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青玉案(5)
寧書槿這邊方才說完,宋祁身形一閃忽就到了她身後,刹那之間已然將懷中藏著的荷包丟到地上,裝作詫異道,“掉到地上了啊。”
說著宋祁便將那杏黃色的荷包揀起,遞到寧書槿手上。寧書槿接過,卻還是興致勃勃同寧謹言說著茶館裏說書的。
三人一同進了茶館,隻見人聲鼎沸,很是熱鬧。所過之處是一陣清醒芬芳的桂香,寧書槿不由得皺眉,時節夏季,金桂往往十月才開,她不由得多留了下神,見那茶館四處花瓶中盛放的,都是一小截人為裁下的桂花。她一指著那桂花便問道,“謹言小弟,那是桂花嗎?”
寧謹言走在前頭引路的腳步一頓,回神順著寧書槿所指的地方看過去,那青底白花的瓷瓶上桂花點點,卻散發著充斥了整間茶館的芳香,他一笑,介紹道,“這是我們酆都最出名的夏桂,奇香,有寧神之效。”
原是如此,寧書槿了然點頭,可心中那股疑惑未去,不知怎地自進了這茶館後,一種不詳的預感自心底而發。
她隨著寧謹言坐下,宋祁雖對說書的沒甚興趣,卻還是端坐在一側,喝起了茶。聽了半晌,那說書的雖說的生動形象,可內容卻是寧書槿往常同宋祁一同聽過的,興致過後索然無味。
半途中一人忽找到寧謹言,稱是家中有事,讓寧謹言趕緊回去。而是變成了寧書槿同宋祁兩人在茶館中枯坐,更是無趣。
不多時寧書槿終是忍不住了,要回住處去。
兩人便又同走上街市,過往處還是燈火通明,這燈市著實熱鬧。正失神走著,寧書槿卻被宋祁一把拉到邊上去,寧書槿臉色一變,不明所以,正要掙開宋祁的掙脫,燈市之上卻一柱子猛地倒塌,柱子上燈籠灑落在地,燈油撒了一地,有路過的不相幹的人被燈油濺到,發生陣陣驚叫。
寧書槿看清楚形勢,忙捂住胸口,穩住了心神,可這頭才平定下來,那不遠處又是一聲巨響。
寧書槿慌忙拉住宋祁的衣袖,問道,“發生了何事?”
宋祁也是不明所以,方才隻應覺察到不對,才將寧書槿拉過,如今看,卻很不簡單。兩人這頭莫不清楚狀況,而燈市之上兩側的柱子接連倒下,不少行人被柱子撞到,或是被燈油濺到,更有一人被燈油濺到了之後沾了明火,整個身子燃燒起來。
寧書槿看過去,被嚇得捂住嘴巴,才不至發出過於驚歎的聲音,而這一瞬間內,宋祁卻將寧書槿鬆開,躍身而過,從燈市一側灑落的攤檔之上取過一匹布,躍到那人身上就是一陣撲打。
片刻之後那火苗才被滅了,那人攤倒在地,也不同宋祁道謝,隻怔住坐著,什麽話也說不上了。
救完了那人之後,宋祁又慌忙趕回寧書槿身邊,寧書槿看向宋祁,心口卻又是一陣抽痛。茶館內那一股莫名的愁緒湧上心頭,這般護著她的男子,如暗夜中透來的一束光,卻又又如這倒塌的燈火一般,讓她隻敢仰望。
兩人距離僅有數步,寧書槿正要走上前去,視線中卻忽然出現一身穿墨綠色長裙的姑娘,青絲及地,用一白玉的簪子挽起。那姑娘徑自走到了宋祁身邊,攔下他的腳步,兩人在喧鬧的燈市之上對望,僅一眼,便讓寧書槿覺得,恍若她二人才是那畫中之人,而她應是看客。
“宋師弟,”那女子開口,聲音清透脆亮,“我可算找到你了。”
寧書槿本上前的腳步生生頓住,水曲柳臨別的話又響在耳邊,“宋媛,是宋祁的未婚妻。”
時光恍若靜止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才數秒的時間,可寧書槿卻覺得歲月已然溜走了數年,片刻之後,見宋祁繞開那姑娘。
才走了兩步,宋祁忽就拉住,那姑娘一臉疑惑,“宋師弟?”
宋祁茫然回神,望了一眼那姑娘,雖覺得熟悉,卻不太想搭理,又轉過身看著寧書槿。
寧書槿與宋祁四目相對,思緒忽就一下子打開,這一刻終究回來,她遲疑許久,還是邁開步子,三步並作了兩步上前,牽出一個微笑,對著那姑娘便笑道,“宋媛姑娘,許久未見。”
宋媛卻將宋祁鬆開,定定看了她好久才回想起,“寧書槿?”語氣中戒備甚重,又問道,“你怎會同我宋師弟在一起?”
