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礙於澹臺楚在場,厲風只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說了大概,並未涉及些許細節,但僅僅憑著他敘說之事,便能猜得出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澹臺楚涉世未深,聽了這番言語,明知對方是敵人也情不自禁的產生了同情之意;然而姬璇真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她好像天生就缺乏女性細膩柔軟的部分,任何情感都無法使她的理智偏離軌跡,這極度的冷靜甚至令她在很多時候顯的冷酷無情。
正如此時,厲風雙眼一錯不錯的緊緊注視著姬璇真,卻發現對方神情淡漠,正如高天之上,那一輪遙不可及的明月。
他本意是想擾亂姬璇真心湖,可事到如今卻覺得這一切都是如此荒謬可笑,無論自己曾經有過何種經歷,都無法令面前之人的心靈產生絲毫破綻,而更可笑的是,他同時又對這種冷酷態度迷戀不已。
厲風也真的笑出了聲,他嘶啞難聽的笑聲在空曠的天地間迴響,像是垂死的老鴉發出最後的悲鳴,這可怖嗓音與秀美外表形成的巨大反差愈發加劇了恐怖之處,讓人毛骨悚然。
姬璇真能看出來,他的精神狀態已經處在一個極不穩定的境地,怕是隨時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她想起了關於血河谷《內觀參同契》這門魔功的種種傳言,傳聞修鍊此功之人,功行越深精神就會越不穩定,性格也隨之扭曲偏執,同時伴隨著對殺戮和鮮血的迷戀。
即便是心志堅定之輩,天長日久也會被功法逐漸侵染心神,最終陷入瘋狂之中。故而數萬年來,修行此功者,大多橫死,不得善終。
然而《內觀參同契》威力奇絕,神異非凡,在初期進境極快,血河谷正是仰仗這門功法才一躍成為魔門六道之一,傳承萬載。故而歷代之中,親傳仍多修行此法,直至後期心志癲狂,連帶整個門派在魔道之中也是名聲可怖。
姬璇真師承大衍,對各門各派功法都有了解,她一眼便看出厲風本來就因自身經歷性情大變,他與《內觀參同契》又十分契合,受這門功法的影響極其深厚,眼下已是顯露了瘋狂的苗頭。
只是修士相處最忌交淺言深,以厲風對她的遷怒憎恨心理,即便她出言提示多半也是無用,更何況《內觀參同契》一旦開始修鍊就無法停止,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厲風未來的結局也可想而知。
在這種前提之下,即便他的態度再扭曲十倍,姬璇真也能心平氣和的去面對——與一個心志癲狂的人計較實在是天底下最不明智的事情。
因此,儘管厲風的經歷十分曲折凄慘,能夠打動世間任何一位心腸柔軟的少女,這位玄門驕女卻剝離了一切干擾,直指重心的問道:「所以呢?道友隱匿在旁到底意欲何為?」
她這問題十分犀利,堪稱一針見血,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重點——剛才的情況對她來說儘管是可破之局,卻也著實算不上什麼有利局面,她在應付曲妙蓮和藍溪情的同時還要分心照顧澹臺楚,如果厲風在這時加入戰局,她頓時就會壓力大增。
而厲風卻選擇了袖手旁觀,反而在曲妙蓮三人退走後方才現身,姬璇真就不得不考慮其中蘊含的深意,是否血河谷又與其他五派起了齟齬。
她這番推斷稱得上合情合理,就算是魔修也不願意與一群隨時可能發瘋的人相處,故而血河谷和滅情道等五派的聯繫遠不像想象中那般親密,但事實上她這次實在是想的太多,完全沒有猜到瘋子的腦迴路。
厲風之所以不曾出手,是因為在愛恨交織的扭曲感情下,他對姬璇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佔有慾,認為她只能傷在自己手中,只能被自己殺死,旁人若是令她受傷,他也定然會出手令此人隕落。
這種執念已然入魔,卻又與《內觀參同契》的要求無比契合,所以厲風入道年歲不久,卻已經將這魔功修鍊到極深境界,方在血河谷中站穩腳跟,力壓年輕一代,亦成為魔門有數的年輕高手,地位尚在曲妙蓮之上。
他聽了姬璇真之問,秀美面容上陡然出現怪異的笑意:「他們又怎配與我聯手,何況,」厲風壓低了聲線,「你只能傷在我的手中!」
他雖然藉助靈寶之力能夠開口說話,聲音卻著實難聽,原本說出這種曖昧之語難免令人厭惡,可那過於秀氣漂亮的相貌壓倒了聲音的可怖,竟衍生出一種難言的旖旎來。
澹臺楚在飛霞島上眾星捧月,追求者甚多,對這種隱晦情意更為敏感,她不由瞪大雙眼,片刻之後一張芙蓉玉面漲的通紅,怒喝道:「無恥之徒!竟敢褻瀆師姊,當真是無恥、無恥!」
