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月事來了沒
第27章 你月事來了沒
傅嬈腦子裏嗡嗡作響, 情急之下隻能裝傻,“陛下,臣女若是晚間不歸, 娘親定會擔憂,”
皇帝淡聲打斷她, “你今日打楊家出來, 必遇見了劉桐,”
傅嬈眼神一縮, 緩緩點頭。
“劉桐送你來的宮城?”
傅嬈遲疑應著, “是,”
皇帝笑了笑, 氣定神閑道, “既是如此, 他定會派人去你府上告知,你無須擔心。”
傅嬈聞言,身子一泄,渾身力氣似被抽幹, 仿佛深陷旋渦無法自拔,軟綿無力伏在地上,
“陛下, 臣女自知今日入宮乃是兩難之局, 不來, 楊家恐遭不測,此前楊家曾因幫我而得罪傅家, 這一次傅都禦史查案,卻不曾查出端倪,臣女便覺其中或有隱情, 是以冒雪入宮呈情。”
“若不來,臣女這輩子良心何安?”
“可來了,不免叫陛下以為臣女,,”傅嬈麵露艱澀, 聲若蚊蠅,“以為臣女有那等心思,”
“哪等心思?”皇帝失笑,手搭在膝蓋,盤坐於塌上,見她瑩白的小臉緩緩浮現一層紅暈,眼神兒羞得不敢瞧他,登時無語,“當朕攜恩逼你侍寢?”
傅嬈抿嘴不答。
皇帝嗤笑一聲,抬手敲了敲她的腦門,“你這小妮子把朕當什麽人了?能不能想朕點好?”
傅嬈暗暗鬆氣,迎上他清湛的笑,一時羞愧難當,朝他再拜,“是臣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帝一眼將她看透,哼聲道,“你少給朕戴高帽子,朕留你下來,也不是全然沒有心思,是想你多陪陪朕。”
旋即瞅見她覆手在小腹上,溫聲問,“你還未用膳吧。”
傅嬈一頓,眼眶泛紅,她防備著他,他卻處處照料她。
皇帝抬了抬手,侯在門口的幾名內侍魚貫而入,抬一小案擱在傅嬈跟前,呈上大小五六樣菜碟,分量不多,熱騰騰的,瞧著便有食欲。
傅嬈確實餓得饑腸轆轆,也不跟肚子過不去,當下謝恩,端起小碗小口用膳,心裏卻琢磨著,眼下如何破局。
來的路上,迎著漫天飛雪,她舉步維艱,無時無刻不在權衡,她要不要入宮。
她也想卸下一切顧慮,遂了他的意。
可惶惶望去,四周高聳的宮牆覆上皚皚白雪,如冰雪牢籠將她困在其中,令她窒息難當。
驀地想起那血崩而亡的珍妃,以及那攜毒而生,垂死掙紮了十年的大皇子,十來歲的少爺趴在床榻嘔血的畫麵,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那珍妃與她一般,是毫無家世的普通女子,出了事,無家族給她撐腰,隻默默倒在血泊中,絕望而去。
宮裏的皇後,淑妃,哪怕是那位太皇太後,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她毫無根基,屆時皇帝的寵愛於她而言,不是福而是禍。
她不想步珍妃與大皇子的後塵。
既然不能入宮,那麽,孩子該棄,該留。
有那麽幾回,她恨不得就這樣跌一跤,讓他無聲無息的去,
蹣跚在茫茫雪地間,被漫天風雪刮過,舉目四望,唯她煢煢孑立,心頭拂過的那抹孤寂與荒蕪,令她不由料想,何不留下這個小生命,至少暗夜行舟,也有人與她風雨同程。
一番思量,不禁怔惘,這孩子竟是她踽踽獨行路上的唯一皈依。
那麽,她必須全須全尾從他身旁離開,為孩子和自己博出一方自由天地。
傅嬈思及此,眼底閃現堅定的淚花,得填飽肚子,方好打一場硬仗,不消片刻,已將案頭珍饈一掃而空。
皇帝原在看書,不經意掃了一眼,見菜碟空空如也,微愣,笑道,“胃口倒是挺好。”
傅嬈用布巾擦嘴小聲笑了笑,“是餓極了。”
內侍將小案撤下,又給二人盛了熱水。
傅嬈小抿幾口熱水,暗暗瞥了一眼皇帝。
皇帝倒是從容地扶著茶盞,正望著她,眼底綴著笑,很溫和的樣子,甚至還帶著幾分寵溺。
傅嬈伏在他跟前,
“陛下,臣女今日入宮,還有一事。”
“何事?”
