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立後
第56章 立後
“你覺得, 朕如何?”
皇帝一句話將帳內的燥熱驅散得幹幹淨淨。
程康給問蒙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帝會看上傅嬈。
到底是禦前奏對多年的老臣,也經曆過兩代帝王, 在其他臣工及女眷猶然目瞪口呆時, 他率先反應了過來。
可反應過來之後, 心底湧上的是一抹憤怒。
皇帝的女兒平康公主搶了傅嬈的丈夫, 現在皇帝又要納傅嬈入宮?
想得可真美。
程康勉強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笑了笑道:“陛下, 您是四海之主, 沒什麽不可以的…,”
皇帝正想誇他難得這麽有眼力勁, 卻見程康麵露憂色,“可是,這麽一來,傅姑娘便不合適了…,”
換做以前, 程康也絕不會明目張膽跟皇帝為對,實在是皇家這事做的太缺德。
那傅嬈一無家底, 二無家世, 讓她拿什麽跟皇宮的女人去爭?
傅嬈這樣的女子, 嫁一普通府邸, 擇一本分丈夫,依然可以維持著太醫院那份官職, 於她而言,是最好的歸宿。給皇帝當妃子,實在是埋沒了她本該璀璨的一生。
皇帝喜色還未爬上眉梢, 被他這話給狠狠嗆了一下,
“有何不可?”他從齒縫擠出絲絲寒意,用嚴厲的眼神提示程康不要觸帝王逆鱗。
程康熟視無睹, 如果連他這個左都禦史都不說話,誰也不可能阻止皇帝。
程康又打量了傅嬈一眼,女孩兒雖是二十出頭,可顏色極嫩,花容月貌,憑著一身本事得到世人尊重,何以去伺候死敵的父親,他掀擺跪下,凜然道,“陛下,傅姑娘年紀輕,打小在民間爬摸打滾,怕是伺候不好陛下…,”
皇帝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你這是嫌朕年紀大?”
程康不是嫌棄皇帝年紀大,純粹是舍不得傅嬈給皇帝當妾,皇帝要什麽女人沒有,何苦盯著傅嬈。
皇帝幾乎咆哮,“你讓各州郡官員獻女的時候,十五歲的姑娘都送上來了…你怎麽不嫌人家姑娘小?”
程康麵不改色,“陛下,那不一樣,那些姑娘不能跟傅嬈比,那些姑娘您盡管納入宮,可傅嬈…,”
“傅嬈怎麽了?”皇帝怒衝衝截住他的話,壓根不想再聽他講下去,堪堪四望,好像在尋著什麽,目光落在孫釗腰間的懸刀,猛地起身,抬手一抽,
長劍出鞘,在帳內劃出一道殷亮的光芒。
“你說,朕看你能不能說出一朵花兒來!”皇帝咬牙切齒,
韓玄與柳欽見狀,雙雙往前一撲,一左一右抱住皇帝的大腿,
“陛下息怒!”
帳中所有人都跟著跪了下來,
皇帝見程康麵無懼色,氣得胸口泛疼,他又不能真的將程康給砍了,得找個台階下,於是將目光落在韓玄身上,“韓玄,你說!”
韓玄欲哭無淚,內心深處,他與程康是一樣的念頭。
傅嬈不適宜入宮,哪怕一輩子不嫁,怕是也比入宮要好。
況且,太醫院需要她。
將她許給普通門第多好,偏偏瞅著人家小姑娘漂亮會照顧人,遂讓她入宮伺候,傅家實在太過可憐,孤兒寡母的,皇帝不能這麽欺負人。
韓玄並不想與帝王為對,可程康已經邁出了一步,他若後退,程康功夫便白費了。
“陛下,臣覺著…,”
皇帝見他猶猶疑疑,已知答案,臉色一青,立馬截住他的話頭,朝柳欽劈頭蓋臉喝道,
“你來說!”