寧書槿自知理虧,聲音漸就弱了下去,“此事,說來話長……”
“那便長話短說。”宋祁橫眉道。
如何長話短說?寧書槿一愣,三人便結伴回了客棧,在客房之內,寧書槿隻好將事情緣由從頭說了一遍,宋媛聽著眉頭擰得如同麻花,半晌沉著臉就是不說話,而宋祁卻似在聽旁人的故事一般,隻埋頭喝茶。
說完意識深夜,宋媛似忍著怒氣未發,片刻之後才看著宋祁說道,“此事重大,你們同我回去,與師父商議。”
寧書槿隻好聽從,宋媛決議之後,三人分房睡下。可寧書槿心緒難平,直至黎明時分才朦朦朧朧睡去,腦子方才一沉,便覺得有人在耳邊細叫她的名字,艱難睜眼一看,是宋祁鬼鬼祟祟似的在她床頭,還低聲叫道,“阿寧。”
寧書槿起身,揉了揉眼,“怎麽了?”
宋祁卻忽將一背囊塞到她手裏,“我們走。”
“什麽?”寧書槿睡意一下被嚇得消散,宋祁這是要帶她跑路的打算?如此一想,她便忙將背囊塞回給宋祁,“別鬧。”
宋祁卻臉色一沉,嚴肅道,“我沒鬧。”
寧書槿一愣,見宋祁難得這般模樣,可昨夜方才告知了宋祁身份一事,他雖失去了記憶,但同她行走江湖也大半年了,料想對蝕骨師和剔骨師的事情也應當了解,兩派雖不勢同水火,可向來老死不相往來,若不是生意上有所牽扯,覺不會私下來往。如此一想,寧書槿更是往後縮了縮,“昨天難道你沒聽明白麽?”
宋祁臉色卻是更加沉重了,他自是聽了。可聽了又如何,那通過她轉述的過往不是他腦海裏記得的,他記得的,是一睜眼她的歡喜,是他和她日久相處漸生的情愫,還有昨夜她一見師姐時低下的頭,以及委屈的神情。
既然往事已定,他無力改變,可現下,他卻舍不得她多一份委屈。
“我已留書給了師姐,說我要同你走了。”宋祁將行囊拿好,也不顧寧書槿是否同意,忽就一掀開棉被,將寧書槿打橫抱起,“無論如何,反正我是不會同她去見什麽師父的。”但一個師姐,她就怕成了這樣,若是見了那什麽師父,他的阿寧要害怕到什麽地步?
宋祁不願再想,將掙紮的寧書槿按住,一手從床邊攬過寧書槿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對著寧書槿又是嚴肅說道,“別亂動了。”
話畢便一腳踹開客棧那原本釘住的窗,朱紅色的木窗被踹開,木屑橫飛,寧書槿忙將頭縮入宋祁懷裏,“你……”本該義正言辭地拒絕,可寧書槿卻如鯁在喉,片刻說不出半個字,隻是臉頰漸漸溫熱,暈出一片紅色。
宋祁低頭,便見她嬌羞模樣,心下一喜,抱著寧書槿便躍出窗去,此時天還未大亮,街上並沒有行人,可宋祁還是將寧書槿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小巷裏,將她放下,待寧書槿將外衣穿好,才開口道,“我還是喜歡,你生氣的模樣。”那個氣起來臉鼓鼓地,把枕頭打到他身上的模樣;那個生著氣,卻還是會默默走入廚房給他燒飯菜的模樣……
寧書槿聽到此言,心中雖浸上一股欣喜,可更多的卻是憂慮,“你不該喜歡我的。”正如她也不該喜歡他一般。
宋祁卻是一把將她拉入懷裏,“這世間有多少事是本該的?”若連喜歡一個人都要講究該和不該,又何來這塵世風花雪月如此多的往事。
寧書槿不答,隻靜靜站著,享受著宋祁溫厚的胸懷,逃跑雖不太光彩,可已然成了定局,更何況,認識了宋祁之後,自己總患得患失,多思無益。如此一想,寧書槿才覺得胸口處舒緩了些許,推開宋祁嗔道,“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如此一問,倒顯得自己是同情郎私奔的小娘子一般,寧書槿又是一羞,將頭低下去。
宋祁這才開懷一笑,往日總覺得是自己對寧書槿多動了心思,可如今才知兩人心意相通,去哪裏已然又有何重要,“你想去哪裏?”
“你既不介意過往身份和往事,青玉案我們也不必找了。”寧書槿細想道,“不如我們回大梁吧?”可細想又有不妥,雖是宋祁將她帶走了的,可宋媛定會認為是她拐走了宋祁,到時引起兩派相爭,師父第一時間會去大梁找她的……
可宋祁的關注點卻沒有在去哪裏上,聽到寧書槿提起青玉案,方才想起,昨夜寧書槿說罷了他的身份一事之後,宋媛又來找他,提起他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青玉案便在那香囊之中,”宋祁有些失神,“可我把香囊弄丟了。”
香囊?寧書槿忽就想起了什麽,自懷中取出一墨綠色香囊,“可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