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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燕歸梁(2)

  那瘋魔的夫人被宋祁打暈之後跌落到韋端己的懷中。韋端己緊抱著懷中之人,仿若稀世珍寶不忍鬆手,見寧書槿這般提問,也不抬頭,隻輕聲答道,“是。她是我的夫人。”


  寧書槿喘直了氣,也不知是否大腦缺氧過久,一時間竟有些穩不住身子,身形一晃,被眼疾手快的宋祁接住。寧書槿看向宋祁點頭,“那她怎會變得這般模樣?”


  韋端己一怔,不答。隻是動手將地上昏迷的人抱起,走向後院,到了後院門口停下,對寧書槿道,“跟上吧。”


  寧書槿和宋祁忙跟上去,沿途竹影稀疏,細嗅還能感覺到一股無名花香,盡頭處是一方自山上引下的泉水,叮咚作響。寧書槿探將過去,那泉水在盡頭處滴就了一個小池,池水清澈見底,卻沒有一絲活物。


  寧書槿跟在宋祁後頭,不禁笑道,“這麽好的水,多適合養魚啊。”泉水清冽,以活魚溫之。如此住人,方才不失了生機。


  可這般想著,已然越過那水池來到了內間。內間擺設很是清雅,同府門之處截然不同。可那潑地黑漆和滿地染料,倒讓人一點都不覺得可疑。


  韋端己將懷中人輕放下床榻,那床榻之上紗幔灰如塵埃,寧書槿不禁疑惑道,“這紗幔怎會如何煞風景?”


  韋端己抬頭:“那是阿嬌染的。”


  那時阿嬌十五歲。自舊都來到開封,是特封的繡女。韋端己是太後親信,雖不入仕,可終究身處宮廷由不得自己。他出城迎接她,卻見自那繁華的車馬上,阿嬌一身灰色衣裙。


  “她原就看不到顏色?”寧書槿疑問。世間少有不見色彩之人,可寧書槿倒真遇到不少。


  韋端己點頭,確實。


  沉寂許久,寧書槿本想問起這蝕骨之事。可竟片刻不知如何開口,看來宋祁說的很對,這世間傳聞怎可盡信。


  思慮再三,寧書槿決意將韋端己和宋祁請了出去。


  蝕骨夢貘,以血為飲。


  寧書槿自袖中取出小獸,自阿嬌額間取了滴血,那小獸動作迅猛,就要撲上去。卻被寧書槿一手按下,又從自己額間取下一滴額間血,二者混合讓夢貘喝下。


  那小獸喝了血後,不似蝕骨時會撲入宿主體內,這是蝕骨師向來不齒用的秘術。以血為飲,將蝕骨師和宿主神識綁在一起。


  入夢,能見人心。


  此時天色還未昏暗,寧書槿卻覺眼皮越發沉重,掙紮再三,倒向阿嬌靜臥的床榻。床榻之上沉香氣味很是濃鬱,好似主人貼心,想讓安眠之人能夠好好睡去。


  再一睜眼,已然是在夢境之中。到處灰蒙蒙的一片,並非夢境全無色彩,而是因阿嬌的夢境,本就不知光彩為何種姿態。


  夢境向來隨心,寧書槿細觀周圍,隻覺遍地楓葉躺在地上,雖不見彩色,可仍是一眼便能看出,絢爛當若夏花。


  可阿嬌卻無心賞析,她是特封的繡女,入宮隻是身為人質。


  傳聞阿嬌之父定國將軍不肯交出兵權雄踞一方,傳聞阿嬌之母應皇室而死。一路上聽到的傳聞過多,不過歸納為一句,大梁皇帝對她父親全然沒了往日的信任。


  將近入城,那護城河河水涓涓細流,深秋的季節,連上天也好似不願幫幫她,讓她能夠躍入河中,了結殘念。


  阿嬌輕生的念頭雖是過往,可在這夢境之中,寧書槿感同身受,隻覺放眼看去,那河水漸少的護城河之上,不多時有搗衣的婦女走過,望她,用好奇的眼睛。


  韋端己便是在那時走過,身後禦林軍林立,城門打開,好似迎接她的不幸。


  此後半年,阿嬌被囚禁於大梁皇宮,每日針線不斷,她年少即負盛名。一匹絹繡的江水萬裏圖為她贏得太後歡心,此後被許給了韋端己。


  年終宮宴,兩人在大梁後宮無邊湖處相遇。彼時湖邊楊柳枝敗謝,倒映在翠綠的湖麵,一陣微風拂過,阿嬌便見湖的對麵,她在舊都時的心上之人,擁著宰相的千金一臉情深。


  韋端己停在她身後,“難過?你可別忘了,太後賜婚,你已然是我的妻子。”


  阿嬌回首,臉上淚痕未幹,破罐子破摔似的,“那又如何?太後賜婚將我嫁於你,卻不是我心甘情願的,若你當真為男子漢大丈夫,便不應當就勢而來勉強我。”


  這一番話說完,韋端己的臉色一變,他出身皇室,自小有哪裏被人這般對待過,“那你想如何?”