她心中極度憤怒,除了將「無恥」二字翻來覆去的念叨,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其他話語。
也無怪她反應如此劇烈。須知就是魔門六道之中也有高下之分,唯有滅情道算的上魔門正宗,其餘五派嚴格來說都只是旁門一屬,特別是血河谷因嗜殺生靈、手段殘忍的緣故,更被大衍宗這等玄門大派視為邪魔外道,宗內弟子提起血河谷也多是一臉鄙棄。
對於修道者而言,如無深仇大恨,鬥法之時即便將敵人殺死,也會放其真靈投胎轉生而去;可但凡血河谷出手,多半連真靈也要滅殺,將其存在徹底湮滅於天地之間,此舉有違天和,過於酷厲,自然被其他門派所共棄。
玄門中人天生就看不慣血河谷作為,且姬璇真方才將澹臺楚從元元子手中救下,又以寡勝多,在這少女心目中儼然已經成為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此刻厲風如此言行,在她看來無疑是痴心妄想,完全是對師姊的褻瀆,故而憤怒不已。
澹臺楚這話卻是正好戳中厲風痛腳,他眉骨劇烈一跳,愈發加重了那種陰沉狠毒的氣質,良久冷冷一笑,道:「真是礙眼!」
言罷,袖中躥出一道快逾閃電的血芒,直奔澹臺楚而去。
澹臺楚駭的花容失色,她與厲風道行差距太大,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眼看著那道血芒就要咬上她的咽喉,只見清光一閃,那血芒斷成兩截摔落在地,身體猶在蠕動,這才看清原來是一條長約尺許的血蛇。
姬璇真手掣青冥劍,已然動了幾分真怒:無論如何,厲風在她眼前對門中弟子出手已是犯了忌諱,若是不回以顏色,教人知道了還以為大衍宗連自家門人也庇護不住。
她掩在廣袖之中的左手做出了一個玄妙的起勢,隨時能夠施展出各色神通,內斂萬千星輝的雙眸也直視厲風,毫無退縮之意,寒聲道:「厲道友還請慎行,若是再對我門中弟子出手,卻是少不得要做過一場了。」
她這番冷若霜雪的態度,越發凸顯出塵之姿,正如高天孤月,遙不可及,哪怕想要伸手觸碰也成了褻瀆。
厲風想要將她拉下雲端染上污濁之色的*更加強烈,但眼下遠遠還不是時候,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之中,這才勉強克制住了內心翻騰的惡意。
在焦灼煎熬之下,他下意識的舔了舔唇:「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姬璇真周身寒意不減,直到確定了厲風並沒有再次動手的意思之後,才散去了左手起勢。事到如今,她已不欲在此浪費時間,和一個喜怒不定的瘋子糾纏,便命澹臺楚與自己一同離去。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後不久,厲風便以一種莫測神色,從芥子袋中取出了一張崑崙奴面具。
這面具正是姬璇真昔日所贈,但在厲風入血河谷、修鍊《內觀參同契》之後,其已然成為了厲風寄託魔念之物,更是在血氣和魔念的長久浸染之下,變成了一件陰毒的魔器,日後更是攪起腥風血雨。
此刻這面具還沒有日後的威能,但陰毒之處卻是一點不少,它見厲風仍然望著姬璇真離去方向,心中頓時湧現了一個惡毒念頭。
它本就是厲風魔念寄託,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激怒這位魔子,面具上崑崙奴醜陋可怖的五官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嘴巴咧的極開,連森白的牙齒和血紅的舌頭都看得一清二楚:「看見沒有,她根本不在乎你,就是她宗門中隨便一個弟子都比你重要的多。」
這魔器的聲音極端輕柔,充滿誘惑之意,厲風已是雙目通紅,他一掌拍向面具,憤怒的低吼道:「閉嘴!」
魔器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輕笑一聲,在厲風耳邊絮絮低語:「你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你心裡也是清楚的吧,不把她染黑,從雲端打落凡塵,又怎麼能得到這輪明月?」
它實在太善於把握人心,只這一句話就擊中了厲風的軟肋,把他心中隱藏最深的*徹底暴露出來——承認吧,你就是想得到她。
厲風已經分不清楚這究竟是魔器的蠱惑之語,還是自己心底的聲音,他眼中血色愈發濃重,秀美的臉龐也徹底扭曲起來,露出了讓人不寒而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