柳欽絕望地閉了閉眼,內閣三位老臣裏,程康最為耿直,平日也就他敢犯顏直諫,韓玄呢,做事一板一眼,以事論事,就剩下他心思活絡,能討陛下幾分歡喜。
今日帝王當眾發問,其實已無回旋餘地,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柳欽高居內閣首輔,察言觀色,靈機應對亦是爐火純青。
他腦海飛快運轉,靈機一動,有了主意,他笑了笑道,“這得看陛下是打算納妃,還是立後了。”
皇帝定不會讓傅嬈為後,他這麽問,也算是給了皇帝台階下。
他隻差沒說,讓傅姑娘入宮為妃,實在太屈才了。
皇帝猛吸一口氣,仰頭往上望了望兩眼,平複了下心情,一字一句道,
“朕當然是立後。”
柳欽膝蓋一軟,徹底跌下身來,惶惶跪在皇帝腳跟,不敢抬頭。
韓玄也楞了一下,目露深思。
這下,所有人都反應過來。
皇帝格外看重傅坤,又三番五次替傅嬈撐腰,徐嘉要納傅嬈為妾,被直接打斷了一條腿奪了狀元資格…,過去種種疑惑在此刻得到釋疑,女眷們愕得捂住了嘴,那些曾數落過傅嬈的人,忍不住額尖滲出冷汗。
皇帝掃視一周,目光依然落在程康身上,隻要說服程康,韓玄頂不住壓力,柳欽更是唯他之命是從。
他冷颼颼覷著程康,“程康,你剛剛說,要朕給傅嬈挑一位夫婿,家世還是其次,這首要的是人品,還得會疼她,你覺著,朕是人品不端,還是不會疼人?”
程康被皇帝堵得哭笑不得,沒料到自己今日捅了大簍子,一時撫了撫額,硬著頭皮道,“陛下自然是樣樣都好,隻是老臣覺著,傅姑娘懸壺濟世,倘若嫁在普通人家,尚且能履任太醫一職,,”他話未說完,猛然止住。
皇帝是天子,天子看上的女人,誰還敢娶?
總不能真的讓傅嬈孤寡一輩子。
程康沉默了。
皇帝眉間的火蹭蹭躍起,“她是皇後,猶可掌太醫院之事,有這一層身份在,她亦能更好推行各項醫政,朕哪裏就阻了她前途了?”
賀攸神色閃亮。
程康無話可說。
皇帳內好一會沒有半點聲響。
皇帝掃了一眼大帳,震驚的大有人在,歡喜的卻沒幾個,他眉頭一皺,
“怎麽,你們剛剛一個個把她誇似天仙,這會兒怎麽不吭聲了?”
先前不同意傅嬈入宮,乃是舍不得這麽好的姑娘一身才華被泯沒。
現在不吭聲,是不太樂意讓傅嬈為後。
那些家裏有適齡姑娘的臣工便更不樂意了。
隻是,連程康都吃掛落,誰敢冒頭?
他們嚷著讓皇帝給傅嬈賜婚,斷沒料到,這位帝王臉皮厚到將她賜給自個兒。
謝襄見火候差不多,率先抬步,嗓音鏗鏘如玉,“臣以為,縣主名望隆重,品性端莊,溫柔賢淑,又是名門之後,乃皇後不二人選。”
蓄勢已久的通政使楊清河也越眾而出,含笑道,“臣附議!”
柳欽已漸漸緩過神來,回想當年謝襄婚宴時的情景,皇帝怕是早有立傅嬈為後的心思,誰能阻止?誰阻止就是不要腦袋。
既是阻止不了,還不如搏新後一個彩頭,他幹脆道,“臣也附議!”
韓玄思慮一陣,也悟出今日怕是落入帝王的局,他暗自苦笑,頷首道,“臣也認為,縣主功高德厚,有國母風範。”
內閣最負盛名的老臣都發了話,還有誰蠢到不讚成?
