廣場,是有自己的期待的,甚至是計劃,我要去想今晚最好能掙到多少錢,能不能比昨天好一些,能不能別像前天那麽慘。”
他的嘴邊的笑終於完全消失,然後,漸漸地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神。
我覺得有點無趣。
我也開始警覺他來找我就是來扔垃圾的,他認為我可以成為他的垃圾桶。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向人傾訴其實是一種虛弱,是一種無能,更是一種矯情。這其實自有道理,每個人都像個皮球,有各自的坎坷需要蹦躂,莫說別人有沒有心情聽你傾訴,你傾訴得越多,那皮球就越泄氣。泄了氣的皮球砸下去,是不用蹦那麽高了,但也意味著你也蹦不遠。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高處不勝寒。如果都是風和麗日,那你肯定高不到哪去。
這個時代,有太多的信息用太多的方式去告訴大家這個道理,更要命的時,這個時代絕不接受你在低處享受風和日麗。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每個人都知道,心裏的垃圾其實不能隨便扔,你也很難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垃圾桶。
成為別人的垃圾桶,有時候真的是一種榮幸,無論你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警醒。
呂明怎麽就覺得他的心情垃圾可以拿到我這裏來扔呢?我真的很意外。
我決定打斷他。
“呂明,你抽煙嗎?”
“不抽。”你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答了我。
我盯著他,像是要再次確認。
他有所會意,直起腰杆:“你有煙嗎?”
我笑了:“廢話,這裏哪裏,哪裏能買不到煙?”
於是我去買了包煙,回來遞給他一支,給他點上。他吸了一口,吐煙的樣子很熟練,也很瀟灑。王八蛋不會抽煙,搞不好他還是個資深煙民。
我也吐了口煙,感到好笑:“你也太謹慎了吧,怕抽了煙影響賣唱。”
呂明咳嗽了幾聲,不知道是真的嗆到了,還是裝的。
“卓清,你一直抽煙?”
“沒有啊,我也有段時間沒抽了。”
我說得是實話,起碼來到這座城市後,今天是我第一次抽煙。
他看看煙,又看看我。
我誇張地向他擺擺手:“你別再繼續你剛才那論調了,千萬別說什麽廣場唱的比飯桌間的更隨性隨意之類的話。”
“哈哈,”他像是明白了我心裏不便直言的情緒,這聲笑明顯有掩飾的功效。
都是注定的,別看他能人情世故地去賣唱,但終歸是以心情售賣為日常,怎麽可能沒有一顆敏感的心。
算了,說點男人該說的話吧。
“你就不該被那倆女的擠走,說不定是老天給你送過來的姻緣呢。”
“還真別說,你是沒看見,那大長腿,又白又直,妙不可言。”
“她們是第一次出現?”
“嗯羅,在那咱以海鮮美食為開始,以酒精肆意為高潮的地方,她們一出現就可以大殺四方。”
“明天他們還會來嗎?”
“這可說不好。”
“海鮮廣場沒有準入機製嗎?”
把一種灰色秩序往高大上方向上靠,我自己都有點忍俊不禁。
“那是海水論斤稱的地方,誰會瞄這種蠅頭小利,去管這些。都放任自流,隻要你能唱,你能待得住,盡可以去。去的人多了,還能有個攬客效果,所以,無論是哪一方都沒有攔著你的理由。”
“說得也是。但你也別懊惱了,靚女出現,說不定可以成行成市,每一桌都覺得,不點首歌聽聽都顯得小氣。”
“哈哈。”
“所以,換個心態,搞不好,這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大好機遇。”
我覺得我不自然地,在動用自己體育教育專業的某些技能。
“就是,都是賣,不是兩個行情更好的美女嘛,你明哥還拿不下來?”
男人一旦開始吹牛,要麽是破罐子破摔,要麽是真的看開了,吹著玩。
我當然希望呂明屬於後者。
他開始吹牛,我也開始天馬行空。
“最狠的作法是,明天開始,你的的唯一目標就是和她們成為一夥,你要以更高瞻遠矚的格局,帶領她們一起,把海鮮廣場的市場做大做強嘛。”
呂明漸漸地,懶得附和我的天馬行空了。
“卓清,你來這裏沒多久吧?”
“沒多久。”
“你是路過,還是?”
“我不知道啊,幹嘛問這個?”
“你不是來賣唱的,如果是,那也不是以賣唱為生計。”
我想起給他發的第一個定位是小區位置,能顯示小區名字的。好吧,無所謂了。
“什麽生不生計的,都是賣。而且,你不去海鮮廣場唱歌,就活不下去了?你會一直在那裏賣下去?”
他沒有回答問題,反倒提出了新的問題:“你在這裏沒什麽朋友吧?”
“沒什麽朋友,願意的話,你算一個。”
要是這一幕發生得早一點,比如在前晚,那麽,他不是“算一個”,而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