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而在添香公主身後,一道人影緩緩站了起來,他面容猶帶著死氣,七竅之中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鮮血,動作卻是與之全然不符的迅捷,倘若有人看到這番詭異景象,恐怕當場就要駭得心膽俱裂,只疑是噩夢成真,瞬間喪失思考能力。


  這自然就是秦紹陽的「屍體」,他在打暈了添香公主后,片刻也不停歇,鬼魅般的身形一晃而出,向西面疾馳而去,等到一炷香的時間以後,已然到了十里開外,速度這才慢了下來。


  直到這時,眼下這個「秦紹陽」才顯露出明顯的不同來。之前的那個秦紹陽,氣質於自負之中又混雜了一絲隱藏極深的自卑,而如今的「秦紹陽」,給人的感覺卻要陰沉的多,神態之中也有著原本罕見的謹慎,其詭秘之處,更接近於魔道中人。


  事實也的確如此,真正的秦紹陽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姬璇真浩蕩磅礴的法力徹底摧毀了他的生機,哪怕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改變不了他死亡的結局,而如今真正佔據這具軀殼的,乃是極惡老祖的真靈。


  在最開始時,極惡老祖身軀被毀,只剩一抹真靈逃出,機緣巧合之下依附到了秦紹陽身上,那是二人處在一種既互相提防、又互相利用的狀態,秦紹陽需要極惡老祖的指點,讓他從一眾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極惡老祖則指望秦紹陽修行有成之後,能夠替自己重塑身體,擺脫這種無所依憑的狀態。


  在這一段時間裡,二人倒也相安無事,秦紹陽靠著極惡老祖的指點,加上本身又有不少奇遇,修為一日千里,很快便在大衍宗站穩了腳跟,而他也答應一旦自己結嬰,就會替極惡老祖重塑法體,以作回報。


  然而隨著秦紹陽修為日益深厚,二人之間的關係也不知不覺間發生了逆轉,原本是極惡老祖憑藉自己昔日的境界和對於修真界的了解佔據了主導地位,然而在秦紹陽步入金丹之後,他越來越無法忍受極惡老祖對自己的控制,甚至於識海之中有另一個靈魂的存在本身就令他如坐針氈,想除去對方的心思也就油然而生。


  極惡老祖縱橫魔道多年,若非當年被一個極厲害的人物盯上了,也不會落到身軀盡毀、只剩一縷殘魂逃出的境地,他當初在魔門也見慣了勾心鬥角之事,秦紹陽一產生過河拆橋的念頭,他便察覺到此子的野心,立馬心生防備了起來。


  有野心在魔道中人看來從來都不是壞事,無欲無求才是最可怕的狀態,可當這種野心對準的是自己,就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了。尤其是極惡老祖雖然在見識經驗上遠遠超過秦紹陽,可他畢竟只剩一抹殘魂,依附的身體又非自己所有,先天上就居於劣勢,很難滅殺身體的真正主人,將這具軀殼佔為己有。


  但極惡老祖畢竟老奸巨猾,他顯示對秦紹陽示之以弱,讓對方嚴重的低估了自己殘留的力量;而後又在雙方的爭奪戰中,故意落敗,顯示出被秦紹陽壓制的假象,暗中卻保存了大部分實力,悄悄潛伏下來,等待時機,只待秦紹陽懈怠之時,便一舉翻盤,將這具肉身奪舍過來,再慢慢恢復。


  在他預想之中,這個機會還要很久才會到來,但極惡老祖萬萬沒有想到,秦紹陽竟然被傲慢沖昏了頭腦,在羽翼未豐之時就將矛頭對準了大衍宗,極惡老祖幾乎要笑出聲來,幾乎是眨眼之間,他就敏銳的意識到,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很快就會到來。


  果然,秦紹陽在與添香公主有了私情之後,滿以為能夠藉助積雷淵的力量同大衍宗叫板,極惡老祖暗暗嘲笑他的愚蠢,卻仍沉住氣,等待著機會。


  等到秦紹陽殞命於姬璇真手中,極惡老祖簡直欣喜若狂,卻強自按捺著,待殿上眾人皆已離去,只剩下一個心神大亂的添香公主時,他果斷控制了這具剛死未久的軀體,並打暈了對方,一口氣狂奔到十里開外,這才稍稍停下片刻,梳理了一番經脈。


