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督主與女皇(八)
許晁發現,最近自家王爺的用膳時間,比以前規律了許多。
王爺一向公務繁忙,且最不喜旁人在他批閱公文時出言相擾,曾有不懂規矩的下人未經他同意入內奉茶,他大發雷霆,命人將其攆出去,狠狠打了十杖才罷休。
然自從阮墨過來主屋伺候他后,早膳不計,午膳和晚膳的時辰准得分刻不差,也省了他在下人們期盼的目光,硬著頭皮進去提醒王爺用膳的功夫了。
仰頭看了看天,估摸著午膳的時辰又該到了,許晁喚了個小太監過來,讓他到膳房吩咐人準備傳膳。
屋內。
坐於高台書案后的男人俯首翻閱文書,除卻偶爾響起的翻頁聲,以及細微得幾乎不可聞的研墨聲,安靜得不像話。
頗有幾分暴風雨降臨前的平靜之感。
但半刻鐘前,單逸塵便察覺自己又開始分神了,並非因身側慢吞吞研墨的人,而是習慣性地,在這個時辰應當聽見某些聲響……
「咕嚕——」
好,很好。
他只覺彷彿吊在心頭的大石猛地落下,而後立即發現自己竟將心思放她身上那麼久,微微懊惱,臉也不由得沉了沉。
旁邊的阮墨一直不時留意著他的神情,自然也看出他的臉色變了些許,便放下手中的墨錠,雙手交疊,垂首退開兩步,恭聲道:「王爺可要傳膳了?」
單逸塵並未抬頭看她,亦不發一語,她瞧著他更沉了幾分的臉色,覺得自己若再待下去,怕是要被他狠狠一聲「滾」直接趕人了,便躬身行禮,而後退出了主屋。
病癒后,連著七八日,她都在主屋伺候著這位高高在上的王爺,除了研墨、沏茶,偶爾還得收拾一下屋子。
不過說是說收拾……這屋其實幹凈整潔得很,平常下人打掃得勤快,也落不下一點兒灰塵,她至多將擺設移移位置,給油燈添點兒油,基本上就完事兒了,也沒什麼可乾的。
但她若是又回到原來在高台一側站著的地方,單逸塵便會眉心一皺,冷冷地瞥她一眼,問她可是收拾好了。她實話實說答是,他便丟給她一句「重新收拾」,分明是想趕她離得遠點兒。
起初她覺得他是仍未放下疑心,但後來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屋裡書架不少,處處放著公文密件,他若真要防她有異心,不應勒令她遠離這兒,放在眼皮子底下牢牢監視嗎?何故還讓她過來收拾整理?
耐不住好奇,她幾經觀察,終於明白單逸塵不快的緣由所在。
比方說,她在一旁研墨。
無論她表現得多麼小心翼翼,發出的聲響多麼細微,總是會莫名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當然,他不會直接扭頭看過來,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會出現一些難以察覺的變化,總不似之前專註時那般平靜無瀾。而且,處理公文的速度,明顯比她不在身側時要慢些,有時她在餘光里都快將那篇公文讀遍了,他卻依舊定在那兒,遲遲不動筆。
這麼一想,是不是可以認為,單逸塵對她已有了幾分上心?
阮墨托著腮坐在桌前,長長的筷子在飯里戳了一個洞,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近段日子百般伏低做小地供他使喚,安分聽話,也不出一點差錯,總算讓他對她稍微放下戒心了,至於下一步該如何做,還得認真思慮思慮。
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麼覺得,今日的單逸塵似乎有些不對勁?
