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姬葉兩家的聯姻,著實驚掉了一地下巴,京中對此事有著不少看法,甚至流傳出當日別院聚會,葉爭流刻意以離經叛道的觀點引起十二娘子注意的說法,實在是教人哭笑不得。
事實上兩家能夠結為姻親的真正原因還是在於士族和寒門之爭。
當葉氏上門提親之時,姬璇真的父親仍在猶豫之中,反而是十二娘子本人對當下形勢看的更加清楚,如今士族中已經出現了衰落的端倪,越來越多的權力被寒門握在手中,想要保證姬氏的長久昌盛,與葉氏聯姻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姬父被女兒極具前瞻性的眼光說服,同意了這樁親事,反而是姬拂歸得知此事後吃驚不已,忍不住找到堂妹,想要弄清心中疑惑。
隨著婚期將近,姬璇真已從山中別院搬回了姬氏祖宅,姬拂歸找到堂妹時,她仍然穿著素凈的道服,正坐在涼亭中凝望著園中繁茂的花木,任誰也無法從那張不施粉黛的玉容上窺見絲毫情緒。
說來也有些丟臉,從小到大姬拂歸都猜不透這位堂妹的想法,兩年前厲氏子身亡時,他本以為姬璇真會另擇一青年才俊成親,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乾脆不理世事,跑到山中做起了女冠;而如今葉爭流上門求親,在他看來以堂妹目下無塵的性格,又怎會接受一名寒門子,定然會不假思索的拒絕才是。
結果這兩件事姬璇真都做出了和他的想法全然相反的選擇,姬拂歸實在想不明白,這會兒到了堂妹面前,他又不願示弱,只氣悶的坐在姬璇真對面,一口接一口的灌起茶來。
姬璇真不曾分出半點注意力給堂兄,反倒一直盯著園中的花木,好像這就是世上最吸引人的景色,除此之外再沒有值得關注的東西。
最終還是姬拂歸先沉不住氣,這俊介郎君的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來:「十二娘,這親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姬璇真並沒有急著回答他的話,而是從竹籃中取出一枝開的正盛的秋葵,放到鼻端下輕輕一嗅,姿態曼妙端麗,就是姬拂歸此刻揣了一肚子疑問,也忍不住瞧的一怔,把更多想說的話又壓了回去。
「八堂兄以為眼下士族與寒門相比如何?」姬璇真不動聲色的反問道,一旁的侍女接過她遞去的秋葵,小心的插入花瓶,在她的吩咐下將這瓶濃淡得宜的花束送去給抱恙多日的主母。
姬拂歸畢竟是姬氏培養多年的宗子,作為日後整個家族的掌舵人,他自然也看出了寒門正在一步步威脅到士族權力的大勢,不由長嘆一聲:「如今的寒門便好似初生之陽,縱然我等士族竭力阻止,也無法遏制其勢了。」
「八堂兄既然心中清楚,又如何會有此一問?日後寒門註定會崛起,若是姬氏想要保持如今的地位,與寒門聯手已是唯一的選擇,而聯姻就是最穩妥的方法。」
姬璇真神情平靜的將其中利害剖析的清清楚楚,全然不似一名即將出嫁的女子在談論自己的婚事,姬拂歸愕然道:「可士族之女下嫁寒門乃從未有過之事!此舉又置我姬氏顏面於何地?」
名動京華的姬十二娘冷冷一笑,姬拂歸恍惚從她眸中看到了權力更迭的殘酷:「若是拘泥於顏面,那百年之後,天下又能有多少人還記得姬氏之名?」
姬拂歸沉默良久,最終無奈長嘆道:「十二妹深謀遠慮,為兄遠不及也。」
姬璇真聽到這句話,反而露出了這場談話的第一個笑容,這笑意帶著幾分縹緲的神韻,像是霧中看花,令人捉摸不透:「姬氏的未來仍要交付到堂兄手中,堂兄實在不必妄自菲薄。」
對這似玩笑,又似認真的話語,姬拂歸也只能苦笑了。
就在京中各式各樣的揣度里,終於到了成婚這一日,直到被一群好友推進了洞房裡,葉爭流的心情仍然是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
其實在求親之時,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而在姬氏同意這門親事時,別說旁人,就連他自己也是大吃一驚,沒有想到心中奢望竟然真的能夠成為現實,一直到踏入洞房時,他的神情仍是恍惚的,甚至方才還被人戲稱為「被天上掉下來的好運砸昏了頭」。
房中的侍女皆望著他掩唇而笑,連喜娘亦是忍俊不禁,葉爭流緊張到近乎僵硬,腦海中一片空白,純粹是在本能的支撐下完成了各項儀式,當喜娘呈上放置著合巹酒的托盤時,他才終於看清了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子的容顏。
