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平凡人和烤紅薯
第107章 平凡人和烤紅薯
將軍府。
吳二妮在院子裏練著曲紅昭教的拳法, 她細胳膊細腿,揮拳自然沒有力道,偏又沒什麽美感, 因此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
軍師披著大氅在廊下靜靜看著她, 身邊一隻紅泥火爐煮著茶, 水霧氤氳中, 散出淡淡的清香氣。
曲紅昭悄無聲息地接近:“你最近似乎很關注她。”
軍師已經被她的突然出現嚇習慣了,連白眼都懶得給她一個:“近日空閑時我一直在觀察二妮。”
“哦?觀察出什麽了?”
“她和你、和我, 都不同。”
曲紅昭覺得她簡直是說了一句廢話。
軍師繼續道:“我教她習了些字, 讀了一段文章,發現她頭腦不夠聰慧, 沒什麽讀書的稟賦。徐姑娘在這裏時教她認草藥, 她也是費了好大工夫才記得住。筋骨一般, 於習武一途亦毫無天資。性情軟弱, 唯唯諾諾,不夠討喜,長相也頂多算個清秀。”
“但是?”曲紅昭以為這是欲揚先抑。
“沒有但是,我試著發掘過, ”軍師遺憾地說, “但她就是這樣的普通人。”
“她總有優點的吧?”
軍師聳肩:“如果認死理也算是個優點的話。”
“……所以,我們兩位加起來年紀有她幾倍大的成人, 站在這裏就是為了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評頭論足貶低一番?”
“確切來說, 這不算貶低,我隻是陳述事實。”
“這就是你觀察數日得出的結論?”
“沒錯, 我猜如果沒有遇到你,她大概也會和她那個叫作大妮的姐姐一樣,早早嫁人生子, 一輩子都過著極其平庸尋常的生活。”
曲紅昭沒有去點評尋常的人生是好是壞,隻是拿起小火爐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遇到我會有什麽不同?”
“這就是我感興趣的東西了。”
“哦?”
“我想看看一個在各方麵都平平無奇毫無天資的普通人,最多可以成長到什麽程度。”
“我見過非常有天賦的人最終選擇了平凡的生活,”曲紅昭難免想起了師姐,“人各有誌,我一向認為,能夠決定人生際遇的,除了天賦,還有選擇。”
軍師點了點頭:“這話有幾分道理。”
曲紅昭笑了笑:“你倒是閑適得很,別忘了下午還要去軍中和幾位副將進行沙盤推演。”
“忘不了,”軍師看著吳二妮,“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什麽感覺?”
“你看著一個孩子,想象著她的未來,她可能會嫁給一位販夫走卒,可能會得到榮華富貴,可能寂寂無名了此餘生,也可能會做出令人敬服不已的大事,”軍師輕聲道,“這真奇妙。”
“……”
曲紅昭離開院子時,回身向吳二妮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父母正在坐牢,除非遇到大赦天下,不然十年之內是出不來了,這個小姑娘哭了幾場後,也漸漸接受了現實。知道是爹娘做錯了事,她倒也沒有仇恨曲紅昭。接下來,她大概會在將軍府與她們相伴很久。
女孩兒很瘦,即便穿了厚實的衣物,身影仍略顯單薄。
那一瞬間,曲紅昭心下突然也生出了幾分好奇,想知道這個女孩兒被自己插手後強行改變了的命運軌跡,最終會走向何方。
———
軍營。
曲紅昭和幾位副將推演了一盤戰況,就留下軍師幾人在帳中,自己則在軍中隨處走走。
經過安頓村民的營帳附近時,順便聽了士兵的匯報。
被施了宮刑的一行人已經恢複好了,據看守營帳的士兵說,這段時日他們一直麵如死灰,甚至嚷嚷著要自盡,但沒人真正付諸行動,連飯都沒少吃幾碗。
士兵還說他們商量著想報複,但隻是喊得響亮,問誰要參與的時候,他們又都沒了膽子。
其他士兵都知道這些村民是為了什麽被拉進軍營的,平日就算不說排擠,至少也有防備。他們此前搬運糧草的時候更是有人看得緊,若想報複,其實也沒什麽機會。
曲紅昭頷首,讓他盡快安排這些人恢複勞作,便不再關注他們,順路去存放糧草處轉了一圈。
北戎軍試圖潛入軍營燒掉他們的糧草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裏的守衛極多極嚴。
曲紅昭見他們絲毫未鬆懈,點了點頭,又轉路去了校場。
場中有幾隊人馬正在訓練,也有人坐在場邊休息,三三兩兩地隨口聊著天。
曲紅昭從這些人身後經過時,偶然聽到了幾句。
並非她刻意偷聽,實在是正說話那人是個大嗓門。
“我真的特別喜歡她,能把命都給她那種。我對那女的一片真心,又送香包又送帕子的,還總拉著同營的那些人去她老爹食攤上照顧生意,但她就是不肯答應嫁給我,我能怎麽辦啊?”