傅嬈抬眸定定望他,“陛下,您先前總說,不會逼迫臣女入宮,臣女今日也想回稟陛下,臣女確實不想入宮,也不打算入宮。”
皇帝眉色一怔,眼底的笑意緩緩褪盡,指腹摩挲著茶盞,垂眼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茶水,並未接她的話。
傅嬈鼓起勇氣再道,“陛下捫心自問,臣女適合入宮嗎?”
“不適合。”他眉眼低垂,回答的倒是極爽快。
傅嬈微愣,瞳仁溢出幾分幽亮的神彩,忙道,“是啊,既是陛下也認為臣女不適合皇宮,還請陛下高抬貴手,成全我罷。”
語畢,雙手合一拜下,叩首,伏地不起。
皇帝的視線落在她後背,優美流暢的線條,濃纖合度,每一寸他都曾撫觸,曾享有,
他閉了閉眼,從肺腑發出一絲無奈,夾雜著幾分悶困的氣音,“你對朕就沒有一絲絲情意?”
傅嬈微頓,視線越過那案角,落在他垂下那片明黃的衣角,金黃的光芒耀著她的眼,她眼前漸漸模糊,於她而言,有,或沒有,都不重要。
哪怕有那麽一些,都不足以撼動她保護孩子以及離開他的決心。
她閉了閉眼,用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嗓音道,“陛下,臣女仰慕您威嚴神武,卻無男女之情。”
皇帝眼前的溫情,終是一寸一寸被抽離,心裏所有的驕傲和歡喜,都被她這句話給掏空,帝王與生俱來的威嚴受到挑釁後,驀地生出一股戾色,他微微眯起眼,從齒縫擠出一絲聲響,
“若朕執意納你為妃呢?”
傅嬈抬眸迎視他,頓了片刻,輕聲問,“陛下覺得徐嘉如何?”
皇帝皺了皺眉,冷聲道,“負義小人,何足掛齒!”
傅嬈跪直了身子,頷首,“沒錯,臣女與徐嘉曾在一起十年,十年間也有溫情脈脈,相互扶持,可後來呢,徐嘉見了公主,不照樣將我丟開?”
“待我嫁給陛下,入宮為妃,此時,臣女尚且有幾分姿色,還可恬不知恥稱上一句‘年輕貌美’,再過一個十年,我人老珠黃,屆時陛下寵幸旁的年輕妃子,我能奈何?”
“我與徐嘉那十年,分隔後尚且能落得個自由身,被陛下摒棄,我不過是在深宮捱命而已,”
說到最後,她眼尾泛紅,那星星點點的淚芒裏折射出些許悲涼。
自顧帝王多薄情,她不信皇帝能對她從一而終。
她也不敢去賭。
皇帝眉目一怔,竟是啞口無言。
更漏不聲不響到了子時,似有風雪刮著窗欞颯颯作響。
於一片嗡嗡的風聲中,他艱澀出聲,“傅嬈,你對朕就這般沒信心?”