平常他雖不耐煩她一餓便要怪叫的肚子,但起碼會開尊口贈她一個「滾」,今兒話也不說,眼神兒也沒遞一個,臉色沉得見不了人,也不知是否遇上糟心事了。
阮墨定神想了想,又想不出什麼頭緒來,便繼續低頭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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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單逸塵領著兩個隨從出府了,倒是不見許晁跟去,阮墨用不著去主屋伺候人了,樂得輕鬆,便回自己屋歇了一個午覺。
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然黑下來了,彎彎的月牙掛上梢頭,灑下瑩瑩的光。
她感覺腹部空空如也,實在餓得慌,可這個時辰的膳房早便收了灶,哪還有吃的可拿,反而若叫蘭芝姑姑發現了,指不定被怎麼一頓收拾呢……還是忍忍算了。
胡亂灌了兩杯水,阮墨舒了口氣,摸了摸微撐的肚子,回到榻上躺好,心想只要快些睡過去,撐到明兒一早便好。
但剛睡過一覺的人,哪能這麼容易再睡著,抱著薄被翻了好幾回身,愣是熬到躺不住了,她只好起身穿鞋,摸黑出門去上茅房。
回來的時候走得慢了,遠遠看見房門打開了一扇,透出裡頭隱隱搖曳的燭光,她卻頓時心下一跳,出來前應該是掩上了房門的,忙快步走過去。一繞入門,一張笑容隨和的白凈面容露了出來,正是隔壁屋的福貴:「阮姑娘,回來了?這麼晚上哪兒去呀?」
阮墨一見他就皺了皺眉,尤其見他趁她不在時自顧自進她的房間,心中更是不喜,站在門口,也不邁進門去,平聲道:「你怎麼過來了?」
「哦,我……我就是看你房門關一下午了,猜你晚上也不曾吃什麼,便拿了些膳房剩下的點心來。」福貴似是疑惑她為何不進屋,沖她招招手,「進來吃吧,餓著可難睡了。」
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一絲異樣,又是好意拿東西給她吃,若要直接下逐客令,太不講人情了,她只好在他的注視下進了門,特地留著那扇開著的門,慢吞吞走到桌邊坐下。
福貴似乎看了一眼,並未多言,笑著讓她打開嘗嘗。
她心下防備,自然不願在他面前吃,只看了看,便道:「這糕點太膩了,我……我不大喜歡。你拿回去吧?」
「不好吃也得吃點兒,不然你該餓壞了。」福貴卻不伸手去拿,反而往她跟前送了送,一副硬要看她吃了才肯罷休的模樣。
阮墨看他滿臉堅持,直直地盯著自己,突然心裡有些發毛,懶得再去推脫了,一手按著桌角站起身:「好,我等會兒吃。天晚了,公公早些回屋歇息吧。」
福貴卻坐著不動:「也不算晚,我們屋還亮著燈。」
話說得這般明顯,她不信他聽不出她的意思……還賴著不走,是有何企圖?
她也站著不動。
「怎麼了,阮姑娘是急著想我走嗎?」福貴依舊笑著,眉目平和,見她擺出默認的態度,便也站起身來,「哎,真是傷我心吶……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阮姑娘記得要吃。」
聞言,她微微鬆口氣,應了一聲,垂首盯著腳尖,並未看他,只側耳聽腳步聲逐漸去往門口,那扇木門被輕掩上,還有門閂被拉上的聲音。
……門閂?
阮墨猛地抬頭望過去,福貴竟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她身側,在她反應過來前,已一把將人壓倒在榻上。她背撞上堅硬的床板,狠狠一痛,下意識擋在胸前的雙手卻迅速被他扣住,近在咫尺的臉早已沒了笑容,滿是陰狠,連氣息都興奮得不穩:「讓我走?你讓我走?呵……我偏不走!」
她嚇得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不停扭動著身體,躲避他不安分遊走的手:「放開!你在做什麼!」
福貴輕笑一聲,聽在她耳里卻是極冷:「阮姑娘,真的不曉得……我在做什麼嗎?」
他手突然一動,阮墨只覺渾身一軟,險些忍不住叫出聲,只得咬牙道:「要……要是被發現了,你我都不會好過的!」
「你敢說出去嗎?」福貴絲毫不受威脅,又往方才的位置掐了一把,「讓你嘗嘗哥哥的厲害……」
阮墨又驚又怕,掙扎無果,動彈不得,某些久遠的記憶又如潮水般湧來,頃刻將她滅頂了。
不要……她不要……
有人來……
來救救她嗎……
……
「啊!」一道慘烈的尖細男聲劃破了夜的寂靜。
隨即,緊閉的木門被一把撞開,髮絲凌亂的姑娘攥緊了衣襟,不要命地赤足狂奔,朝著主屋飛快跑去。
許晁正守在主屋門外,琢磨著主子不知何時歸來,回頭卻見有人慾近身,劍立出鞘半寸,待看清來人面容,當即收了劍:「阮……」
「大人……救命,救命……那個,福貴,他要……他要……」
阮墨幾乎喘不過氣來,一是被嚇,二是跑得急,小臉刷白,連話都說不完整,許晁想扶她一把,但到底沒伸手,問道:「別急,慢點兒說,福貴怎麼了?」
「他……他要……欺辱我……」
許晁皺眉:「他是太監,如何能……」
「他沒有……沒有去勢……」
「什麼?」他聽得一驚,忙追問,「此話當真?」
還未等阮墨回答,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便大步略過,手往她后衣領一拽,便將人往屋裡帶去。
「王爺……王爺!」
許晁一眼便看清是自家王爺,追了兩步,不料裡頭的聲音如同吃了火藥般,怒聲低吼:「滾!」隨即一腳踢上了兩扇門,「砰」地緊閉在他面前。
他了解王爺的脾氣,平常冷漠歸冷漠,卻鮮少發怒,這般模樣甚是少見,自問沒那個膽子去捋虎鬚,低聲喚了個人過來,吩咐道:「去偏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