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刺殺
˙蕭恒和阮七七對視一眼,各自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李程璧這貨怎麽在這兒?他是為公還是為私?
不等兩人有所表示,李程璧已經跟小迷弟一樣衝阮七七跑來,異常激動地來了個大擁抱,“阮先生,沒想到在這兒還能碰到你!”
那樣子,就像是迷途的小孩找到了家一樣。
阮七七被他勒得掙紮不動,隻好無奈地苦笑。
蕭恒卻上前掰開他的手,不動聲色把阮七七護在身後,冷冰冰盯著李程璧,咬著腮幫子道,“阮先生阮先生,在外頭叫得這麽親熱,是想讓別人都聽見是嗎?”
李程璧趕緊捂住嘴,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四處看了一圈,又壓低聲音悄悄笑了,“哈哈,就是太高興了,一時忘乎所以。”
蕭恒瞪他一眼,無語了。這個京城中世家子弟的楷模,從小就一板一眼長大的李程璧,沒想到遇到阮七七竟是這麽副德行,真是讓他打開了眼界了。
也不知道阮七七身上有什麽魔力!
他忍不住低頭打量一眼尚自發怔的阮七七,不由暗暗好笑:也是,他自己自打遇到她之後,不也改變很多嗎?以前他從不愛笑的,更別提舅舅死去、母親去世,越國公府一夕倒塌之後,他更是笑不出來,可現在,他雖然還不怎麽笑,可到底不是一具隻會複仇的行屍走肉了。
她身上難道真有魔力?
李程璧見這兩人沒有一點兒“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自覺,隻好自來熟,一手拉著一個往前走,“走,我在酒樓定好了房間,咱們正好一起吃一起聊。”
逛到這會子,阮七七也餓了,看了眼蕭恒,見他沒什麽異議,就跟著李程璧去了前頭的迎客來酒樓。
三月份的夜晚,微風拂麵,清爽宜人,三個人沿著瓜洲的關河沿岸徐步前行,一路上,河燈璀璨,花船綽約,繁花似錦。
“這裏竟然比金陵還要繁盛。”李程璧慨歎著,放眼看去,意氣風發,“我一直以為隻有金陵是最美的,沒想到這瓜洲也不遑多讓!”
“別忘了,淮水以北北齊人還虎視眈眈,他們從水路過來,不過三日的路程!”蕭恒在一旁不陰不陽地補了一句,讓李程璧滿肚子的詩興發不出來。
“烏鴉嘴!”李程璧氣得白他一眼,“說兩句好話會死啊?”
“要聽好話回你的金陵聽去。”蕭恒不買賬,拉著阮七七往前趕。
李程璧趕緊追上,拉著阮七七另一隻手,還朝阮七七吐槽蕭恒,“你說他這個人,成天陰陽怪氣的,也不知你怎麽受得了?”
沒等阮七七說什麽,他又迫不及待問阮七七,“你們也是為著揚州的官銀來的吧?反正都是一條道兒的,不如你跟我一起?”
說完,還挑釁地看著蕭恒。
蕭恒被他給氣笑了,當著他的麵挖牆腳還這麽大膽?
阮七七也直翻白眼,沒想到金陵城中那個大理寺少卿一離開京都,整個人就是個二缺了。
“咱們為何來的,你可千萬別嚷嚷出來。”阮七七不放心地叮囑這個二缺少年。
李程璧連連點頭,“沒事,我知道的,四周都是我的人,別人聽不見。”
他今晚異常興奮,也許是離開金陵的緣故,“今晚你們跟我宿在一起吧?咱們吃完飯,包條花船喝花酒如何?”
也不知道這家夥是出來辦案的還是遊玩的。
阮七七可不敢應承,她隻是個小跟班。
果然,蕭恒冷哼一聲,“要玩你自己玩,我們沒工夫奉陪!”
拉著阮七七就要走。
李程璧趕緊攔著,“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嗎?走,咱吃飯去。”
蕭恒本來不想跟這個傻缺一起的,可聽到阮七七肚內的咕嚕聲,且迎客來酒樓就在前邊一箭之地,也就姑且忍了。
進了二樓的雅間,蕭恒先四處打量一番,又把四麵的牆壁敲了一遍,推開窗子望望外頭的夜景,這才安心坐下來。
“瞧你,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哪有特使的範兒?”李程璧坐下來,一邊斟茶一邊打趣他,“放心,這四周都是我的人包下來了,你大可放心用膳。”
“你怎麽認出我的?”蕭恒低聲問他,眼睛還四處溜著。
“你跟阮先生一起,我自然知道是你,”李程璧遞給他一杯香茗,麵色一本正經,“不過別人未必認得出,你這易容術還算可以。”
他泛泛評論著阮七七的易容術,倒是讓阮七七大感興趣,“那你說說理由,為何別人認不出?”