傅嬈咬著唇,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麵色,答道,“陛下,臣女對您有沒有信心還在其次,臣女對後宮的娘娘們是不敢托大,珍妃娘娘與大皇子殷鑒不遠,前有皇後,後有淑妃,再往後,還有個太皇太後,臣女招架不住。”
這是一不信他會與她白頭偕老,二不信他能護她周全。
皇帝聞言胸口如悶棉花,好半晌沒接她的話。
殿內靜得出奇,羊角宮燈如畫,徐徐傾瀉著光芒,二人如同陷在一團暈黃的光色中,一人麵朝光亮,容顏如玉泛著絨光,那抹光色卻不足以揮去他眼底的冷雋,而另一人背對宮燈,臉頰隱在暗處,神情叫人瞧不真切。
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卻被那一寸燈光給分割開來。
爐中餘火將歇,唯有深處殘有一層獸金紅光,層疊的碳灰如銀,泛著森白的冷色。
皇帝低垂著眉眼,望了望茶盞裏涼水,無色無味,默了片刻,緩緩飲盡,涼水入肚,澆滅胸膛那股烈火,連同數月來那些無可名狀的情意,也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他看得見,卻撈不著。
傅嬈這番話如刀,割得他心口澀澀生疼。
一時如打碎了五味瓶,半晌吐不出個聲來。
氣肯定是氣的,可氣過之後,卻又沒法怪她。
她親眼目睹裴澄性命垂危,自是對皇宮有深深畏懼。
是他不好,不是一個好父親,沒能照顧好裴澄,無法取信於她,也沒能教導好平康,令她受害。
她本該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他不該逼她太緊,逼得她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皇帝到底是上了年紀的成熟男人,沒法像年輕男子那般置氣,他坐在塌上,傾身向前,將傅嬈僵硬的身子輕輕摟在懷裏,閉目,安撫道,
“嬈嬈,都是朕的錯,讓你受委屈了,別害怕,朕不逼你了,”
傅嬈聞言,繃了一夜的神經緩緩坍塌,眼淚如潮水般湧來,頃刻便濕了他衣襟。
皇帝將她小臉捧起,指腹輕輕摩挲她的眉眼,將她臉頰的淚痕一點點擦拭幹淨,她眼睫覆著淚花,晶瑩剔透,濕漉漉的,精致又嫵媚。
不知何時起,這番模樣已是深深烙在了他心底。
須臾,他想起,昨夜他入睡,夢到傅嬈懷裏抱著一孩兒,玉雪可愛,衝他淺笑,那模樣與他像了個十成十,是以今日下了早朝,他迫不及待出了宮,怎料,沒遇見她,反倒撞上占國使臣。
離岩洞那日,已過去了半月,也該有結果了。
他目光挪向她小腹,神情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輕聲問道,
“你月事來了嗎?”
傅嬈身子一僵,呆愣的眼珠緩緩一動,對上他沉湛的眼,失神片刻,思及那個決定,她視線漸漸清明,微垂著眼,羞道,“陛下,臣女月事於每月底來,剛剛過去,”
皇帝的心頃刻跌入冰窖,連日來的期待落了空,一時連手腳都有些泛涼。
他手扶在她雙肩,力道漸漸加緊,傅嬈吃痛,蹙著眉尖,怯怯瞥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已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愧色。
她抿著唇,額尖已滲出些許冷汗,心跳如雷。
在皇宮多待一刻,都是風險,也好,今夜與他說開,他當是明白她的心意,不再逼她。
傅嬈硬著頭皮,無視他落寞的神色,輕聲央求著,“陛下,很晚了,臣女得回去,”
皇帝神色怔怔,緩緩回神,失笑一聲,溫和又平淡道,“嬈嬈,天色已晚,大雪封路,你也出不了宮,今夜先在皇宮歇著,待雪停,朕再著人送你回去。”
傅嬈指尖緊緊掐住衣裳,心裏微有些發慌,不過眼下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推辭不得,隻輕輕點頭。
皇帝揉了揉她臉頰,笑了笑,恢複了往日的神色,“下去歇著吧。”
目送傅嬈倩影緩步退離,皇帝神情收斂,眸眼如陷深淵。
他確實可以一道詔書將她接入皇宮,可每每對上她堅毅的眼神,總舍不得叫她折了翅,總舍不得她眼底失了神采,總歸是希望她心甘情願,才皆大歡喜。
原想她若懷了孩子,定會一心一意入宮,怎知老天爺不長眼,兩次,那般交纏,依舊沒能讓她懷上。
皇帝閉了閉眼,按著眉心,略生挫敗。
片刻,冷懷安進來討他示下,“陛下,雪已下得有兩寸來高,欽天監的張司正說,明日怕是停不了,縣主怕是得留宿兩日,您瞧著,將縣主安置在何處妥當?”
