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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9章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

  平賊餉!

  大明有正稅,這是屬於朝廷徵收的;地方也有對應的地方稅,是歸地方府衙使用的。

  然而,除此之外,大明還有很多額外的雜稅,有朝廷和地方臨時徵收的,有勛貴自己搞出來的,還有崇禎皇帝為了應對天災人禍而加征的。

  可以說如今的大明百姓,那是真的萬稅。

  如果崇禎他祖宗嘉靖皇帝是萬壽帝君,那崇禎當一個萬稅帝君是輕輕鬆鬆。

  隨著時間來到大明崇禎六年末,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稅已經是屢見不鮮。

  拿河南一省的百姓來說,除了要負擔朝廷的徵稅,河南府衙的地方稅,地方額外的雜稅,朝廷再度加征的三種平亂稅以外,還有成國公朱純臣收取的練兵稅。

  沒錯,成國公朱純臣也要收稅,因為他手下有十幾萬張嘴等著吃飯呢,這些丘八大爺也許打仗不行,但吃飯絕對是個頂個的好手,不讓這些丘八大爺一天三頓有肉有菜,但也要供應兩頓飯食啊。

  兵士吃不飽是沒法打仗也是談不上什麼士氣的。

  崇禎朝廷原本就屬於兩線開戰,後來兩線開戰負擔太重加上朱純臣退至河南,因此供應朱純臣的糧草減少了不少,調去西北給洪承疇讓他先打仗。

  為此崇禎皇帝還特意寫信給朱純臣向這位成國公解釋:畢竟你現在不打仗,西北正在要緊時刻,你就先緊緊褲腰帶,撐一些時日。當然,朕也不是忘了山東的重要,允許卿在河南地方臨時徵稅以應對軍需云云。

  有了崇禎皇帝的授意,朱純臣自然開始徵稅了。

  朱純臣又不是真的傻子,他自然知道大明這棵樹不能倒,或者說崇禎這棵樹不能倒,他們是勛貴,先天依附皇權,朱明王朝存在,他們才能繼續享有榮華富貴。

  文臣可以投降,地方督撫可以投降,但他們這些朱明冊封的勛貴能投降嗎?

  一大家子幾乎已經是綁死在了老朱家的戰車上,保住老朱家的江山,大家才有好日子。

  為了保住老朱家的江山,為了保證自己一大家子的好日子,朱純臣和朱國弼真的是盡心儘力了。

  天地良心啊,朝廷在河南的正稅雜稅,地方府衙的正稅雜稅,河南百姓負擔的稅高達十幾種之多,還不算各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暗稅。

  這麼多賦稅壓在身上,河南今年收成又不好,百姓本來就怨聲載道感覺活不下去了,偏偏朝廷各種稅是越來越多,如今的河南和一隻大火藥桶沒什麼區別。

  朱純臣面對這種情況也是不敢輕易亂來,他不敢對百姓再徵稅了,於是他選擇找地方府衙要錢,反正你們收上來那麼多錢糧,支援本國公打仗怎麼了?

  然而,朱純臣沒想到崇禎皇帝還要加稅!

  當調湖廣、浙江、江西、四川、福建、貴州各省兵馬入京的聖旨下發僅僅片刻,徵收各省平賊餉的聖旨也緊跟著發了下去。

  這下天下百姓是真的憤怒了,北方本就是大災之年,雖然看上去都是甘陝遭災,但山西、河南同樣也不同程度的遭了災,只是地方府衙壓著還沒有報上去而已。

  如今朝廷不想著怎麼救災,不想著百姓怎麼過活,偏偏還要加稅!

  從崇禎二年取締各種新政新法恢復原有稅收以來,崇禎朝的稅是每年都在漲,百姓的壓力是越來越大。

  原本一大家子的生活還能算是吃飽,後面就是飢一頓飽一頓,最後是一天一頓,再到一天半頓,一大家子忍飢挨餓的過日子,家裡越來越窮困,土地要繳納的稅也越來越多

  百姓們還在忍耐,但百姓們的忍耐也快到極限了。

  當徵收平賊餉的聖旨傳到河南后,百姓們已經忍不住要爆發了。

  「大人啊,草民們的稅已經要交幾十種了,怎麼還要交一個平賊餉啊,這河南本就是災旱之年,家家戶戶都斷糧斷炊了,哪裡還有銀錢糧食啊。」

  負責徵稅的小吏則是很平靜,這些百姓哭天喊地說自己多麼窮多麼難的場面他見多了,一群賤民,哭著喊著說沒糧食沒錢,次次徵收都要廢個幾番功夫,可這又怎麼樣?