“說來簡單,別人不知道你和蕭恒現在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自然不能認出,我誰啊?你們的老熟人啦。哈哈。”
他又玩世不恭起來,笑得沒心沒肺的。
阮七七這才看出來這人的城府來。
他能在二缺和狡黠之間任意呼喚,可見也是個人物,怪不得能年紀輕輕做了大理寺少卿!京中那麽多世家子弟,他算是獨一份了。
蕭恒麵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冷寒,看李程璧時順眼許多。不過看他殷勤地把一杯香茗端給阮七七,並貼心教她怎麽品茗時,他還是難言目中的冷厲。
李程璧似乎已經習慣他這個樣子,並不放在心上,催著酒樓的夥計上了熱菜。
一時,菜香撲鼻,滿室盈香。
“來來來,嚐嚐瓜洲的水晶肴肉、清蒸鰣魚、清燉蟹肉獅子頭,”他拿筷子指點著桌上的菜,尤其對放在阮七七麵前的那道肉菜做了詳細的解說,“這叫百花酒燜肉,取自瓜洲名酒,味甜而香,肉選用五花中肋,先經烘烤,後放入砂鍋加百花酒燜燉,讓酒滲入,色澤金黃,酥爛醇香,味道極佳!”
他不說還好,一說本就餓得前胸貼折後脊梁的阮七七頓時口水四流,盯著那道百花酒燜肉雙眼冒光。
蕭恒見狀,白了李程璧一眼,伸筷子叉了一塊肉放到阮七七碗裏,正好李程璧也夾了一塊肉送過來,阮七七下意識張嘴去接。
入口即化,肥而不膩,甜而不澀,果然好吃。
“好吃,太好吃了。”她哈著熱氣咽下去。
李程璧笑得十分開心,文靜秀氣的麵孔上堆滿了笑,“好吃就多吃些。”又去給阮七七夾。
一旁的蕭恒麵色黑得能滴出墨來,夾起阮七七麵前碗裏的那塊百花酒燜肉就遞到阮七七嘴邊,阮七七順勢張口接了。
蕭恒的麵色這才好些。
剛吃完,李程璧的肉也到了。
阮七七趕緊喝了口茶,擺著手道,“這裏有這麽多好吃的,我慢慢吃。”
李程璧隻好把肉悻悻地放在她麵前的碗裏,卻見蕭恒正投來一記挑釁的白眼。
李程璧也不在意,又去給阮七七夾水晶肴肉。
蕭恒則去夾清蒸鰣魚。
“來,七七,吃塊魚。”他細心地挑出魚刺,把魚肉夾到阮七七嘴邊。
李程璧不甘示弱,舉著筷子送過來,“七七,吃塊肴肉。”
阮七七嘴裏含了一個清蒸獅子頭,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吃誰的好。
她十分納悶,怎麽蕭恒和李程璧像是較勁一樣給她夾菜?她吃不了那麽多好不好?
“那個,我,我嘴裏……”她嗚嚕不清,覺得不雅,隻好用手指指嘴,低下頭咀嚼兩下,艱難地咽下去。
雖然獅子頭很好吃,但就這麽咽下去,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也沒咂摸出個味兒。
她剛要張嘴要說什麽,誰料麵前一塊魚肉閃過,精準地投放到她嘴裏。
還沒等她閉上嘴咀嚼,一塊水晶肴肉就塞到她嘴裏。
阮七七不大的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讓她不得不趕緊咀嚼才能騰空地方。
可蕭恒和李程璧兩個又跟比賽似的去夾其他的菜了。
不待阮七七咽下嘴裏的魚肉,兩人的菜又夾到她嘴邊了。
把她當什麽了?
阮七七不由來火了。
再好吃的東西,在這種競賽般的夾菜中也蕩然無存了。
阮七七騰地站起來,怒視著兩人,而蕭恒和李程璧兩個此時手裏還各自夾著菜,有些怔怔地望著站起來的阮七七。
“你們自己吃吧,我吃飽了。”她麵無表情冷冰冰說完,拔腿就往外走。
蕭恒和李程璧這才覺出不對味來,兩人扔下筷子,起身就去拉她,“七七……”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她,一人一邊拉著她的手。
阮七七掙脫不開,惱火地瞪著兩人,“對不住,兩位大人,我不是你們的玩意兒,要是想玩你們自己玩,我累了就不奉陪了。”
蕭恒和李程璧看出阮七七這是生氣了,兩人不由對視一眼,不明白阮七七為何要生氣。
“七七,是我不好……”不管有沒有錯先承認錯,這是之前在軍營中,一個老兵給他講過的怎麽哄女人的招兒。
蕭恒率先認錯,李程璧也不肯落後,趕緊陪笑,“七七,是我的不是,你看,有什麽想吃的你可以跟我說,這才吃了多少啊?”