在龍鳳燭火的映照下,那張出塵絕麗的面容也染上了人間的煙火,從高不可攀的神女變成了觸手可及之人,更顯活色生香,眼波流轉間足可令人神魂顛倒。
然而這一切的發展都太過完美,反而讓葉爭流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他握著合巹酒愣在原地,恍然間覺得這就是一場美夢,只要自己一動就會從這迷醉的幻境中驚醒。
他身後的喜娘卻笑著催促道:「郎君愣著作什麼?若是誤了吉時就不好了,快與娘子飲那交杯酒才是。」
姬璇真恰於此時抬頭,那張芙蓉玉面沾了胭脂,更顯動人之姿。
一股熱氣瞬間涌到臉上,葉爭流忽視了心中的那絲異樣,既緊張又激動的湊了過去。
眼看著精美的酒杯就要沾上嬌艷欲滴的紅唇,誰也沒有想到,盛裝的姬十二娘竟然將酒杯往地上一擲,寒聲喝道:「道兄還未看破這一場虛妄大夢么!」
葉爭流極度愕然的望著她,好像完全弄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此刻姬璇真哪裡還有一點待嫁女的羞澀,她星眸如冰,面含冷霜,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超脫眾生的睥睨來,這絕不是屬於士族女姬十二娘的神情——
葉爭流腦海中的迷霧驟然撥開,渾身劍氣大盛,周圍的世界瞬間崩裂成萬千碎片,一道神妙光芒閃過,三人瞬間又回到了離雲天宮之中。
原來當日厲風以鮮血為引繪下大陣,用作陣眼的正是血河谷的鎮派秘寶,名為「三生三世陰陽寶鑒」,進入此中之人會歷經三世,遇到種種考驗,若是三世皆過還不能從中掙脫,便會就此沉淪,成為寶鑒養料。
此物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入內之人經歷的三生並非幻境,而是等若在其中小界投胎轉生,因而周圍的一切也就更加真實,令人難以發現異常。不僅如此,若是此寶之主與另外一人進入其中,二人便可由此構築因果,甚至從鑒內掙脫之後也無法徹底斬斷因果,這才是三生三世陰陽寶鑒最為人忌憚之處。
厲風本欲用此寶困住葉爭流,構築自己與姬璇真的因果,然而此鑒身為玄器,又有神秘莫測之能,厲風修為不足,難以掌控法寶,陰差陽錯下與姬璇真建立起因果的竟然變成了葉爭流,這等變故就連始作俑者也沒有想到。
厲風臉色陰沉,他費盡心思,結果卻是為他人做嫁衣,憤怒和嫉妒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心靈,簡直快將他逼瘋,而已經變成魔器的崑崙奴面具還在識海中狂笑不已:「厲風啊厲風,你百般算計卻便宜了別人,當真是天下第一等可笑之事!」
厲風被刺激的雙目赤紅,失態的吼道:「閉嘴!給我閉嘴!」
他神情癲狂,徑直衝著空無一物的虛空嘶吼,這景象實在古怪至極,而姬葉二人卻無心探尋他又在發什麼瘋。
葉爭流無疑被厲風激怒,臨淵劍錚然長鳴,這柄神劍亦感受到主人的憤怒,以沛莫可御之勢橫貫虛空,轉瞬就襲至厲風面前。
臨淵劍停在距離厲風的眉心僅有一寸之處,而森寒的劍氣卻已脫離形體限制,在他眉心留下一道狀如細縫的傷口,一滴鮮紅的血珠從傷口中迸出,順著臉頰滑落下去,令他原本秀氣的面容顯得尤為可怖,而姬璇真已挽起太陰缺月弓,鎖定厲風氣機之後,射出了一支無形之箭。
此箭無形無質,其中卻蘊含著足以令整個空間震顫的恐怖之力,按理來說,厲風是絕不可能躲過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箭矢擊碎他的心臟之前,這位血河谷魔子整個人化為一團血霧,避開了這必殺的一擊。
即便如此,被靈箭穿透之後,這團血霧也黯淡了不少,只能堪堪維持住形狀,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消散。此乃血河谷保命秘法,名為「天魔解體*」,可以自身元氣為祭化為血霧,躲避諸多攻擊手段,只是此法的代價也十分沉重,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厲風也不至於動用這門神通。
姬璇真冷哼一聲,目現殺機,她已打算動用八寶玄光鏡,即便暴露出自己身懷兩件玄器的秘密也要滅殺厲風,不想此時整個離雲天宮都劇烈搖晃,天幕上出現了一扇古樸的大門,散發出陣陣玄奧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