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水落石出
落英與玲玉一路細心扶著,前腳剛踏進門,就聽見那夾道之外傳來快馬揚鞭的聲音。她不經意扭頭一望,但見那朱紫門闈之外,風塵僕僕之人竟是小胖。
小胖勒住馬繩,雖汗如雨下,卻喜不自勝地奔至落英跟前,道:「落英,快,快跟我走,我找到你爹的下落了!」
「我爹?」落英按住他的手,簡直不敢相信,「你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快點上來吧!等會我再跟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落英當即辭別玲玉,凡事都囑託一番后,便隨著小胖一路火速朝京城運河的方向疾馳。誰都知道,運河旁邊就是陰森恐怖提起名字都讓人聞風喪膽的京城第一大軍牢!
時間緊迫,可人的心情更加緊迫,一路上,小胖一直忙不迭為落英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今日寧王造反的失敗,讓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白家酒莊裡的毒藥根本就不是白老爺意欲刺殺今上所為,而是早年與寧王勾結的應天巡撫李宗明,在得知聖上發現他為臣不忠的端倪后,故意施計陷害白家的。他這樣做,無非是使皇上轉移注意力,由證據不明的懷疑,轉向對「剛正不阿秉公執法」的李宗明更加信任。白老爺一向待他如親摯,未想到卻是位拙眼牛,識不穿奸人,反招陷害。
此案本就撲朔迷離,事發突然,又全由李宗明一人謀划,局外人雖覺不公不妥,礙於他在朝野的勢力,也無一人膽敢插手。因此,皇上草草調查一番后,得到早被掉包設計的證據,竟也不分青紅皂白信以為真,一怒之下,即刻下令通緝白家,才有了這起應天府滿門抄斬的冤奇之案。
李宗明可謂是一舉兩得,但他就是沒有發現落英的行跡,況且,愛子阿寶一向對落英情深義重,自然是對他說不得的,只是,李大人的妻子卻是位正義耿直之人,她有沒有對阿寶提起過這件事情,也未可知。
後來,當他得知落英已被關進大牢的時候,就更沒有辦法了,這件案子早已由聖上親自接手,皇上一向小心多疑,膽敢謀害他的人勢必要仔細審察一番的。因此,他眼皮底下的人,當然是動不得。
老謀深算的李宗明或許因為年事已高,又或許是因為阿寶已長大成人,他心中顧慮的便重擔了許多。所以,當朱濠宸一次又一次意欲同他再策劃謀反之案時,他總是猶豫不決,要不就是以時機未到之類的理由來搪塞,要不然就是也勸他趁早放手。畢竟,有過前一次坎坷十分的經歷,也消磨掉他不少信心,他覺得冥冥之中,總有一股力量在阻擋自己前進的步伐,比如,白落英。
一心要造反的寧王索性不再管他,舉兵安慶那日,他也只給李巡撫傳去一紙書信。李宗明自然很害怕,若是造反成了還好,自己不再求宏圖大願,不管今後誰當位,只要落得安居樂業就已知足,只是,萬一事情敗露,別說畢生苦謀的官職難保,脖子以上的位置估計也坐不穩了。
側卧難安的他,當晚即快馬加鞭去中堂找阿寶,希望阿寶能跟他一同回家,為自己出謀劃策,至少,不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或許是阿寶已經知道父親忘恩負義嫁禍白家的醜事,他並沒有答應。他一向憎惡蠅營狗苟之輩,當那人是自己的至親時,便更覺愛恨交織。
一想到落英,他便狠心拒絕了,決心堅定自己的立場。
李宗明果真是個跳牆的,此番不成並不罷休,他立即請求深夜覲見聖上,暗示阿寶願意為此次平反效盡犬馬之勞,只因前次牢獄救人之事不好開口,由自己來代說。
卻說皇上也是位通情達理之人,他原來一直並未為那事生氣,反倒因此而更覺李阿寶是位重情重義之人,如今聽聞他願意回朝為自己效力,更是喜出望外,當夜便下了旨。
殊不知,李巡撫早已嚇得失魂落魄,他的眼裡是萬萬容不得一粒塵沙的。接到聖旨后,他便派人一路跟蹤,刻意避開白落英,用聖旨將阿寶勸走。
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至少,讓阿寶帶兵去幫助王守仁平定寧王之亂,皇上看在這份情面上,說不定能念及君臣舊情,饒自己一命。狗急跳牆的李宗明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為自己的兒子阿寶著想。
如今,寧王在長江上被皇上親自活捉,二人勾結數年的種種奸謀自然就敗露風塵,李宗明此刻,大概還在牢獄中等著他的兒子回來為自己求情吧!
聽聞這些消息的落英,早已是腿腳麻木了。
風聲刮過她的耳朵,簌簌作響。
不哭,一定不要哭,等會兒就能見到我爹了。落英不斷地安慰自己,她捂住胸口,原來人心,真的能痛到失去知覺。
不求平冤昭雪,只要留得青山在,心中一片清明,也就不枉此生所遭受的種種劫難了。正如阿寶說過的,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是嗎?
時間在傷痛中竟也過得飛快,轉眼間,虎牢黑漆靜穆的大門便如極兇猛獸的血盆大口般移至眼前。
第三次,這是第三次,落英行經這條路,依然是那麼陰暗,潮濕,腐爛,狹窄,論誰走過,都會壓抑得難以呼吸。
小胖在前面領路,他對著已經披上官服疾步緊隨身後的落英低聲道:「就在九號牢房,那裡是這座虎牢的重點囚禁處,環境極其骯髒惡劣,李宗明把他關在那裡,可想而知安得是什麼心!。」
「好了,別再說了!」落英心頭一陣寒意,不時催促著他快走。
小胖一路示出他大哥的軍牢通行令,很快就行至嚴密把守的九號囚禁點,他與一名獄倌交頭接耳一番后,沉重朽爛的柵門才咿呀著被打開。
獄倌小哥很快從裡面揪出一個人,他滿身泥垢,瘋亂的長發已經完全蓋住了臉孔,兩眼黯淡無光,嘴角流著粘膩的哈喇,氣味極其惡潮,就連唯一能見光的手和腳上都長滿了深紅密麻的皰疹。
落英步步緊逼,每走進一步,她心頭便又揪緊一分。那人似乎很安靜,一直耷拉著頭不說話,如此安詳,落英都誤以為他是因為感受到女兒的親近所以才那麼溫和。
可是,當囚犯抬起下頜的一瞬間,落英驚住了,她愕然地杵在原地,一絲都不再動彈。
小胖也看到了囚犯的面容,他試探地問:「落英,是他嗎?」
「不是,這不是我爹,他的眼神和我爹不一樣!」落英瘋狂地搖著頭,淚水決堤而下,然後,她抽泣著說:「什麼都不一樣,我現在才看出來,輪廓不一樣,嘴巴不一樣,頭髮的長度不一樣,手腳的尺寸不一樣,連身高都不一樣,這人根本就不是我爹!」
「嗚嗚嗚……」
小胖扶住幾乎癱倒的落英,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分明看到了縣官給我大哥的那封信,說的就是這裡!」
「什麼在這裡,本來就不是這裡!」二人正失落絕望之時,身後竟傳來一把滄桑厚重的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