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梨花漫天飛
好容易言辭切切,發誓與他再約才擺脫了“本殿下”的糾纏,我將話本兒藏在衣裏,打算回去將它深藏。
回廊處卻看見一群宮女正朝我走過來,領頭的那個是最最討厭的秋霜。平日裏宮女非議我,欺壓我,嘲諷我,大都是她挑的頭。如今我這番狼狽,叫她見到,隻怕是又要有話說了。
果然,她打量了我,極尖銳地笑了一聲,道:“嘖嘖,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公主你啊,這金枝玉葉的,怎麽弄得一身狼狽?瞧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身側的宮女也極為配合的發出笑聲來。
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為什麽這個道理她們一直不懂。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隻因為我的出身特殊一些,便這般容不得我?
本是金枝玉葉,卻命如草芥。
難道因為如此,她們可以從我身上尋到安慰和優越感?
我隻當自己失聰,隻點頭看著裙角大片的泥汙,道:“還請各位讓路,容我回去換身衣裳。” 秋霜大概也是要去某貴妃宮裏當值,不能與我糾纏太久,也就冷冷笑著讓開身,我正要走過,卻不防她伸出腳絆我一下,我一時不知,險些摔去,好在廊上有欄杆,將將扶住,才沒丟醜。懷中的話本兒卻從衣內掉了出來,啪一聲落在秋霜的腳邊。我心叫一聲不好,忙要去撿。可惜動作不如她快,她拾起來,看了看書封,眼神極懷疑地看看我:“這是什麽書?” 我隻怕她要翻開來看,下意識去奪。她卻將書高高舉過頭頂,偏不叫我拿到。
“你這麽慌張,難道.……”原來秋霜人雖美豔囂張,卻是個不識字的。此番若是被別人看去這書,我可真要吃板子的。但她也不是傻子,見我慌神的反應,竟也看出些端倪來。
眼見她要將書遞給身側識字的宮女,我的心一下子高懸起來,隻道死定了。不曾想到,剛剛好有個太監急急趕來:“哎呦,秋霜啊你還在這裏磨蹭什麽呀,麗妃娘娘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你還不快去伺候!”
秋霜這才慌,連連應聲,將書扔還我,惡狠狠瞪我一眼,就與太監去了。
我暗舒一口氣。真是好險,這書,唉……看來是要處理了才妥當啊。
我正在屋裏換衣裳時,門外傳來莫嬤嬤的聲音,她為人和善,待我極是好的。“嫣真,你在幹什麽?”
我應了一聲,“我換衣裳呢,嬤嬤。稍等。”
待我開了門,卻見外頭站了好些陌生的宮婢在莫嬤嬤的身後。心裏不解,就問她:“嬤嬤,這是?”
莫嬤嬤搖一搖頭,道:“我也不曉得。麗妃娘娘派人來接你去問話呢!嬤嬤問你,你今日可是闖什麽禍了?”
麗妃?
我細細想了一會,今日除了救過“本殿下”,差點被秋霜識破《周易》,也不曾幹過什麽了。難道。。。秋霜在麗妃麵前說了書的事情,麗妃才會尋我問話?
該死!這要我如何與嬤嬤說呢?
“我……”
有宮婢向前一步,道:“麗妃娘娘有請,姐姐還請隨奴婢來。"
繞過九曲回廊,穿越亭台樓閣,分開兩旁扶桑石竹,行過青荇路上,又從水聲潺潺的橋上過,這才到了麗妃的合歡殿。
宮人領我入室內,甫一進去,就有一股蘭麝香氣撲來,熏人欲醉。
我垂下目,低頭隻見宮裝華貴,綺羅光鮮。“見過麗妃娘娘。”
“起來吧。”聲音動人,宛如碎玉。
“本宮聽皇兒說你今日救過他,可是屬實?”
原是如此。
我隻低頭道:“是。”
“本宮還聽說,你不要皇兒的賞賜,想要做皇兒的側妃?”聲音動聽依舊,尾音卻隱隱帶著寒意。
這話可真真是嚇人,我若做他的妃子,豈不是姑侄亂倫?這可是萬萬不敢的。
一時不知怎的說,便沉默了一下。
麗妃以為我是默認,待要再說,卻聽見外監尖細的嗓音喊道:“皇上駕到。”
我跪在地上,隻因低著頭才沒叫人看去驚駭的表情。手指在衣袖裏一根根握緊,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
那是皇上,是我的……
“愛妃請起。”溫潤的聲音像暖風拂過,落在心底一抹熱意。
“這個宮女如何跪在地上?可是做錯了什麽事?”他問我!我的頭越發地下去。
“不是的,皇上。今日寶摯貪玩,逃學去籠荷湖,不慎掉入水中,是這個小宮女救起了他。寶摯回來了,就求我將這宮女賜給他,說是將來立為側妃呢。臣妾才招來她問上一問。”
“哦?寶摯的眼光向來是極高的,他既然向你要這宮女,她定是有過人之處。朕倒是好奇了,來,把頭抬起來給朕看看。”
他從我身旁走過,明黃色的綢緞柔軟,張牙舞爪的威龍也顯出幾分溫色。
目光於是一寸一寸往上移。入眼的是極俊朗的眉目,極溫和的輪廓,清晰地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在我抬頭的那瞬間龜裂,眼底的淡然也變作驚訝。
是的,就像是照鏡子,我與他有著極相似的容貌,一樣的桃花眼。
“你你你……”他慢慢地站起來,問我:“你是.……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
這個問題從他口中出來真是諷刺異常。
素日裏她們的話再尖酸刻薄,與我也不過是雲煙,可是他說這麽一句,我的心裏真真酸極。
我從未真正怨恨過不把我當女兒的父皇,不怨恨嘲笑我的宮女,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過金枝玉葉的富貴生活。但是,我渴望親情,渴望得到來自於親人的愛。
也許是他眼底的神色觸動了我,讓我很想知道當他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又也許是我內心仍然奢求著血緣的羈絆可以讓我得到想要的。總之,我能清晰的聽見自己一字一字地說:“嫣真,謝嫣真。”
殿中一片令人心驚的寂色,仿佛連香氣都被嚇住停止了流通。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緩慢而堅定地扶住我的肩,問道:“你姓謝?你是朕的.……皇妹?朕竟然不知道你還.……”
他這是承認我?承認我這個一出生就被人嫌棄的低微如草芥的在玉牒上根本沒有名字的人是他的皇妹?我甚是驚愣地看著他。
“朕當年雖有耳聞,但是曾有聽宮人說起小公主一出生沒多久就死了,就以為……沒想到.……”他在說著,聲音溫柔地像一種蠱惑。“對不起皇妹,你本是金枝玉葉,卻因為父皇的忽視與我的過失而在後宮裏過了這許多年苦日子。你放心,如今朕知道了,就不會不管你的,朕即日封你為照雲公主,賜住流雲殿。朕要讓你成為雲國最高貴的女子。”
為什麽?我渴望了那麽多年的.……今日竟來得這般容易?
我在發愣,隻覺得比夢境更加不可思議。
太快太突然了,心裏空曠得幾乎可以過穿堂風。
門口下學的小殿下也倒退幾步,似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小手揪住心口的衣服,好像萬分心傷,喃喃道:“本殿下以為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遺憾,沒有想到竟然是禁忌的痛楚。你竟然是我的皇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