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17

  三年一度的瓊林宴在禮部東廳舉行。


  今年的瓊林宴比往年要熱鬧些, 隻因眾官宦夫人聞狀元郎之名,皆想睹其風采。


  世家消息皆是靈通的,一來二去,每位夫人都把自家待嫁的女兒給捎了來。


  依例, 女眷的宴席擺在西廳。


  東西兩廳隔著好長一段距離, 卻也不影響許多夫人佯裝迷路, 悄悄來東廳尋人。


  一眼便瞥見人群正中, 被人簇擁著的狀元郎。


  他頭戴二梁冠,著緋紅廣袖圓領朝服,錦綬蔽膝, 氣度淩雲, 雲臻本是清潤出塵的相貌,著這一身新豔的冠服倒襯出幾分貴氣。


  這樣的人才, 諸位夫人一眼便瞧上了。


  於是, 又當場托內侍給自家男人捎話, 定要尋機將那狀元郎拿下。


  這不,皇帝還未到, 雲臻已被眾官纏著喝得微醺。


  好在他隨身攜帶解酒丸, 悄悄塞下一顆,不多時便又神智如常。


  皇帝在山呼跪拜中升殿, 乍一眼瞧去, 今年新科進士倒是年輕者居多。


  大皇子在數年前娶親就封,現在他膝下就太子裴晏,及五皇子裴顯。兄弟倆跟在皇帝身後入內, 一個生的清秀冷雋, 矜貴內斂, 另一個滿臉懶洋洋的笑容, 見到什麽都稀奇。裴晏今年隻十一歲,卻是少年老成,極有皇帝少時的風采。


  皇帝便指著那些年輕進士與裴晏道,“晏兒,待會多認識認識這些年輕進士,未來的朝堂是你們的天下。”


  裴晏恭敬地拱手,“兒臣領命。”


  裴顯卻是撒著嬌往皇帝懷裏蹭,“父皇,父皇,那兒臣呢。”


  “你呀”皇帝將小兒子往膝上一放,“多讀幾年書再說。”


  裴顯一聽讀書,腦筋發麻,連忙從皇帝身上滾下,一溜煙鑽到了傅坤懷裏,

  “舅舅,救我!”


  皇帝撫了撫衣擺,笑道,“哈哈,你舅舅也救不了你,宴後,你得將《論語》背給朕聽,還得寫一篇詩賦。”


  裴顯躲在傅坤身後,可憐兮兮望他,“舅舅,我不要背《論語》,我才九歲呢。”


  傅坤對這個調皮懶散的外甥也極是無語,忍不住捏了捏他鼻頭,“胡鬧,舅舅九歲時,都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亂熟,你現在連個論語都背不出來,豈不丟了天家顏麵?”


  裴顯癟癟嘴,隻覺舅舅今日忒沒趣了,轉背又往謝襄身旁鑽,弱弱地懇求道,


  “謝相,待會,你把我捎回家可好?我就不計較你家老三砸壞我硯台的事了。”


  謝襄哭笑不得,扶著他坐穩,含笑道,“殿下,臣的家裏,您想去便去,隻是,書還是要背的。”


  裴顯臉色一青,甩開他的手,氣呼呼起身,張目四望,隻見滿殿大臣均捂著肚子朝他笑,當朝左都禦史謝襄保不住他,當朝吏部侍郎傅坤這個親舅舅不保他,那些老臣均是太子哥哥的業師,哪個都不喜歡他偷懶。


  他朝台下那席新科進士掃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一身紅袍的狀元郎身上。


  裴顯笑蹭蹭跑了過去,來到台階下,拉了拉雲臻的寬袖,“狀元郎,你的詩賦定寫得極好,要不,你教我寫?”


  裴顯那雙眉眼像極了傅嬈,乖巧可愛,瞧著便讓人心生親近,雲臻撩袍一禮,“臣自竭盡全力”


  他話未說完,被身旁的一位老臣扯了扯,“雲賢侄,你可別跳坑,這位五殿下可從不習書,他說讓你教他寫,那必定是讓你代寫。”


  雲臻微愣,不曾想笨笨的親弟弟是這樣的性情,他瞥眼過來,忍著笑頷首,“或許臣有辦法呢”


  “哦?”


  上方的皇帝立即來了興致,往雲臻的方向眺望幾眼,“你就是今年的狀元郎?上前來。”


  雲臻聞言,心神一凜,微正衣冠,大步拾級而上,來到禦前,行了跪拜大禮,


  “臣雲臻,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陛下。”


  皇帝開始打量他。


  遠遠瞧著,雲臻氣度不凡,這麽近看,這狀元郎生得芝蘭玉樹,極是清俊。


  皇帝臉色變得微妙起來。


  坐在底下的幾位重臣,均是冷汗涔涔。


  皇帝果然還是不喜歡年輕俊美的新科狀元。


  雲臻也察覺皇帝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對他有些不滿,


  皇帝忍了下,還是沒忍住,沉聲道,

  “榜眼探花何在?”


