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家難
白府門前,已然是一派蕭然落寞的景象。不必說能像從前一樣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現在看去,就連寥寥幾個過路的行人經過時都不免要加快腳步,避而遠之。冬季本就給人一副陰晦的沉悶感,落英看到此情此景時,心中頓時躁動不安起來。她將馬兒停在數十米之外的路口處,遠遠望見平日高高懸挂著刻有白府兩個大金篆的院門門匾不翼而飛,視線下移的瞬間,她發現門口那兩隻用以鎮宅的雌雄雙獅也不見了蹤影,唯一多出來的,是穿著銅盔札甲,把守在自家門前兩行威嚴冷武的士兵。
「出什麼事了嗎?」落英望著全然陌生的家門口失神地呢喃道。
她輕輕下馬,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般,提不起一絲力氣。阿爹曾經說過,世事無常,如果有一天,家中有人遭遇不測的話,活著的人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千萬不要留顧將死之人,做出不必要的傻事。驀地,落英心中竟蹦出阿爹說過的這番話,她雖然不相信自己家會發生什麼意外,可直覺像狂風掠動水波那般牽引著她的手腳,使她絲毫不敢再向前靠近半步。
無處可歸的落英用棉布將口鼻包住,她牽起已趕了兩天兩夜路程同自己一般疲憊的青驄馬,繞著白家大院的青磚院牆漫無目的地緩緩徐行。當望見那棵從前被自己攀爬過無數次的香樟樹從牆頭上露出滿覆皺紋的樹枝時,落英頓住了腳步,一幕幕回憶從心間躍然而起。兩隻麻雀正在枝丫上並排而立,它們時而互相啄著嘴嘰嘰咋咋,時而追逐著從樹頂嬉鬧到牆檐,落英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感激,她感激這兩隻小鳥,就算時光荏苒,時過境遷,它們依然不曾離去。不過,落英又笑著搖搖頭,她在心中嘲弄自己道,說什麼感激的話,怕是我羨慕它們羨慕地不得了吧!
她走掉,決絕地別過頭,就像離開蔣家鎮的那天一樣,落英發現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明顯就輕鬆很多了。不管會遭遇什麼,眼下最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飯啊,然後再喂喂這隻跟著我受苦受累許多天的小小青,落英揉了揉馬兒冰冰涼又平滑的嘴毛,肯定地向他點點頭,命令式地徵求同意。
她穿越過整條集市,走到一家店面裝飾頗為簡陋的麵館前,才停住腳步。麵館在江寧城一片繁華喧嚷的街市中的確不夠起眼,可門口一塊店匾和門框上的一副對聯倒是吸足了人們的眼球。店匾用紅漆以草書的字體模著「陳家麵館」一行大字,門框的右聯寫道:「面如人生,長來長往。」左聯是:「笑傲百川,浴火生香。」雖然還沒到晌午,可屋裡已經開始飄出令人陶醉的牛肉湯麵的香味,香味從鼻孔通過食管傳達到胃裡,每一秒都讓落英意志迷離,她已經餓了一天了。不是路上沒帶乾糧,只是在馬背上顛簸地厲害,她吃什麼都會吐出來,就只好忍住不吃。落英咽了口唾沫,任憑分泌出一大股一大股酸液的腸胃翻攪不息,拴好馬兒后徑直走進店內。
「老闆,一碗牛肉麵要多少錢?」落英撰著干扁的錢包,沒敢數還剩多少,只是輕聲地問。
開麵館的夫妻倆,一個負責做面,一個負責端面,端面的老闆娘聽到一張臉被包地嚴嚴實實的小姑娘問道多少錢一碗面時,頓時楞了一下,不過瞬間又恢復正常的表情,她笑著打趣道:「平常來吃面的人都說,『老闆,來碗牛肉麵!』,你倒好,一進門就問我,『這面多少錢一碗?』是不是害怕帶的錢不夠我會把你給扣下啊!」
老闆娘朝落英眨巴下眼睛,她放下手中擦桌子的抹布,抿住嘴唇朝她笑,落英的眼淚瞬間啪嗒一聲落了下來,汩汩地淌著止都止不住。老闆娘伸出食指對她做出噓聲的姿勢,往門外看了幾眼后,便拉住落英的肩膀,從一個小門走出,穿過小巧的內院后,將她領進自己和丈夫平時住的卧房。
裡屋顯得安靜許多,放在房屋正中間的一個火爐明顯是烤了好久。
「天氣越來越冷了,這火爐烤了一夜我還沒捨得熄掉。」老闆娘望著火爐喃喃道,又將那火爐往落英的板凳前挪動許多后,摘下她潮潮的白色綴花披風,放在火爐上一邊烤一邊問:「這麼多天,你跑哪兒去了?」
「我,,,,,,」落英吞吞吐吐了半天,終究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低下頭以沉默回應。
老闆娘有些氣憤地看著她,可那憤怒的深處也夾雜著無可奈何的心疼,「你那天走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阿寶少爺又寄來了一封信。」當她說到阿寶的時候,落英驀地抬起頭,剛剛哭紅的眼睛又泛出幾許淚花,她聲音沙啞地問道:「阿寶他,還好嗎?」
「怎麼能好!他可是在蒙古打仗呢!應州大捷一炮打響后,北疆一帶到處是戰火硝煙,阿寶少爺可是每一分都在戰場上拿血肉跟敵人拚命!」
落英又垂下頭,眼淚止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那,他說什麼了嗎?」
老闆娘的鼻子里發出一聲嘆息,她轉身走到梳妝櫃前,將一封鋪地整整齊齊的黃彤紙信封抽出來遞給她,落英接住,屏住呼吸地拆出來看。
「你走後,很長時間都沒來取信,我就到白家找你了,誰知,去了以後才知道,白家一夜之間竟出了這種大事!」此時,落英已看到阿寶所寫要事,再聽到老闆娘沉痛的嘆息和憐憫時,眼裡的淚花終於忍不住,她揉卷著懷中的黃彤紙瞬間哭得泣不成聲。老闆娘看到這幅情景,眼圈也紅了個七七八八,連忙將她摟在懷中安撫道:「苦命的孩子,好落英,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完了就不會難過了!」落英將頭深深埋在她系著絲襜的懷抱里,嗚嗚地發泄這些天積聚的所有傷痛。
此時,窗外的天空上,蔭蔽的雲層像狂風一樣分散推移,只是,雲層之後的冬陽依然戴著深色的面紗,他躲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像是做錯了事情逃避世人的囚徒,巨大的眼睛里發出令人心寒又謹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