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神醫師兄與小師妹(二)
十月的秦陽城秋色燦爛,大街小巷裡數不清的銀杏樹,滿枝椏的黃葉鑲著金邊,明快動人。
正是秋收的季節,集市開鑼,拉著板車馱著貨物的人或驢子穿行於街道,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青梟擠在緩緩移動的人群中,伸長脖子看到前方望不盡的人頭,有些煩躁地摸摸收在懷中的密件。
原本這種事兒一貫是由秦齊負責的,可自從上月秦齊依王爺吩咐回京城后,跑腿的事便全落到他的頭上了。
說實話,王爺手下的心腹不止他一個,論資歷,最淺的當屬半年前才跟了王爺的藍淵……
不過他可是日日跟隨王爺身邊,平時鮮少露面,他便是要推卸責任,也尋不著機會。
還有烏璟……那自然更加不可了。
人家商賈巨富,日入多少銀子啊,他這種目前還背負著米蟲惡名的,好意思勞煩人家嗎?
所以最後,他只得認命地領了這份差事,在此處與人各種……前胸貼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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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半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發生了不少大事。
先是三月,大將軍楚元領兵出發前往漠北禦敵,太子督軍。
接著便是四月末,太子妃診出兩個月喜脈,這可是兩年前太子十四歲大婚以來,第一個子嗣,帝后大喜,予太子妃不少賞賜。
待到八月中旬,邊關傳來噩耗,楚元因保護太子身死,之後其子楚長歌大敵當前,臨危不亂,迅速掌控戰局,最終大獲全勝,九月凱旋。
章和帝念楚元征戰沙場多年,屢屢獲勝,從未懈怠,追封為驃騎大將軍,將先帝曾隨身的龍吟寶劍賜予楚家,楚長歌也因此戰獲封正七品雲騎尉。
「正七品……那秦齊若跟在他手下,品級該是更低了……」
正出神間,忽然感覺袍擺被人猛地一拉,接著地面「啪」的一聲響,低頭便見一個小姑娘直挺挺摔在他的腳邊,手裡還攥著他的袍擺。
人多得很,怕小姑娘被人踩傷,青梟一手扯著她胳膊將她提起來,順手拍了拍她衣裙沾染的灰塵,將她帶到一旁稍空的地方。
小姑娘個兒不高,長得水靈靈的,看起來不過九歲,對面前陌生的少年有幾分好奇,也有幾分防備。
青梟蹲在她跟前,與她平視:「膝蓋疼不疼?有受傷嗎?」方才他看她摔得挺狠,不知是否磕破了皮,又不好掀人家裙子,只得靠問。
小姑娘倒是堅強得很,不掉淚,連眼眶都沒紅一下,只是扁扁嘴道:「不疼,靈兒沒事。」
「靈兒?」多年來的職業習慣,青梟敏感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你叫做靈兒?」
她遲疑片刻,似是猶豫到底要不要承認自己的名字,但想著這只是小名,應該不礙事,便「嗯」了一聲。
「靈兒怎麼一個人在外面?你的爹娘呢?」青梟留意到當時她身邊似乎並無熟識的親人,「莫不是與爹娘走散了?」
靈兒搖了半下頭,又立馬點頭如搗蒜,決定隱瞞自己是偷跑出來玩的事實。
「真是走散了?」青梟挑眉,覺得小姑娘機靈古怪的,但也不太在意,「我送你回家可好?你家在哪?」
小姑娘一聽「回家」,頓時撇嘴哼了一聲,轉身便要往人群里走。
「哎,哎,等等!」青梟自認沒法將這麼一個小姑娘放任不管,萬一遇上人販子可如何是好,起身將她拉回自己身前,「人太多了,你一個人走不安全,別亂來。」
靈兒才不聽,任何要她回家的人都是大壞蛋,甩開他的手便要走。
青梟失笑,簡直敗給這個固執的小丫頭了,「好好好,不回家,聽你的可以了罷?」
他心裡打著如意算盤,現在且先隨便忽悠著,一會兒等她稍微放鬆戒備了,再問她回家的路。
靈兒半信半疑:「那你可以帶我逛集市嗎?」
「行,哥哥帶你走。」青梟揚起笑容,信誓旦旦。
然而他很快便後悔了……
「青梟哥哥,我想要吃一串冰糖葫蘆,只要一串就好。」
「這個小糖人好有趣……我可以要嗎?」
「哇,肉包子!青梟哥哥想吃嗎?」
……
原以為小丫頭還那麼小,逛逛集市湊湊熱鬧便罷,豈料這一路走下來,銀子花了不少,這丫頭竟還未逛夠!