  阿嬌看向他,“自是由你去向太後說,不願娶我。”


  韋端己一笑,“如果我願意呢。”


  彼時風起,宮苑之外是家家戶戶煙火通明,韋端己竟不知作何感想,連夜將阿嬌帶了出去。兩人在街上閑逛,不多時遇到年尾也做買賣的商人攔下他二人,笑著問道,“公子,給心上人買枝簪花吧。”那賣簪花的人眼神著實不濟,韋端己卻掏出銀子,讓阿嬌在攤檔之上任選一枝。


  哪有這般給了銀子才挑東西的?阿嬌眉頭一皺,本不想給韋端己這個麵子,卻一眼瞧見那攤檔之上,一枝精致木蘭花紋的簪子。她素來看不出顏色,那木蘭花簪子卻玲玲剔透,造型極是精美,想來那顏色應當素雅如玉。


  阿嬌沒有猜錯,那確實是璞玉雕成的木蘭簪,寧書槿被擠在喧鬧的人群之中,遠遠望著阿嬌和韋端己。不多時兩人又穿入一條小巷,阿嬌頓住了腳步,似不願過去。韋端己便笑她,“既然都敢出來了,何不敢進去。”


  寧書槿跟上去,那小巷幽暗,盡頭處卻是燈火通明。遠眺即可見不少貌美立於門口,絲帕一招一揚,竟是個煙花之地。


  韋端己在門口開懷一笑,“看到了嗎?”


  阿嬌點頭。


  “日後我娶了你,這種地方也不會少來的,如此一來,倒不如你去求求太後,讓她趕緊毀了婚事,免得你嫁於我後,悔青了腸子。”韋端己道。


  可阿嬌除了臉色漸沉了下來後,並不言語。皇室眾人流連煙花之地,本就是常事,在舊都的時候她的父親也曾出入,她雖不願日後夫君如此,可到底什麽都不是她所能決定,如此一想,倒是揚起下巴,“你願來便來,與我何幹。”


  兩人氣勢張揚,互不相讓,寧書槿在遠處看著,漸就明了,感情雙方若是都過於堅硬,便如同相撞的兩塊玉石,終有一殤。


  正想著要不要上前去細看得清楚些,忽腰間被扯住,寧書槿回首,須臾便被嚇得倒退數步。之間在她眼前,幽暗的巷子之中,宋祁滿身是血,一手還維持著要攬她腰間的動作。


  寧書槿眉頭一擰,這夢境之中,怎會有宋祁的身影?莫不是宋祁恢複了記憶,闖入了她立下的幻境。


  可這般想法很快被自己推翻,那上古夢貘的威力不容小覷,宋祁斷不會僅憑一人之力可以衝破,如此一想,寧書槿站穩了腳步,細細端詳起來,果見宋祁模樣似比腦海中的印象稚嫩許多,不多時,他緩緩開口,“請問姑娘,可知道哪裏有醫館?”


  寧書槿本站穩的身子又猛然向後一推,這宋祁果真是阿嬌夢境中曾經的記憶,想來本不過是湊巧而已,可夢境中人,如何能看見自己?


  “我……我不知。”結結巴巴答完之後,寧書槿落荒而逃,待出了那條小巷,韋端己和阿嬌的蹤影早已不見。


  小巷之後宋祁身後,黑影閃過,不多時那滿身是血的人攤倒在牆角之下,在昏暗的月色中幻化為了泡影。


  丟了人和丟了人是兩個意思,可寧書槿此刻卻將這兩種意思兩個意境融為一體。不多時那樂坊之中妙音傳出,寧書槿正想著要不要女扮男裝進去看看的時候,袖口之中夢貘小獸鑽出來,很是得意。寧書槿將小獸一把按下去,想著如此漫無目的找人沒有意義,便尋了處人少的地方,施了秘術。


  不多時畫麵轉換,已然是數日之後。過了年便是新春,到處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唯獨阿嬌所在的那處宮苑。


  自許了婚事之後阿嬌不再被禁足,可她身份尷尬,後宮之中根本無人同她交往。那日,卻忽然來了兩個曼妙女子。


  本著來者皆是客的想法,阿嬌細心招待,卻不曾想那兩人來者不善,方一坐下,便將她宮中太後禦賜的茶碗摔落。阿嬌倒茶的手一頓,心中無名火起,正要發作之時,韋端己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兩位妹妹如此無禮,太後娘娘可知?”


  那兩人見韋端己出現,忽就轉換了嬌羞模樣,“端己哥哥。”


  韋端己上前,似想看一場尚未開幕的好戲,“阿嬌。”那般深情的昵稱,激得那兩少女跺腳,可阿嬌卻就勢一笑,不言語倒入他懷裏。


  真是演的一場好戲。寧書槿趴在屋頂上揭開兩片青藍色琉璃瓦。


  韋端己開了頭,卻似乎無意演下去,將阿嬌往邊上輕輕一推,便坐在上席。那兩名女子卻不依不饒,依舊跺著腳說道,“端己哥哥。說了長大要娶絮兒和斑兒為妻的,倒為何如今要娶這女人?”


  韋端己笑而不語。


  阿嬌算是徹底明了,那二人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來激她一激,如此倒不知誰先沉不住氣,道:“韋端己,數日前你帶我去逛花巷,卻不曾想,原是那煙花之地比這兩位妹妹還要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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