  到最後該交多少還不是要全數收上來?

  還是那句話,榨一榨,總能榨出點油水的。

  「我說諸位鄉親,這稅是朝廷定下的,是陛下他老人家為了應對遼東的大同賊子而徵收的。只要陛下平了大同賊子,這些稅自然而然也就不用交了,眼下朝廷困難,大家多擔待一點,多交點稅不也是為了你們自個嗎?難道你們身為大明的百姓,為大明奉獻一點的精神都沒有了?」吏員好生勸說著,如今他也清楚,在地方徵稅不容易,一個弄不好就要被刁民圍攻,這些刁民,越來越多了!

  一個老漢聽了忍不住問道:「大人啊,陛下他老人家不知道河南遭災了么,怎麼還征這麼多稅啊。草民們的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啊。」

  「唉,你這話說的,大明哪裡不遭災啊?出了大同賊這麼一群妖孽,大明哪裡不是天災人禍不斷?你們不幫助朝廷剿滅大同賊,你們以後就能落得著好?這不是為了朝廷,是為了你們自己。」吏員平淡的說著,眼神卻看也不看這些面黃肌瘦的百姓。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為了俺們,為了朝廷朝廷真的想著俺們這些百姓么?先帝在位時俺們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說大同賊惹得天怒人怨,可大同社明明是新黨,是張相爺建得!旁人俺們不清楚,張相爺俺們還不清楚嗎?沒有張相爺哪有俺們之前的好日子?」

  「張相爺一走,俺們的日子越來越差,說朝廷出了妖孽,俺看妖孽不在遼東,就在那京城嘞!好日子沒了,稅越來越多,所有人都來欺負俺們,這叫啥日子!」

  吏員終於站不住了,他臉一耷拉:「我說,你們是不是沒聽懂?這稅,是陛下要交的,是你們抱怨幾句就能不交的嗎?」

  「好日子,好日子,你們都過了那麼多年好日子,吃了好幾年飽飯了,咋還不知足呢?好日子不都是朝廷給你們的,如今朝廷要你們辛苦一點,你們一個個怨聲載道的,咋,還想造反啊?」

  這話剛說完,一塊石頭扔過來砸在了這個吏員頭上,當即就把他砸的暈暈乎乎。

  吏員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晃晃的敷著腦袋,只感覺溫熱的液體不斷流下,猛然一看,吏員驚恐的發現自己滿手是血,自己竟然被這些刁民給打破頭了!

  「反了,反了,一群刁民,放著太平日子不過,想要造反!」吏員又驚又怒的指著百姓人群,彷彿他不是什麼小吏,而是一方督撫大員一般。

  「太平日子,要是真有太平日子,誰會造反?!這崇禎朝一年比一年稅多,本來就過不下去了!俺們也不求什麼好日子,可總要吃飯吧,誰不是一大家子,誰不要養娃養老?朝廷不讓俺們一家子活,還不容俺們造反嗎?」一個漢子高聲喊道。

  他這一喊,百姓們立刻躁動起來,那跟著吏員來的幾個衙役有些害怕了,他們只是縣城的地痞流氓,只是給縣衙里的衙役當外包臨時工的,可沒想過應對造反啊。

  「鄉親們,先帝在的時候咱們過的什麼日子,如今過的是人過的日子嗎?是個人就欺負咱們,當官的欺負咱們,地主欺負咱們,那些地痞流氓也欺負咱們,偏偏朝廷跟瞎了眼一樣看不見!」

  「張相爺多好的人啊,給咱們減稅,讓咱們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誰家裡沒因為張相爺吃飽肚子,誰家裡沒多幾尺布給娃和婆娘換身衣服?可這麼好的官被逼走了,還說張相爺是妖孽。俺算是看明白了,與其被朝廷逼著家破人亡,不如直接反了!」

  隨著漢子一喊,百姓人群之中附和聲越來越多,本就壓抑著情緒,本來就滿腹怨氣,百姓們如今聽著山東、陝西的動靜,內心彷彿有團火焰在燃燒:山東和陝西已經起義了,如今也該輪到俺們了!