奉天殿內並無宮妃留宿的先例,傅嬈此番進宮被陛下留宿,他摸不準該以什麽規格服侍。
皇帝心頭滾過一絲躁意,思及傅嬈的態度,他擺擺手道,“側殿後不是有廂房麽,將她安置過去便是。”
那是女官所住之地,由此可見,剛剛二人並未談妥。
冷懷安略覺失望,“陛下,離上回,也過去了半月,萬一縣主懷了呢!”
皇帝聞言那抹頹喪之氣又湧上心口,覷他道,“朕剛問了,她月事已過,未曾懷上。”
冷懷安聞言,臉色倏忽一變,“這,這,不會吧?”
皇帝見他臉色不對勁,“你這是怎麽了?”
冷懷安一臉驚疑,“縣主進殿時,身上那件皮襖濕了,老奴吩咐人給她烘幹,怎知裏頭那荷包裏掉出來一個東西,,”
“什麽東西?”皇帝眉眼凝重幾分。
冷懷安尋思著道,“該是女人家用的月事帶,若是已過,何以身上還攜帶那玩意兒?”
皇帝聞言臉色頃刻大變,迅速下榻趿鞋,將冷懷安推開,二話不說往暖閣外奔去,繞過屏風,出來外間,
隻見廊道轉角處,傅嬈裹著一件兜帽,一張俏白的小臉陷在軟軟的絨毛裏,見他眸光凜冽闊步而來,她眼露驚異,
“陛下,,”
皇帝三步當兩步,奔至她跟前,攫住她手臂,目光熾烈,寒聲問她,“傅嬈,你月事既已過,何故身上帶了月事帶?”
傅嬈心下一驚,她身上怎麽會有月事帶?
難不成出門時,桃兒給她那件兜帽裏塞了月事帶,而那楊姍姍給她換厚皮襖時,也將那月事帶塞了過來?
傅嬈心下駭浪滾滾,麵上卻不動聲色回,“陛下,臣女月事剛過不久,隨身帶著也無妨啊,女人家的,從來都是有備無患,您不信,問問後宮的娘娘們,但凡外出,是不是總要攜帶一些?”
“對,若是快到日子,定會攜帶備用,可你這剛結束,身上戴著,卻不合理情理。”皇帝目光牢牢注視她,試圖從她臉上尋找到撒謊的痕跡。
傅嬈失笑,“陛下,我身上原先就備著,隻是忘了拿出來而已,這,真的不稀奇。”
“也對。”皇帝比她料想中要沉靜。
他一個縱橫四海,見慣大風大浪的帝王,怎麽會瞧不出傅嬈所想。
他鬆開她的手臂,往上,將那張秀美的小臉從兜帽裏剝了出來,凝望她,語氣放緩了幾分,“嬈嬈,你所慮朕都懂,朕什麽都可以答應你,隻一點,你要明白,朕與你已發生關係,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朕決不允許皇嗣流落民間,也不許任何人殘害皇嗣。”
傅嬈心間顫了顫,已有不妙的預感。
皇帝垂眸,灼烈的視線逼近她,那股獨屬於帝王的威壓撲麵而來,
“朕明日一早宣太醫,若你無孕,朕放你出宮。”
傅嬈臉色發白,指尖緊緊掐住衣裳,很努力地不讓自己露出怯色。
從他不許她喝避子湯,她就猜到,他定會盯著她,遲早有一日,會叫太醫給她把脈。
她整日提心吊膽,沒成想,這一日還是來了,還來得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