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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將軍與琴妓(四)

  比起外屋的燭火通明,寢房卻是一片昏暗不明。


  阮墨艱難地摸黑前行,因著對房間格局不甚熟悉,生怕碰倒什麼,只能極慢極慢地騰挪著,而且畢竟不是做心安理得的事,總歸是有幾分心虛,聽見半點兒聲音都得驚疑不定半天。


  所以,等她終於摸到床沿時,僵硬的右手都已經恢復鬆軟了,反手一摸,倒是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哎,像她這樣的人啊,天生沒有做賊的膽兒。


  怕驚動他,阮墨不敢靠得太近,就扶著床沿往床頭挪了兩小步,借隔著窗紙透入的微弱月光,微彎了腰去看單逸塵的臉。


  還沒看清楚,輕搭在床沿的手卻似乎碰到了一個帶溫度的東西,還有點兒軟……等她反應過來是什麼那一瞬,已對上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眸,根本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被男人以極快的速度翻身壓倒在榻上。


  「啊……啊——!」


  前半聲是嚇出來的驚呼,後半聲是生生痛得尖叫。


  阮墨的眼淚立馬就忍不住了,被掐住的手腕比上回崴腳還疼上數倍,貌似還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單逸塵被她叫得眉頭緊皺,卻全然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一手制住她的手,緊緊壓住她的身子,盯著她皺在一起的小臉,目光凜冽:「進來做什麼?」


  「你松……鬆手啊……」她疼得話都說不完整了,眼淚止不住地流,卻依舊將他臉上冰冷防備的神情看得無比清晰。


  他看見姑娘的小臉上濕漉漉的水痕,便覺心煩,明明是她不聽話擅自闖進來,不但吵醒了他,還被他逮著了,也不知到底委屈個什麼勁兒,當即臉色更沉了:「回答我。」


  早已痛得神魂顛倒的阮墨哪曉得他問了什麼,注意力全放在可憐的小手腕上了,苦兮兮地哽咽道:「回答什……什麼?」


  他兩臂撐在她身側,俯首逼視她,高大的身軀完全籠罩在她的上方,如同一隻隱忍怒火的巨虎,冷聲重複:「進來做什麼。」


  「我……我彈累了……就想看看……將軍是……是否入睡……」


  哼,本是睡著了,被她這麼一闖,他便又醒過來了。


  單逸塵擰眉看了她一會兒,半晌,算是相信了她的話,終於大發慈悲鬆開了她的手,從她身上退開,坐在床沿,一語不發地望著某處。


  阮墨也一語不發地躺在榻上,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


  「還不起來,需要我請嗎?」他一聽那哼哼唧唧的哭聲,心裡頭就難受,說不清是煩躁抑或是旁的什麼,總之只想讓她快些出去,別在他面前哭。


  「將軍……我起不來……」


  「為何。」


  「手……手好像斷了……」


  「……」


  ******

  四更天,將軍府的大夫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眯著還未完全清醒的老眼,背上醫箱便往主屋的方向趕去。


  進了門,未有停留,下人帶著他直奔最裡頭的寢房,走入的第一眼就落在端坐桌邊的背影上,立時恭敬地躬身行禮:「將軍。」


  那個男人並未轉頭,沉沉「嗯」了一聲,又重新恢復了沉默。


  他們將軍一向寡言少語,不過做底下人的,最要緊便是懂得察言觀色,大夫自認也不算差,可……對著一個背影,恕他無能為力:「不知將軍有何不適?」


  「不是我,是她。」


  大夫這才注意到將軍的床上似乎還躺了個人,左臂彎曲平放在身側,半垂的床幔恰恰遮住了臉,看不清模樣,不過看裝束打扮……明顯是個姑娘啊!


  這……素來不近女色的將軍開竅了?竟然讓姑娘侍寢了?


  哈哈,那小六子還組局作賭,說將軍多年不娶妻納妾,是有龍陽之好,幸虧他沒有跟風下注,不然這月的酒錢又該輸光了。


  大夫應了一聲,便往床榻走去。


  習慣使然,問診定是要先把脈,他跪坐下來,伸手,豈料才剛觸到那隻纖細的手腕,不曾吭聲的姑娘突然痛呼一聲,嗓音沙啞,略帶哭腔:「輕、輕點兒……」


  大夫只消一眼便看出有何異樣了,不自覺回頭瞄了身後的男人一眼,卻見將軍也正面無表情望著他,連忙收回視線,裝作心無旁騖地給姑娘察看傷勢。


  他動作極輕,並未再弄疼姑娘,隨後取出醫箱的草藥與用具,幫她正了骨位,包紮處理好后,又將她的手輕放回原位,起身朝單逸塵道:「姑娘手腕骨折,所幸傷勢不算嚴重,只要不再刺激傷處,休養一段時日便能痊癒。」


  單逸塵聞言,輕輕皺眉,似乎比他想象的結果差得多:「痊癒后,可還能奏琴?」


  大夫一愣,很快便答道:「可以,但傷愈前千萬不可碰琴,以免加重。」


  「下去吧。」他擺了擺手,語氣淡淡。


  「是。」


  大夫背起醫箱走出主屋,回頭,看了眼被下人掩上的大門,不禁暗笑。


  他們將軍真是不懂憐香惜玉,怎的……將人家姑娘的手都給折了呢?以為是軍營里那些把受傷當吃飯一樣尋常的老大粗嗎?