  「反了!反了!」

  「起義,去他的朝廷!」

  「不讓俺們活,俺們就不跟這個朝廷了!」

  百姓們鼓噪著,一擁而上將這個吏員打跑,至於那些臨時衙役,早就見勢不妙跑了,邊跑還邊喊:「反了反了,刁民造反了!」

  百姓是最知道誰對他們好的,百姓雖然沉默但也是有記憶的,天啟朝的事情是他們親身經歷過的,正是見過天啟朝時君臣一心搞新政,努力讓百姓過上太平安康的好日子;正是經歷過天啟朝的新氣象,地方經濟繁榮百姓家家富足、衣食無憂;正是經歷過那場大洪水,見到了君臣帶頭救災抗洪,周圍省府四方支援恢復建設;正是見過了天啟朝的盛世氣象,百姓才會對如今的崇禎朝愈發的不滿。

  不求和天啟朝一樣強盛太平,起碼要讓百姓能吃飽吧?

  盛世之後,再怎麼樣也能讓百姓過幾年安生日子,可為什麼天啟朝的盛世過去了,就是崇禎朝的家破人亡呢?

  百姓們搞不懂,百姓們也不想管朝廷里的齷齪黑暗,他們只想吃飽穿暖,只想著本本分分的過日子。

  可惜,這樣的要求崇禎朝也無法滿足,所以百姓們爆發了。

  這不是大同社在鼓動,是百姓自發的起義。

  在河南府應對洪承疇兵將圍攻的張獻忠知道這個消息后忍不住大喜:「嘿,這狗朝廷是真弄得天怒人怨了,說什麼大同賊是妖孽,說要平妖孽,老子看狗朝廷里才全是妖孽!」

  察覺到河南省百姓的怨氣,張獻忠感覺自己又精神了,又能蹦達了,當即派出不少人去河南省各地鼓動百姓造反,也不指望這些百姓加入他張獻忠的隊伍,只要百姓造反了,河南府衙就要派人去鎮壓,他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而這,還只是河南一地。

  湖廣、四川、福建、江西等地的百姓也是開始紛紛起義造反,一時間隨著崇禎皇帝的平賊餉徵收,大明南北是群雄涌動,起義之火四起,弄得地方府衙焦頭爛額,紛紛上摺子給崇禎皇帝。

  崇禎六年的年末,就是在大明各省不斷的百姓起義中渡過了。

  正旦到來,新年伊始。

  可崇禎看不到萬象更新的氣息,也看不到盛世太平的景象,皇宮裡也沒過的多麼喜慶,相反非常冷清。

  崇禎皇帝這一過年就收到了地方源源不斷的摺子,不是這地百姓起義,就是那地百姓造反,彷彿大明的天下就是個破篩子一樣,到處都在漏水。

  這樣的情況下,崇禎怎麼過年,哪來的心情過年?

  而且到處都要用錢,崇禎哪來的錢過年?

  所以宮裡看不見多少紅燈籠和宮燈,除了少有的一些地方看上去明亮一點,整個紫禁城就是黯淡一片,冷清的有些可怕。

  宮裡的喜錢和月奉也越來越少,崇禎皇帝沒法開源,只能不斷節流了。

  武英殿里,王承恩看著崇禎皇帝埋頭批閱摺子,明明是而立之年,正是意氣風發,龍精虎猛的時候,偏偏崇禎皇帝看上去非常憔悴蒼老,身形也很是枯瘦,根本不像是個壯年男子。

  批閱完地方督撫們的摺子,再看內閣和朝廷眾臣們的摺子,朱由檢只感覺自己心力交瘁,這崇禎朝的這麼多問題,到底是誰的責任呢?

  真是張好古和那些大同賊子?

  可為什麼他們那個時候就能讓百姓不造反呢?