  這具肉身受創不淺,經脈損毀大半,若還走道修的路子,等於是被絕了前路;可要是改修魔道功法,那也就不算什麼大問題了。


  饒是以極惡老祖的城府,在終於得償所願,重新獲得肉身的當口,也忍不住泛上一絲興奮,他已仔細想好了後路,一得到肉身之後,便往西進入魔道地界,此處形勢混亂,且魚龍混雜,著實是隱藏行蹤的好地方,哪怕有可能碰上他之前的大仇人,短期來看此地也無疑就是最佳選擇。


  他調息了片刻,又起身西行,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鉛灰色的天幕之中。


  另一廂,姬璇真和周瓊英道別之後,便往隕星池而去。隕星池和積雷淵之間,幾乎全是魔道的勢力範圍,她此次前來是為煉製法寶,若無必要並不想要招惹事端,於是並沒有選擇最近一條路線,而是往南繞了一個彎,避開了滅情道和血河谷的範疇,從真我觀的轄域穿行。


  真我觀名為魔門六道之一,實際上行事亦正亦邪,旁人也很難探清真我觀的門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們平日里頗有些隨性而為的意思,往往不是因為必要,而是感興趣做出許多事情,只是先入情,而後斷情的道路被視為旁門,這才歸進了魔道一系。


  當年在離雲天宮中曾與曲妙蓮一道,同姬璇真交手的藍溪情便是真我觀本代最為看重的傳入,在門中地位,不亞於曲妙蓮之於天音教,乃至在整個魔門的年輕一輩中,也是數的上號的人物。


  然而就是這麼一位天之驕子,眼下的情狀卻十分狼狽,束髮的玉冠早已片片碎裂,身上的法袍也是破爛不堪,甚至連那張風流蘊藉、俊秀討喜的面容也被劃出了幾道傷口,其中更有一道就在眉骨上方,只要再稍往下一點,藍溪情那雙多情的桃花眼恐怕就要失去神采,變成獨眼公子了。


  就在離他不遠之處,正立著一名身形高挑的少年修士,其人頭戴血木珠冠,修眉鳳目,面貌秀雅,秀美如同少女,眉宇間卻充斥著一股陰鬱之氣,周身也流露出血腥邪異之感,正是厲風。


  然此刻厲風雙目充血,神情狂亂,似是完全喪失了神智,只是一味對著藍溪情狂轟亂攻,著實令他叫苦不迭。


  說來藍溪情這也是遭了無妄之災,真我觀同許多玄門大派一樣,會將許多小宗小派吸納作為外院,以拱衛主宗。按照慣例,每隔十年,便有主宗的親傳弟子巡視外院,以起督促之用,令他們不至懈怠。


  而今年巡視的任務,正好落在了藍溪情身上,他本以為這件差事無非與往常一樣,走個過場即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方才從外院離開,行了不足千里之遠,便禍從天降,當頭掉下一個煞星來,更是二話不說就直接動手,藍溪情迫於無奈,只得出手反擊,然而甫一交手,情勢就更由不得他控制了。


  他們二人修為本在伯仲之間,縱使稍有差距,在平時也盡可忽略不計;可眼下厲風明顯是神志不清的模樣,出手招招狠辣,毫無顧忌,反而是藍溪情處處束手束腳,不敢全力出手,不多時就落在了下風。


  再加上厲風修行的《內觀參同契》極是邪門,功行越深,便越容易令人走火入魔,而修鍊此功之人在走火入魔后更是戰力大增,又不畏生死,變成只剩戰鬥本能的瘋子,這種人形兇器被誰碰上都要頭疼一番,況且血河谷和真我觀名義上還是同盟,若是藍溪情不管不顧,全力與厲風交手,最終無論傷了哪個,對整個魔道都不好交代,故而他也不敢將許多拚命的手段使出,只能盡量游斗,希冀厲風早點清醒過來。


  只是藍溪情雖然理智猶在,厲風卻全然喪失了神智,頭腦之中只有對殺戮的渴望,不停有一個聲音蠱惑著他將所有看到的活物全部殺死,他與藍溪情交戰半晌,始終不能將對方擊斃,更是狂性大發,招招都要致對方於死地。


  在這種不對等的交戰下,藍溪情漸感吃力,沒過多久已是左右支絀,難以維持平時的寫意姿態。


  到了這個地步,再要留手,恐怕自己也要交待在這裡,藍溪情一咬牙,喚出了七情桃花扇,口中默念法訣,摺扇一揮,便從扇面上走出六道虛幻的人形來,眨眼之間就由虛轉實,幾與真人無異,將厲風圍在中間,這血河魔子被六人圍攻,霎時陷入困境,根本無暇再去顧及藍溪情。


  藍溪情頓時壓力大減,這才鬆了口氣,誰知在看到那六道人形中的當先一人時,連他自己也愣了一瞬,幾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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