所有臣子悉數跪下,聲如洪鍾,
“臣等認為傅姑娘功高德厚,乃國母不二人選。”
皇帝表麵雲淡風輕,暗中卻是揚了揚唇。
幸在他前日心血來潮,著人取來當年那封立後詔書。
不成想今日陰差陽錯,遇到了最好的時機。
傅嬈剛立下大功,正是人人對她歌功頌德的時候。
驚魂未定,死裏逃生讓所有人對她的感激到了頂點。
朝中大臣盯著他皇後之位的不在少數,剛剛拿下李維中,殺一儆百,這部分有異議的臣子也不敢再觸他鋒芒。
再略施小計,以退為進,唬住內閣三位老臣,他便順理成章定下此事。
皇帝抬了抬手,孫釗會意,立即去帝駕上取來那封立後詔書,皇帝將詔書遞給柳欽,
“柳愛卿,你是內閣首輔,朕的立後詔書早已寫好,你來蓋戳。”
事遲則變,柳欽會意,皇帝這是想趁熱打鐵。
他立即恭敬地接過聖旨,抖開一瞧,確實是禦筆親書,
目光挪至下麵的日期,柳欽慌得一抖,“陛下,這日期,”
“哦,,”皇帝驟然露出恍然的笑意,朝傅嬈抬手,“嬈嬈,到朕這來。”
語氣溫和而親昵,這定是早有情意。
眾人神色各異盯著傅嬈,隻見那位名滿天下的女醫,雍容華貴地朝皇帝走去,緩緩將手交在了他的掌心。
不知不覺,她身上竟還真瞧出幾分國母氣度。
皇帝拉著她坐在身側,與眾臣道,“有一件事,朕一直未說,三年半前,朕已屬意迎傅嬈入宮為後,怎料潭州突發瘟疫,事態不可控製,她涕淚交加與朕請命,欲奔赴潭州抗疫,朕身為帝王,於私不舍,於公卻不得不放她去,怎奈她已有孕在身,並在潭州驚動胎氣,危在旦夕,後遇一名醫,攜她入苗疆診治,她在苗疆替朕生下一玉雪可愛的女兒,直至她痊愈,朕方才遣人將她接回身邊,,”
皇帝先將傅嬈當年逃離之舉,定性為為國舍身,四兩撥千斤將傅嬈母女的名份給定下。
迎著眾人滿臉驚愕,皇帝朝門口示意,
“來,傳朕的四公主,”
一女官領著三歲上下的女娃入帳,隻見女娃一身粉裙,笑盈盈地咧開一張小嘴,昂首挺胸走向皇帝,脆聲喚了一句,“爹爹!”隨後撲在皇帝懷裏。
皇帝親昵地將她抱在膝蓋上,將她麵向眾人,小女孩烏溜溜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眾人,無絲毫怯色,更叫人驚服的是,小女孩那張臉與皇帝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皇帝親女兒無疑。
“她們母女不僅是潭州瘟疫的功臣,也是今日龍舟一案的勳臣,朕不僅要立傅嬈為後,還要封朕的四公主為乾幀公主。”
“柳欽,韓玄,六月初六,是乾幀公主生辰之日,朕要在這一日迎娶皇後入宮,此事交予你們二人操辦。”
“臣遵旨!”
“老臣領命!”
這番話下來,皇帝明顯是蓄謀已久。
程康笑眯眯起身,彎腰揉了揉發酸的膝蓋,“陛下,老臣算不算帝後的媒人?”
皇帝不恁覷他一眼,“朕沒治你的罪,已是額外開恩,你還想當媒人?”
程康插科打諢一笑,“陛下,您不能怪老臣,誰叫陛下瞞我們瞞得這麽苦。”
二人既是早有情意,又生了孩子,那傅嬈入宮已是板上釘釘。
比起造反的李氏,皇帝選傅嬈為後,喜歡之外,怕也是看重傅嬈無外戚之憂,名望隆重。
程康不由佩服皇帝的謀算。
趁著除掉李家的檔口,掐住龍舟祭祀的準機,立傅嬈為後,並公布公主身份,實乃天時地利人和。
是夜,眾臣隨駕回到通州行宮,柳欽也當即寫下冊封公主的詔書,並立後詔書一道,發往通政司,通政使楊清河生怕內閣再起爭端,堂堂三品大臣愣是在內閣門口站班,趕忙緊忙催下詔書,方踏實回衙。
原先皇帝打算五月初六回鑾,出了龍舟一事,少不得還得料理些手尾,又得耽擱一兩日。
詔書一下,所有人見到傅嬈都得覲皇後禮。
皇帝又將乾坤殿左側的坤寧殿辟給傅嬈,還真應了皇帝先前所說,初六這一日,便有官眷絡繹不絕來給她請安,行叩拜大禮。
孫釗急從禦用監取來皇後品階的衣物,並一些首飾。
傅嬈身著大紅通袖鴛鴦對襟宮裝,一套點翠鳳冠,唇點丹朱,臉施薄粉,配上她秀麗的容貌,整個人明豔端方,容色逼人。
見到年輕未嫁的姑娘,她少不得多問幾句,又分別賜下一些金釵首飾。
幸在孫釗著人準備妥當,她這頭一日便賞出去三匣子禮。
因是初次以皇後身份麵見外命婦,賞賜不可單薄,便依著官眷品階,依次賞了累絲金鳳八寶銜珠釵,金鑲玉吉祥鬢釵,還有銀鍍金八珠綠鬆耳環。
眾人暗道新任皇後手筆不俗。
傅嬈見了一日的客,早累得脖子發酸,送完一批,她捏了捏腰身,問女官道,“可還有人?”