  為什麼到現在宮裡的宦官宮女也好,外面的百姓也好,都念著前朝,念著先帝和張好古呢?

  他朱由檢的崇禎朝,就這麼爛么?

  心灰意冷至此,朱由檢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畢竟祖宗把江山的擔子壓在了他身上,他要抗住啊。

  深夜,朱由檢看著朝廷大臣們的摺子,驚怒的他發現,這些朝廷大臣竟然要他下罪己詔,好平復如今的天下大亂,一些御史言官甚至說各種苛捐雜稅是禍國之舉。

  他難道不知道這些苛捐雜稅對百姓來說負擔甚多嗎,可如今不收稅就朝廷每年那幾百萬兩銀子,怎麼應對四方失火,怎麼應對遼東的張好古?

  難道讓他眼睜睜看著大明的江山,祖宗的基業,毀在他手裡不成?!

  惱怒的朱由檢一扔摺子,拿起已經涼了不知多久的茶就喝了下去,他生性節儉,窮日子過慣了,這茶涼了也不捨得換熱的,宮裡能省點炭和柴,也就能多節省一點錢。

  嘆了口氣,朱由檢起身走到暗紅的炭盆前烤火,猛然間聽見殿外有人在小聲嘀咕。

  「唉,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誰說不是啊,以往過年宮裡還有點喜慶,貴人們賞些喜錢,咱們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過,如今,唉.」

  「還記得先帝在的時候,那是真的好啊,每年宮裡張燈結綵,咱們做下人的不僅有喜錢,還能多領月錢,貴人們還賞下各種酒肉點心,還能跟著看歌舞,看煙火大會,那時候真是好日子啊。」

  「是啊,都說那是盛世氣象,朝廷有錢,宮裡有錢,打仗沒輸過,四方蠻夷都來朝拜,什麼南洋諸國,西域諸國,可真是霸氣啊。」

  「貴人們對下人也好,可如今,別說喜錢月錢,酒肉點心,咱們連炭火都要用不起了,宮裡最近凍死的人越來越多了。」

  「陛下自己就節省的很,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哪來的炭火用?陛下節儉,咱們都跟著難過,這節儉能省幾個錢,你看這宮裡的日子,過的還不如一個鄉下土財主。」

  「唉,還是先帝那時候好啊,都說張相爺是妖孽,可張相爺主政的時候,咱們太監也是個人啊.」

  「小點聲,不要命了,要陛下聽見,你我就沒命了!」

  朱由檢靜靜聽著外面的議論,整個人臉上平靜無比,無悲無喜。

  一旁的王承恩靜靜的站著,看著朱由檢在那昏暗的火盆旁烤著零星的火點,這武英殿內的溫度並不高,僅有的炭火燒燼了,又是冷得嚇人。

  朱由檢也不知在火盆前站了多久,終於他起身回到桌案前,想著如今宮裡慘淡冷清的情況,想著地方那四處起義的現狀,大明終於是風雨飄渺了啊。

  深吸一口氣,朱由檢開始寫罪己詔,邊寫邊說:「外面那兩個太監,杖斃了吧,既然念著先帝,就讓他們去侍奉先帝,朕不要這樣懷異心的奴才。」

  王承恩聽了連忙出去吩咐,片刻就聽到兩個小太監驚恐的求饒和哭喊,很快就隨著侍衛們的拖曳而越來越遠,求饒聲和哭喊聲也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

  終於,一夜未睡的朱由檢懷著複雜的心情寫了一份長長的罪己詔,詔書中,他把大明各地百姓的造反歸咎到朝廷百官的無能,地方府衙的貪污之上,說是有奸臣蒙蔽聖聽,他會處理這些貪官污吏奸臣賊子;同時,對各種征餉他也給出解釋,那是為了平亂,只要流寇賊人一平立刻取消並給百姓免稅;而連年的天災,都被他歸咎到有妖孽出世,他必然掃清妖孽云云

  最後朱由檢又聲明他是皇帝,大明這麼多天災人禍,百姓怨聲載道他肯定是要負責的,一定會拿出個解決辦法來。

  崇禎七年的伊始,就隨著朱由檢的罪己詔下發而拉開了帷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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