  哎,不過也是,剛開葷嘛,總歸是不知節制些的……就是難為那位姑娘了。


  屋內的單逸塵可不曉得自己被人想作了孟浪的黃毛小子,此刻看著床榻上懨懨躺著的人兒,心裡多少有幾分彆扭。


  好歹人家給他彈了這麼久的琴,讓他得以夜夜睡個好覺,他一個不高興,就把她的手給弄折了,還不顧她掙扎抗議地質問她……


  實話說,他當時雖有起床氣,也惱怒於她的不守規矩,但理智尚存,只想問個清楚,再略施小懲,並非有意傷她至此,所使力道也不過五六成,豈料……


  哎,女人……真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嬌弱得多。


  瞧著外邊天兒都快亮了,床上的人還沒有動靜,單逸塵起身走過去,打算喊人起來回自己的屋去。


  結果走到床沿一看,才發現小姑娘竟不知何時,睡過去了。


  眼皮子還微微紅腫著,滿臉乾涸的淚痕,幾根髮絲粘在側臉上,倒是睡得挺熟的,連他叫了兩聲名字都毫無反應。


  ……是真困了吧?


  畢竟她近來都得熬到四更才能回去歇覺,連著數日下來,怕是有些吃不消了。


  單逸塵的目光掃過她纏著白布的手,終是生起一絲絲愧疚了,沒有再打擾她,負手行至牆邊的貴妃榻,枕著手臂躺下,閉目養神。


  橫豎被她鬧醒了,他就沒想著能睡回去,反正離上朝的時辰也不遠了,便在此休息片刻罷了。


  燭火昏黃,一室平靜祥和。


  ******

  翌日,日上三竿,寢房內的人兒依舊昏睡得不省人事。


  小丫鬟急匆匆地小跑進來,瞧見自己服侍的姑娘竟然還在將軍床上,大喇喇睡著沒醒,口水都快流到枕頭上了,連忙撲過去叫她:「阮姑娘,阮姑娘,該醒了……一會兒將軍可要回來了……」


  阮墨還做著夢呢,只以為是平常時小丫鬟來喊她起床,一扯被子蒙住腦袋,繼續睡。


  開玩笑,夜裡為了彈琴的差事睡得那麼晚,白天也無事可干,當然要睡個天昏地暗,想何時起床便何時起床啊,小丫鬟瞎嚷嚷什麼,讓她再睡會兒……


  小丫鬟心裡可急了,又礙著她手上有傷,不敢用力去搖人,還猶豫著該不該繼續叫的時候,身後卻響起一道低沉微冷的聲音:「還沒醒?」


  她慌忙轉身,撲通跪在了將軍面前:「奴婢有錯,沒能把阮姑娘喊起來……」


  一聽小丫鬟這話,單逸塵便知是什麼原因,示意她不用解釋:「傳膳吧。」


  沈叔依他規矩管教得嚴,府里沒有一個不盡責的下人,要怪只能是阮墨睡得太死,像豬似的喊不醒,才直到這會兒還躺在他的床榻上。


  聽出將軍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小丫鬟忙應了聲是,又低聲問了一句:「那阮姑娘……」


  「……添一份碗筷。」


  「是。」


  待小丫鬟下去了,單逸塵負手踱至窗前,將兩扇窗推至最開,熾白的日光毫無阻隔地照進房內,也透過薄薄的床幔,打在了熟睡的人兒身上。


  還蒙著腦袋?

  他盯著錦被鼓起的一大包,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真不知怎會有人如此能睡?


  像他,白天應付繁忙公務直至夜晚,子時入睡,第二日不到卯時便會醒來,照樣精神煥發地上早朝,也不覺有何疲累。


  而據他所知,這姑娘每日在她的絲竹閣內,事兒不多,半天時間幾乎全用在歇覺上了,可晚上每回見她,依舊是眼皮耷拉,一副倦怠欲睡的模樣。


  是故意表現出休息不足的樣子,好讓他可憐可憐,提前讓她回去?


  ……不可能。


  她並不曉得,他要她坐的位置,恰好是她看不見他,而他卻能清楚望見她的地方,在他未入睡前,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看在眼裡。


  垂首認真撫琴的模樣,不滿地翻白眼的模樣,趁著一曲終了打哈欠的模樣,悄悄朝他的方向張望的模樣……


  漸漸地,他似乎習慣了每夜入睡前,都會靜靜地看她一會兒。


  看久了,也能看出她外表似乎機靈識時務,內里卻十分單純良善,絲毫不懂掩飾心中所想。


  故當時發現闖入的人是她時,他也只是制住她,並未下狠手殺人……雖說於她而言,可能仍是出手重了些……


  不過……這姑娘在他的榻上,倒是睡得挺寬心的?


  單逸塵挑眉,拽住被角用力一扯,直接將錦被整個掀開,被遮擋的白光便直直打在了她的臉上。


  「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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