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校園
從食堂出來,我們眼前的校園正處在晝夜交替的曖昧時刻。
此時,太陽已經消失在城市的天際線後麵,但霞光依然遠遠地,遠遠地看著自己照耀了一天的世界,正被越來越濃的暮色侵占。所有的路燈都已經這起來,所有的樓宇都有屬於自己的燈光。
校道上,人影疏疏落落,那些青春的寵兒們,要麽在宿舍裏,要麽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們會先洗個澡,然後才能展開這一天裏的另一種成長。
無論是課堂還是約會,無論是圖書館還是電影院,無論是廣場或者某個幽暗的角落,夜色都會把這一切悄悄烙成他們往後不一樣的記憶。
孫蕊似乎忘了我晚上是要去賣唱的,甚至當初她安排約會時,還把這一點納入思慮範疇。
“你們晚上有課嗎?”
“可以有也可以沒有。”
果然所有的大學校園都一樣,沒有哪一門課是必須上,也沒有哪一門課可以徹底不上。
給你足夠的自選空間,但也會讓你知道邊界。這應該是大學給成長的最為重要的饋贈之一。
“沒有課的時候,你一般會做什麽?”
“在校園裏的某個地方發發呆,然後去一下圖書館,去視聽室看部莫名其妙電影,或者其它片子。”
“這麽寡清,不像是車模的青春啊。”
“那你覺得應該怎麽樣呢?”
“小蕊,我有種奇妙的感覺,離開校園也就幾年時間,但現在看著他們,”我望向那些從我們身邊走過,或匆忙,或徉徜的身影:“總覺得他們的身紀都要好小,我真的懷疑我當年在大學的時候,是不是也和他們這樣小。”
“你是想說,離開學交幾年時間,你就和我們在校生有了代溝嗎?”
“可能我有了健忘症吧。當然了,我說的他們,不包括你。”
“不包括我?為什麽?”
“每一個人群都有那麽一些人比別人顯得引人注目或顯得比別人成熟。你和李婷應該就屬於這一類的。”
“因為我們去當過車模?”
孫蕊顯得有些不快。
我不否認:“不是每個在校女大學生都可以去當車模。”
“以前,我聽有人說過一句很相似的話。”
“哦?”
“不是每個女大學生都可以在周末坐上校門口的豪車。”
我啞然失笑。
“怎麽,這樣的風流,你們也能經常見嗎?”
“太陽底下哪有什麽新鮮事。別以為隻有你們當年才有那樣的排麵。”
我停下來,打量著她:“你真的才讀大二嗎?”
“過完整個夏天,就該讀大三了。”
她甩了甩自己的長發,單手帶著瀟灑往後捋了捋。
不知不覺間,暮色深沉,抬頭望天,已有星辰廖廖。夜,已經堂而皇之地充斥著各個角落。
“坦白說,你們是不是看不起去當車模的女生?”
“你們?誰是你們。”
她一跺腳:“你,行了吧。說說,你是不是看不起去當車模的女生?”
“為什麽要這樣問。你自己對車模有什麽看法嗎?大家都是掙辛苦錢,方式不一樣而已。當然了,每一個行當都會有外人看不明白然後免不了去各種揣測的方式。但不管怎麽樣,能站在那裏,為大眾所矚目,這已經是脫穎而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掙這份錢的。”
“哈哈,清哥,你別不是心裏經過了多少掙紮才把這話說得這麽規規整整,還老氣橫秋吧?”
我幹脆老氣到底:“但這份錢往前走,肯定是有著約定俗成的風險的。對吧。”
孫蕊微笑著,那樣子像一個剝了殼的熟雞蛋,那般潔淨又那般不堪一擊。我想,劉飛公司讓她去站台,應該和她這笑容也有關係。
“你好像對這風險很熟悉哩,說給我聽聽?”
“以前,我讀的是體育專業。我們那個學院,隻要長得好看的女生,一般都會有著別人難以比擬的身材,這不僅是先天的優勢,更有後天的苦練。能有這樣自然資源的女生,往往能比別人更早聞到金錢的味道。每張鈔票都有體味,但要真正問到味道,那得很多鈔票疊在一起。就是這樣,具體怎麽樣,我也沒親眼睹過。”
孫蕊的興趣卻不在我所描繪的事情上。
“那你畢業後,這幾年都在幹什麽?”
“飽食終日。”我慢悠悠地,又補了幾個字:“坐吃等死。”
沒想到,她籲了口氣,說道:“真好。”
“真好?”
“對啊。我覺得那是最好的人生狀態了。”
“小蕊,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真的有些意外,難以想象她會對不上進有這麽直接的認同和共鳴。
“我就是這麽想的。隻要家裏人都平安,隻要可以飽食終日,隻要坐著也有得吃,為什麽還要折騰。再說了,能折騰出什麽來?”
她這話真問對人了——能折騰出什麽來!
但她並不是向我提問,她這個問號是自身帶著肯定答案的反問。
“房子,車子,票子,所有人都在明裏暗裏地告訴我們,走出校門,不,還沒走出校門就有必要,有必要為了那三樣東西折騰。但你知道像我們這個專業,畢業後可以去做什麽嗎?都說這是個廣告無孔不入的時代,既然無孔不入,那麽廣告就已經不是什麽新鮮玩意,甚至已經惹人生厭,你再看看外麵的生活成本,我們可能的就業方向都無法提供一個體麵的結果。但大家還是得給自己鼓勁啊,比著勁,想想都累得慌。”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需要折騰嘛。”
畢竟有著可以當她兄長的年歲,我一邊訝然於她的心態,一邊扮演諄諄勸導的角色。
“折騰成功了就能怎麽樣,有房有車有票,以及有更大的房更好的車更多的票。”
“不好嗎?”
“好啊。但我不需要了。我決定躺平。我比我的很多同學都幸運,我不需要擔心房子和車子,這些我家裏都有。至於票子,有就花,沒有就少花唄。我就想著,這裏走走,哪裏看看,這裏吃吃,那裏喝喝……”
說著說著,路燈不期然地在她臉上打出了夢一般的光彩,雖然沒那麽明晰,卻依然那麽動人。
我不得不搖頭。我覺得自己被她晃了一下。事實上,她和我想的並不一樣,她口中所說的躺平,其實是一種對遠方的依戀。她隻是討厭近處的人世,但她相信別處有風景。
我突然有些羨慕她。
然而,我卻以嘲諷的口吻說道:“原來,你是個家裏有礦的孩子。”
她舅剛死,她爸是她舅公司的法人,她媽是她舅公司的大股東,按我之前的認知,這應該隻是一種文件形式,實質上,公司及其肯定是她舅的,就算那些公司很賺錢,那也不是她家的錢。如果以此為自足,那實在不值得高看。
她對我的嘲諷沒有反駁,她看向我,黑暗中,我能感覺到那眼神裏有憂傷。
“你知道嗎,如果我爸不折騰,如果我媽沒有什麽野心,如果他們當初對生活沒有那麽多企盼,那我爺爺就不會孤零零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