而且每回他一提出拒絕,她就輕飄飄地「哦」一聲,一副「雖然我好想要但你不給我買我便不買罷雖然我真的很想要」的表情,害得他整個人都被一種深深的罪惡感籠罩,只能妥協地掏銀子付賬。
「青……」
「別!」青梟頭回覺得聽見自己的名字是如此可怕且痛苦之事,「我的銀子用光了,真沒法給你買。」他揚了揚手中空蕩蕩的錢袋,以證清白。
「我不買了……」靈兒低著頭,小小的腳尖在地上畫著圈,「……是不是要回家了?」
咦?
對了,他怎麼將此事給忘了?
他看了看天邊殷紅的晚霞,時間確實不早了,雖聽得出她依舊不願走,可也不能再拖了。
「是啊,你認得路罷?哥哥送你回去。」
靈兒點點頭,默默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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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此處是你家?」
站在易宅大門外的青梟望著自家王爺挂名住的地方,一臉驚訝地問走在前頭的小丫頭。
「是我家。」靈兒左顧右盼一番,又重複了一遍。
青梟覺得她必定是記錯了,因為今晨他便是從這裡出來的,而據他所知,王爺身邊並沒有任何類似這個小丫頭的人物存在。
不過對於她的固執,他深有體會,不再與她探討這個話題,直接敲門進屋。
等她見著人,自然便知是自己走錯屋了。
青白的磚石路鋪陳草地上,另一端通往主廳,青梟順著小路走,靈兒不遠不近跟在後頭。
廳門暗紅,中間兩扇微敞。
門外的青梟一眼便看見高坐主位的王爺,正要指予她看,以證明自己無錯,一道似笑非笑的清冷聲音便緩緩響起:「本王以為,你在外頭走丟了。」
嘶……每當王爺說這種冷得他發抖的玩笑話,他便忍不住腿軟,連忙澄清:「王爺,屬下可不是去吃喝玩樂了,這不……遇上麻煩事嗎……」
「何事?」蕭繹淡淡道。
青梟簡直無比慶幸小丫頭進錯了屋子,此刻可以成為呈堂證供,伸手自身後拉出一個人來:「她……」
「爹!」小丫頭喊得清晰有力。
爹……
爹?
她喊王爺……爹?!
青梟目瞪口呆,看看靈兒,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王爺,只覺得內心不是一般的崩潰。
王爺啥時候當爹了……
還是一個九歲丫頭的爹……
那得多早生……八歲???
八歲……還是個小屁孩啊,那裡能……嗎?
這廂青梟在天人交戰,那廂莫名其妙喜當爹的蕭繹也是……心情複雜。
當然,比起毛毛躁躁的青梟,他明顯冷靜理智許多,考慮之事亦截然不同。
至今為止,他的一切舉動均以「易驍」的名義進行,「韓王」一直稱病避居於王府內,幾乎從未露面。四名心腹之中,除了烏璟管理生意需要親自出面外,其餘三人皆是不為人知的存在,秦齊隨他來秦陽之事,也只有其父母知曉。
將所有可能遭到懷疑的舉動迅速略過一遍,暫且未能發現漏洞何在。
那麼,這個不曾存在於上一世記憶中的小姑娘,究竟為何人?
他冷著臉,直直盯著青梟身旁的人:「你的姓名?」
「我叫靈兒。」小姑娘反應很快,脫口而出,落在蕭繹眼中卻成了謹慎。
靈兒?