  榜眼,探花均一道上前來請安。


  皇帝撩眼一瞅,臉色徹底沉下。


  探花郎雖生得端正,可離著那潘安還是有些距離。


  而這狀元郎才是實打實的貌賽潘安。


  皇帝心裏自然不高興,可事已至此,總不能當眾說狀元郎比探花郎貌美,調換一下?

  這麽缺德的事,他也幹不出來。


  稍稍整理下心情,皇帝如常敦教道,“爾三位乃當朝一甲進士,便是未來國家棟梁,定要克己勤勉,為國為民”


  皇帝嘮叨幾句,便讓他們退下,原是想細問雲臻有什麽法子來治小五,瞅見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勾起了一些不美妙的回憶,也順帶擺擺手,


  “回席吧。”


  可偏偏這個時候,雲臻跪了下來。


  “陛下,臣有事啟奏。”


  皇帝愣了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不滿,又蹭蹭竄了上來。


  成為新科狀元郎的第一天,便有事啟奏,此人麵相謙恭,實則狂妄。


  “何事?”他語氣沉了幾分。


  雲臻麵色沉靜,心中實則如鼓,他也有些怕,可若私下跟皇帝求婚,皇帝有一百種法子讓他閉嘴。


  唯一的辦法,便是金殿求婚,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攔燕家的路,給皇帝施壓。


  雲臻撩袍而跪,白皙的雙手伏在地上,語氣清冽道,


  “陛下,臣雖不才,卻是仰慕乾幀公主久矣,欲求陛下將公主賜予臣為妻”


  “你說什麽?”皇帝俊目睜圓,以為耳朵聽錯,忍不住扶著塌沿,堪堪站起半個身來。


  雲臻頓了下,拔高了些許嗓音,頭點地道,“臣懇請陛下將乾幀公主賜婚給臣。”


  “!!!”


  滿殿的老臣齊刷刷一口酒噗了出來。


  “咳咳咳

  均是驚怒交加狠狠盯著雲臻。


  他們不惜哄騙皇帝,將這狀元郎保下,可不是讓他妄想公主的。


  好端端的狀元郎不做,為何要重蹈徐嘉的覆轍?

  雲臻的緋袍被酒水沾了個半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堪堪望著皇帝,“陛下”


  皇帝該是太過震驚,以至於半晌沒回過神來,

  “你想娶乾幀公主?”


  “是臣心儀她久矣,還請陛下賜婚。”


  這回皇帝是徹底回過神來。


  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眼神裏蹭蹭冒出一些詭異的氣焰。


  他緩緩站直了身子,仰眸望了望殿上繁複糜麗的宮燈,深吸了一口氣。


  又一個年輕俊美的狀元郎,要求娶他的女兒,


  娶了他女兒,又不好好珍惜,心裏還惦著他的小妻子


  麵前風華自染的雲臻,與當年的徐嘉,相貌無限重疊。


  皇帝腦子裏跟蒙了一層煙瘴似的,他所有的理智被這層煙瘴給罩住,隻剩下難以克製的,蝕人的怒火。


  舉目四望,瞥見孫釗腰間的長劍。


  他飛快一掠,將那長劍抽起,一片細碎的銀芒被劃了出來,刺耳的亮聲劃破大殿的沉寂。


  皇帝所有的情緒聚在那長刀上,揚起,


  “你好大的膽子,敢覬覦朕的乾幀公主!”


  眾臣見狀,前仆後繼往前攔去。


  “陛下!”


  “陛下息怒!”


  群臣齊齊撲了上來,抱腿的抱腿,還有人攔在雲臻跟前,雙手排開,求饒道,

  “陛下息怒,雲臻定是喝多了酒,一時糊塗才說這樣的話”


  皇帝唇角扯出幾絲猙獰的笑,冷冷覷著雲臻,

  “他這哪像酒後糊塗之言?他連說三遍,必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癡心妄想!”


  雲臻也料到皇帝會動怒,卻不曾他怒到要殺他的地步,內心還是狠狠吃了一驚,不過麵上卻無懼色,


  “陛下,臣確實是肺腑之言,臣此生非乾幀公主不娶,陛下若肯垂憐,臣感激不盡,定當銜草以報。”


  “聽聽”皇帝氣得冷笑,執長劍指著他,質問幾位老臣,“你話你們耳熟吧?瞧,連說辭都一模一樣!”


