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無為子心思縝密,這一點從他打算教訓常靖,卻並沒有莽撞行事,而是先探查清楚了其人習慣,而後又準備好了隱匿法寶便可看出,同時他也不缺冒險精神,在意外發現錢盛與常靖同行之後,他沒有就此退縮,而是就此綴上,伺機而動。


  這份膽識遠非一般人可比,如果不是姬璇真意外出現在風靈海,令事情產生了變化,他極有可能完成自己的計劃。


  而在同這位元君短暫的交談之後,無為子敏銳的意識到,崇明觀取代太元門的時機就在眼前!

  這神采斐然,能令人輕易生出好感的青年神情一肅,沉聲道:「不知貴宗可願將風靈海納入掌中?」


  他這一問,開門見山,毫無試探,姬璇真卻並未因此動怒,她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冷淡,好像這足以攪動風靈海局勢的問題只是一片輕飄飄的落葉,無法對她的心境產生任何影響:「願意又如何,不願又如何?」


  雖然是由無為子發起,但這場談話的主動權無疑掌握在姬璇真手裡,她的地位比對方高了太多,就註定了這是一場不平等的對話,但世間本就少有公平之事,故而無為子並沒有在這一點上糾結,他只是從容言道:「若是貴宗有意,敝派甘為驅使。」


  這句話一出,他的想法已再明白不過,正是欲以大衍宗為倚靠,擊敗太元門,成為風靈海的實際掌控者!

  無為子這番話實在大膽的很,這一片海域上存在著十餘位元嬰大能,而他自身不過是個金丹修士,甚至在崇明觀中都無法做到一言九鼎,眼下卻一本正經的和玄門巨派談起結盟的事情,神情之自信,彷彿姬璇真只要一點頭,他就真的能做得了整個門派的主。


  若是旁人聽見此言,難免覺得此人大言不慚,缺乏自知之明;可在姬璇真看來,無為子神氣內斂,圓融如一,顯然是根基深厚,未來之成就應當遠勝過錢盛,而且他目光清明,神情自若,可見其打算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慎重考慮,這麼一看,倒真有幾分成事的可能。


  但她沒有因此貿然答應,反而問道:「你的決定,是否能代表整個崇明觀的意志?」


  無為子神態中流露出極度的自信來,這自信非但不惹人討厭,反而令人充滿了對這青年的欣賞:「至多五十年,貧道必會成為崇明觀的真正主事之人!」


  五十年對於修道人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甚至一次入定、一次閉關可能就要耗費超過五十年的時間,無為子提出的這個期限著實算不上長,可姬璇真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壓迫,她說:「三十年,你只有三十年的時間,若是三十年內你無法掌控崇明觀,那這一樁事也不必再提。」


  五十年已是彈指須臾,三十年的時間又是何等短暫?這要求實在嚴苛,時間上的緊迫感在帶給無為子更大挑戰的同時,也讓他的血液徹底沸騰起來,他霍然抬首,雙眼明亮如星辰:「好,一言為定,三十年後貧道自會前往大衍宗拜訪元君!」


  無為子說得篤定,好像根本沒有考慮過自己失敗的可能,他的這種自信也時常感染到別人,令別人對他產生由衷的信任,這無疑是成為一名領袖的必備條件之一。


  憑心而論,姬璇真十分欣賞無為子這種類型的人,他們目標明確,一旦有了追求的東西以後就會全力以赴,善於抓住周圍的一切機會,所以他們成功的可能也要遠遠大於旁人。


  太元門在風靈海上稱雄已久,就必然會伴隨著對其他門派的打壓,崇明觀又豈會甘心永遠屈居人下,連觀中弟子吃了虧也要忍氣吞聲?姬璇真的到來,無疑讓無為子發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將太元門取而代之,成為風靈海上新的霸主!


  他這番心思在姬璇真面前絲毫不曾掩飾,而姬璇真願意給他這個機會,則更多基於應對萬年大劫的考量。


  乾元界里的眾多小門派往往開派不足萬年,根基未穩,對諸多天地隱秘也少有記載,比如萬年大劫之事,他們當中有很多根本不曾知曉這一劫難的存在,直到大劫迫在眉睫,才會於冥冥之中生出感應。