顯然並非真實姓名,頂多只是個乳名或小名。
「為何離家不歸?」他從青梟的隻言片語中猜出原委,直截了當。
「找爹。」
「你爹不在家中?其他親人呢?」
靈兒低頭繞手指,小聲道:「有爹在的地方,才是靈兒的家。」
距離離得有些遠,她說得含糊,蕭繹並未聽清,倒是從震驚中回神的青梟聽見了,同情心油然而生,立刻腹誹自家王爺太過冷血無情,竟連一個小丫頭都要懷疑。
感受到屬下埋怨的眼神,蕭繹對他的毫無城府頗為無奈,只得佯裝未見。
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留著相當麻煩,可她不肯開口,便是想送走也無法。加上她認自己做爹……想來衙門不願受理,屆時指不定鬧得人盡皆知,便更為棘手了。
如此,蕭繹沉吟片刻,道:「你,暫且到後院的客房住。」
「嗯,知道了。」小姑娘生怕他反悔的模樣,乖巧應了聲,便一溜煙跑出去找自己的房間了。
青梟心道這丫頭精力真好,逛一下午集市,還跑得跟飛似的,也不知道能否找著客房。
「青梟。」
被點名的人頓時背脊一寒。
完了,擋箭牌走了,他還顧著擔心人家,真是腦袋磕了門了。
「王爺……有何事吩咐?」他打著哈哈轉過身,沒臉抬頭。
「去查清楚她的來路。」
「現在?」青梟指了指外面暗下來的天色,「天黑了……」
蕭繹視而不見。
好,他認了,自己找回來的麻煩,流著淚也得解決。
「明日,」蕭繹在他走前,又補了一句,「到軍營領罰。」
啊!為何!王爺你仗勢欺人!
青梟表示不服。
蕭繹輕笑,揚了揚手中遲到幾個時辰的密件:「你說呢?」
「……」
青梟淚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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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陽城西最大的布莊內,烏璟邊與老闆交談,邊看老闆挑出來的布匹。
「璟爺是打算做什麼樣的衣裳?」
這家布莊是蕭繹名下的產業,不過平日多由烏璟出面打理他的產業,故鋪子的人皆稱呼他璟爺。
「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烏璟握著摺扇,指了指一匹鵝黃色的錦緞,「此匹甚好。」
老闆應了聲好,又問:「是贈與友人家中的孩子?」璟爺雖已二十好幾,但尚未娶妻,故他才作此猜測。
開布莊的鋪主最常打交道的,便是那些閑著無事嚼舌根的貴婦們,因而難免嘴雜了些,烏璟倒是不大在意,也隨意答道:「是啊……這個顏色要兩匹。」
經過一番挑選后,烏璟讓老闆將布匹拿到布莊的裁縫鋪,約定了取貨日期便離開了,正巧在布莊外不遠遇上從軍營跑腿回來的青梟。
「嘿,咱們璟爺又出來跑生意了?」青梟大大咧咧勾上他的肩,可惜他人比烏璟矮了半個頭,這姿勢彆扭怪異得很。
「替王爺辦事罷了。」烏璟不動聲色將他的手拉開,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悠哉,不急著給王爺送信了?」
一提起這茬,青梟便苦笑起來:「我哪敢啊,這不是沒有回信嗎?」
上回因耽誤送信時間被王爺罰到后營挨了幾下軍杖,他屁股還疼著呢。
烏璟瞭然:「王爺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不如何,毫無線索。」青梟習慣性掏出懷中的小冊子,苦惱地撓撓頭,「姓名不全,身份未知,城裡基本無人見過她。我懷疑她非本地人,現在只能撒網捕魚,逐個排查,看哪家有這樣年紀的親戚小孩。」
這是他以前做諜報手時落下的習慣,人的記憶力有限,腦子不夠用便有事往小冊子上記,當然,他記錄的方式極其奇怪,除了他以外無人能解,被人偷了去也不必擔心泄密。
烏璟看了一眼,未作評論,畢竟兩人各司其職,他自有他調查之法,只道:「這麼一來至少得半月有餘,王爺怕要等急了。」
青梟擺了擺手,笑得神秘兮兮,有種按捺不住的八卦勁兒:「你不知,我瞧著王爺與那丫頭,嗯……有戲。」
烏璟真是服了他的奇思妙想:「她才多大點人,有哪門子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