  老臣們紛紛苦笑。


  當年徐嘉“睡錯”媳婦後,跪在金殿跟前,口口聲聲說非公主不娶。


  柳欽於前年過世,程康也早在五年前告老還鄉,現在朝堂上陪著皇帝一路風雨走過來的,唯有韓玄。


  韓玄顫顫巍巍拄杖而起,氣喘籲籲朝皇帝拱手,


  “陛下之怒,老臣感同身受,隻是此狀元非彼狀元,或許他有個中緣故也未可知,陛下稍怒,容老臣替您問他幾句”


  皇帝還算給韓玄幾分麵子,一腳將其他臣子給踢開,拽著長劍眉峰凜冽坐了下來,


  “你問,朕聽著。”


  長劍撞在龍椅,發出清脆的裂響。


  韓玄慢吞吞轉個半個身子,望雲臻問,


  “你祖籍何處?”


  “彭州。”


  “父母何在?”


  雲臻頓了頓,澀聲回,“父母雙亡”


  皇帝眉頭瞬間擰起,火苗又竄了起來。


  那頭韓玄也是微微愣了下,硬著頭皮問道,“家中還有何人?”


  雲臻苦笑回,“家中並無親人,唯有些族人聚居一處”


  “聽到了吧?又是個無父無母的狀元郎?這跟當年那”“徐嘉”二字到了嘴邊,皇帝又吞了回去。


  同樣是無父無母,同樣是年輕俊美的狀元,一朝登龍門便打著公主的主意。


  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皇帝臉色一青,將長劍擲於地上,狠聲道,

  “不必多言,此人居心叵測,豈敢當狀元之責,來人,將他拖下去,剝奪功名,逐出京城”


  蓄勢許久的燕平,大馬金刀越眾而出,“陛下,臣這就將他帶下去。”


  燕平本是禦前侍衛,也不算逾矩。


  他正要上前,傅坤忽然伸了個腳,將他攔了個夠嗆。


  這個空檔,其他臣工已齊齊跪了下來,將雲臻護在正中。


  “陛下息怒,雲臻雖是口出狂言,卻罪不至此,還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內閣首輔扭頭狠狠剜了雲臻一眼,示意他立即跟皇帝認錯。


  雲臻卻是鐵骨錚錚,俊臉也泛了一層青色,“陛下,臣猶死不悔。”


  內閣首輔氣得吐血。


  他千算萬算,沒料到這年輕狀元犯了皇帝忌諱。


  今後,這狀元怕是非三十以上不授。


  饒是如此,大臣們也沒法眼睜睜看著雲臻出事。


  一個接連一個求情。


  可惜,皇帝鐵了心要治雲臻。


  磕頭聲此起彼伏,亂遭一片。


  直到一襲玄色蟒龍袍服的太子裴晏,緩緩起身,來到台前,清俊如竹的身影堪堪立在雲臻跟前,朝皇帝一拜,

  “父皇,兒臣倒覺得,這門婚事尚可考慮。”


  他話音一落,四下寂靜無聲,眾人吃驚地望著裴晏。


  皇帝惱怒到了極致,他麵色鐵青,冷冷睨著自己的嫡長子,


  “你再說一遍?”


  裴晏合衣再拜,神色從容道,


  “兒臣昨夜做了個夢,夢到月老給姐姐牽了一線姻緣,那人便是苗疆來的狀元郎,兒臣驚醒,連夜派人出宮打聽,得知新科狀元出身苗疆,兒臣暗想,這莫非是天定的緣分?”


  皇帝聞言,臉色緩緩沉了下來。


  原來這個雲臻便是笨笨嘴裏嚷嚷的苗疆哥哥。


  不是死了麽?

  怎麽活過來了?


  憑幾封信便以為情深似海?分隔十多年,麵都沒見過,何以認定非卿不娶,不過是與那徐嘉一樣,貪圖富貴罷了。


  他當然知道兒子這是睜眼說瞎話,看來這陣子,這個逆子幫著笨笨瞞了他不少事。


  薑還是老的辣。


  皇帝冷冷抖了抖蔽膝,“晏兒此話有理,你堂姐留安郡主未婚夫新逝,年紀與雲臻相仿,看來是緣分到了。”


  皇帝話音一落,雲臻與裴晏皆是變了臉。


  雲臻唇瓣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他待要起身再話,卻見裴顯笑嗬嗬走了過來,將他肩膀一按,

  “爹,這麽好的姐夫,我可不想讓給別人。”


  皇帝明顯對小兒子多了幾分寬容,卻還是嗔怒一眼,“顯哥兒!”


  用眼神示意他別摻和。


  裴顯也朝他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

  這麽大事,您一個人做不了主吧?

  皇帝俊臉一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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