  這是失了先機,再者小門派的實力也無法支撐他們在天地棋局中落子,往往會向外界尋求助力,結果成為高宗巨派手中的馬前卒,供其驅使。


  與此相對的,道魔雙方在大劫伊始也決計不會派出精銳力量,更多的是手中棋子的對抗,在無為子提出意向之後,姬璇真便順勢落下一子,算是為大劫埋下的一記暗手。


  得到答覆之後,無為子自離去不提,姬璇真也不再停留,折返宗門而去。


  待她回到大衍宗時,已是三月之後,冰破雪融的時節。


  清微島上,冰雪初融,一點綠意點綴在枝頭稍上,風中也帶著萬物蘇醒的味道,想必不久之後,又是滿眼芳林鬱郁、秀木蔥蘢的景象。


  段希聖也像抽條的樹苗一樣,比剛來時又長高了些許,連瘦削的臉頰,也在靈氣食物的滋養下圓潤起來,變得玉雪可愛,再加上換上了大衍宗的弟子服飾,年紀雖小,卻儼然有了幾分氣度,與從前在村中時全然判若兩人,前些日子去探望母親時,連九娘也驚異於兒子的巨大變化。


  不過真說起來,這也並非難以理解之事。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環境對人的影響毋庸置疑,段希聖自入清微島以來,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都遠遠超過了過去一村的範圍,這些見聞無疑為年幼的孩童開闢了一片廣闊的天地,他既新奇於這變幻奇麗之景,心中又一直有著隱隱的不安,生怕這是一場隨時可能破滅的美夢。


  歸根結底,他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也與姬璇真有關。


  自從趙村一別後,段希聖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這位師尊,素涵煙固然在生活上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但師尊的地位到底無可取代,在姬璇真不曾歸宗的情況下,這身世頗為坎坷的幼童卻始終難以安心,於欣喜之中又摻雜了一絲鬱郁。


  這日,他在練過了基本的吐納養氣之法后,便到殿前的玉池邊上,觀賞池中的游魚。這些魚兒全然是一副閑適的模樣,在水中不緊不慢的擺動著尾鰭,漾開一圈圈的漣漪,瞧上去又輕鬆,又愜意,怕是根本不知煩惱為何物。


  他雖說拜入了清微島門下,但親傳弟子為門派傳道之器,入門之事自然慎而又慎,遠非內外門弟子可比,唯有由師父領著,到執事院上了名錄,再到歸元殿制好命牌,如此才算得真正入門,可以傳道授法。


  否則,倘若私自傳授宗門功法,一旦發現,雙方都會受到極為嚴厲的懲罰,嚴重的甚至可能要廢除修為,逐出宗門。


  不過這針對的僅僅只是大衍宗的本派功法,若是宗門收錄的其他功法倒是無虞,所以當初在迎仙城中,姬璇真將《生生造化訣》傳給林修言,並沒有違背門規。


  段希聖沒有上名錄,制命牌,還算不得真正的親傳弟子,自然沒有資格修習《太虛還真妙錄》,好在當初姬璇真預料到自己要耽擱一段時間,遂在書信上寫明,令他到了大衍宗之後,先修養氣吐納之法,別的一概不學,等自己回宗之後再做安排。


  段希聖蹙起了清秀的眉頭,將手中的靈丹捏碎,有一把沒一把的扔到池水中,那些原本姿態閑適的魚兒聞到靈丹氣味,霎時一擁而上,全不復方才的自在,又攪動了那一池春水,平靜的水面便驟然破碎,清淡的日光折射在粼粼水波上,好似千萬面微小的明鏡。


  他手上扔著靈丹,卻心不在焉的想,師尊究竟什麼時候回來呢?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道如玉珠落盤似的聲音:「希聖。」


  段希聖霍然抬首,目中所見,正是一張端嚴秀美的面孔,他連忙將剩下的靈丹往池中一扔,歡喜的叫了句:「師父!」


  這句「師父」著實比往常的「師尊」多了點親昵的意味,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倏爾漲紅了一張清秀的小臉,局促的盯著地面,好半天不敢抬起頭。


  直到一隻手在他頭上輕柔的撫摸了一下,段希聖心頭的大石這才落下,知曉師尊沒有怪罪自己的失禮。


  姬璇真笑吟吟的看著小徒弟,她自小被萬潛道君養大,師徒二人親如父女,因此也並不希望徒弟在自己面前太過拘謹,希聖在清微島上住了幾個月,倒是多了幾分活潑,正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他能擺脫在趙村裡那些沉重的束縛,姬璇真這個做師父的自然也十分高興,溫聲道:「為師一會兒便帶你到執事院中歸上名錄,也好將宗門至法傳授於你。」


  段希聖一聽此言,完全是十二萬分的驚喜,一雙眼睛也亮晶晶的望著姬璇真,顯出毫無陰霾的歡喜來,一張小臉簡直能發出光來,姬璇真瞧的好笑,正要言語,便見素涵煙裊娜的身影從殿內而出,嗔道:「娘子可算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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