他的同伴出著餿主意:“你親她一下試試。”
“她不同意,我還能硬親啊?這不是耍流氓嗎?”
“為啥不能?說不定她就是……那個詞咋說來著?對了,欲拒還迎!”
“啊?真的啊?”
“試試又不虧,”同伴擠眉弄眼,“難道她還能因為你親她一口就去報官不成?”
一道聲音在他們身後幽幽響起:“我幫你出個主意怎麽樣?”
這個聲音可就太熟悉了,兩人悚然回頭:“曲將軍!”
被將軍抓到在校場說閑話,他們都有些不安。
曲紅昭倒沒追究這個,隻是難以置信道:“你們兩個光棍,倒是一個敢教,一個敢信?”
兩人都挺尷尬,低了頭不說話。
曲紅昭看向那位求助者:“給你一點小建議,如果你一直把她稱為‘那女的’,你可能一輩子都娶不到心愛的姑娘了。”
“……為、為什麽啊?”士兵虛心求教。
“你會在背後這麽稱呼我嗎?”
“卑職不敢。”
“為什麽?”
“卑職……怕將軍聽說了會打我。”
曲紅昭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就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人似乎是被她繞暈了,頗有些茫然地撓了撓頭。
“還有你,”曲紅昭又看向他的同伴,“你很危險啊小子,人家姑娘拒絕就是欲拒還迎?照這勢頭發展下去,是不是我下次想見你就得去牢裏探監了?”
“不、不敢,”那人連忙叫屈,“回將軍的話,卑職那都是說著玩兒的,當不得真。”
“說著玩兒的?如果……”
“不敢!卑職絕對不敢!”那人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大叫起來,神色堪稱驚恐。
曲紅昭沉默了一瞬:“你以為我要問你什麽?”
“我、卑職以為,您要問我……若您是那姑娘,卑職敢不敢……”
“我沒打算問這個。”
場麵一時十分尷尬,當然,尷尬的是士兵,不是曲紅昭。
“不過……”她挑了挑眉,“換了我就不敢了?你這是挑軟柿子捏?是不是全天下的姑娘都學了功夫,你才能分清她們到底是不是欲拒還迎?”
那人自知理虧,頭垂得極低:“卑職不敢。”
“行了,下去跑二十圈!”
“是!”
曲紅昭下到校場上,從兵器架上選了支□□,掄了一圈試試手感。
看到她,有幾人躍躍欲試向她挑戰。
曲紅昭笑了笑:“一起上吧。”
她最精通的是曲家劍法,但□□是戰場上最常見的兵器之一,她自然不可能一竅不通。
劍和槍不同,前者一般是單手持劍,而使□□卻要雙手並用。
此時,紅纓槍在她手中舞得密不透風,擋掉了所有攻擊。
切磋自是點到即止,她手中的槍尖懸停在對方胸口或頸間前一寸處不再刺下,便算是對方輸了。
很快,幾人都敗下陣來。
曲紅昭又在旁看了看其他幾隊人馬的訓練情況,才離開校場。
她的時間掐得很準,果然,再回到軍帳時,軍師和幾位將軍已經演練完畢,邵軍師正一臉高深莫測地拱手道:“承讓了。”
曲紅昭笑了笑,沒有打斷她這謙虛的賣弄,待幾位副將散去,才走上前:“快到晚膳時分了,你和我一道回將軍府用膳,還是留在軍營裏解決?”
“沒了聞人姑娘,在哪裏都一樣。”軍師搖著頭,和曲紅昭一起回了城。
這個時辰,城中正冒起陣陣炊煙,站在街頭一眼望去,特別有煙火氣。
月色已上梢頭,邊城內一片安寧,任誰也看不出這裏在百年間曾數次經過鮮血的洗禮。
兩人在熟悉的攤子上買了一隻烤紅薯,一人一半捧在手裏小口咬著。
“我少時可從沒想過,如今會過上這樣的生活,”大概是這副人間煙火的氣象特別容易讓人心生感歎,軍師突然歎道,“人生際遇果真奇妙得很。”
曲紅昭點頭:“是啊,當年又豈能預測到今朝。”
軍師笑了起來:“也許下個十年,人生際遇又出現了奇妙的變化,到時,我們還會這樣感歎上一回。”
曲紅昭舉著半隻紅薯和她做碰杯狀:“我無法預測未來會有什麽變化,那就希望我們下一個十年,仍然能活得無愧於心。”
“敬無愧於心。”
兩人碰杯後,啃掉了各自的紅薯,踏上了回將軍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