“還有兩位夫人在殿外候著呢。”女官笑著道。
傅嬈露出苦色,又重新端坐在塌上,“喚她們進來吧。”
兩張熟悉的麵容打屏風後繞了進來。
正是楊姍姍與賀玲,二人攜手進殿,麵上規規矩矩,可眼角遮掩不住的笑意出賣了二人。
“臣婦給皇後請安。”
二人跪下行了大禮。
傅嬈哭笑不得,“快些起來。”
宮人知麵前這兩位少夫人與皇後情深義重,便將錦杌端得近了些。
賀玲迫不及待落座,激動得抱住了傅嬈的胳膊,“姐姐,”
“喊娘娘!”楊姍姍連忙低聲糾正她。
“對對對,是臣婦失言,”賀玲四下瞅一眼,見宮人垂眼屏息,無人注意她,不由悄悄吐了吐舌,
傅嬈被她這小動作給逗樂,
楊姍姍也拉住傅嬈,無比欣喜道,“原來娘娘說的有緣人是陛下,您是不知,昨夜哪座殿宇裏不在議論此事,皆是很驚喜呢。”
傅嬈嗔了她一眼,“你就別騙我了,驚是有,喜卻不見得。”
楊姍姍訕訕地笑了笑。
傅嬈甚至都能想象,那些婦人暗中說她本是徐嘉未婚妻,後又嫁給皇帝為後,成了徐嘉與平康公主的嫡母,僅僅是這一樁,估摸能讓人暗議許久。
不過,這事嘔心的是平康公主母女,又不是她,她倒沒什麽好在意的。
“臣婦喜得一夜沒睡,”
“我也是,我也是,啊不對,臣婦也是喜得一夜不曾闔眼,”賀玲手忙腳亂道。
傅嬈噗嗤輕笑出聲,這一笑連腰都笑酸了,她揉了揉,“哎呀,你們兩人來了,我便不端著了,”她抬手將那厚重的鳳冠取下,宮人立即接過,傅嬈伸展了下腰身,衝二人笑眯眯道,“你們二人留膳吧。”
“多謝娘娘,”賀玲這回倒是沒漏嘴,很是得意。
傅嬈笑睇了她一眼。
楊姍姍忍著笑,起身端莊行禮,“多謝娘娘抬愛。”
賀玲笑意一僵,瞅了一眼楊姍姍那挑不出錯的禮儀,委屈巴巴地起了身,滿臉的絕望。
殿內笑作一團。
“娘娘,臣婦可是真心話,自昨夜臣婦那婆婆得知您被立為皇後,哎喲喂,連夜給臣婦送了一匣子首飾,想握手言和呢!”
楊姍姍斷沒想到,自己嘔了三年的氣,一招因傅嬈出得徹徹底底,她今日被留膳的消息傳出,不知多少人要羨慕她呢。
她以前也不是這等拈酸吃醋之人,實在是嫁人三年,見過人間冷暖,不得不計較。
夜裏,皇帝親自領著笨笨回坤寧殿寢歇,也傳旨,休整一日,初八回鑾。
傅嬈倚在他懷裏,於微亮的晨曦中睜開了眼。
終於要回去了。
以皇後身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