蕭恒聽李程璧講了這麽多話,怎肯被他比下去,忙醞釀一番,在李程璧再次張嘴時搶先道,“對對對,你想吃什麽,咱買,咱有錢。”特意把自己的錢袋子摘下來給阮七七看。
阮七七被這倆逗比快給折騰哭了,敢情自己方才那一番話是對牛彈琴啊?這兩人的腦回路完全跟她不在一根弦上啊。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跟他們講明白,這種直男適應不了拐彎抹角,估計更受不了女人的小脾氣吧?
“拜托,兩位大哥,我是想好好吃一頓飯的,我有手能自己夾菜的,你們吃你們自己的,別再給我夾菜了好不好?”
阮七七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她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蕭恒果然點點頭,保證,“好好,我不給你夾菜,你自己吃!”
李程璧也答應,“沒問題,我們三個慢慢吃,都自己夾菜,好不好?”
見這倆貨終於消停了,阮七七才放下心來,重新坐下來。
這次,這倆貨沒有比賽似的給她夾菜,阮七七心中一喜,拿起筷子自己想吃什麽夾什麽,倒是挺逍遙的。
隻是,吃了一陣子,她才覺出不對來。
她猛抬頭,就見兩張英俊的臉正杵在她麵前,四隻眼睛滴溜溜正盯著她吃東西呢。
嘴裏的一口水晶肴肉還沒咽下去,嚇得她差點兒沒噎死。趕緊灌了口水,她才長出了一口氣。
“你吃你吃,我沒給你夾菜!”蕭恒坐直身子,像是做錯事被發現的小孩子,趕緊搖手,印證自己之前的保證。
“是啊是啊,你看,我一筷子沒給你夾。”李程璧也趕緊舉雙手發誓,自己沒有說話不算數。
阮七七有氣無力地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擦嘴角,再也沒了胃口。
雖然這倆二貨長得好看,但那也得是她有心情看他們啊。現在她正在吃飯,兩個人四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著她咀嚼飯菜腮幫子是怎麽動的,嘴巴是怎麽咕噥的,眼睛是怎麽眨的……
是個人,受得了嗎?
阮七七算是服了這倆二貨了。
都說蕭恒高冷清貴、為人傲慢不食人間煙火來著。
屁!
跟著李程璧,愣是學傻了。
再看李程璧,托著下巴咬著手指,整個一個未斷奶的傻缺,阮七七頭皮發麻。
“罷了罷了,這頓飯我對著你倆算是吃不下去了。”她這次下了決心要走了,任憑這倆二貨有什麽理由都不吃了。
雖然飯菜很香,她也很餓,可被人觀賞的感覺,她實在受不了。
“好吧,我們可以買些帶回去吃。”蕭恒見她決心已定,巴不得離開李程璧,趕緊起身拉著她往外走。
“到船上吃,還可以對酒賞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也要去,”李程璧連忙起身去追,“你們對酒賞月怎能少了我?”
“你不是訂房間了嗎?”阮七七回頭提醒他,“你不住豈不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讓他們住就是。”李程璧大咧咧一指身後的隨從,吩咐下去,“你們今晚在此住一夜,明早去船上跟著蕭公子一塊兒走。”
蕭恒瞬間黑了臉,“你走你的道兒,跟我做什麽?”
“大家一道兒走豈不熱鬧?”李程璧才不管蕭恒什麽臉色呢,反正能跟著阮七七他就高興,這種高興莫名其妙,他也說不出個理由,可不知為何,他就是喜歡阮七七,看見她就想黏上去。
“反正你們也是去揚州的,那麽一座官船,捎幾個人怎麽就不行啦?”李程璧不滿地絮絮叨叨,“你這人怎的這般小氣?好歹也是東宮出來的人啊。”
蕭恒被這人囉嗦地沒氣了,隻得拉著阮七七快速往前走。
李程璧大步流星追著,又感興趣地望著蕭恒手裏提著的青瓷蓮花瓶等物,“這都哪兒淘來的?沒想到瓜洲還有這等寶貝?”
“關你何事?”蕭恒拉著阮七七也走不快,聽李程璧囉嗦又不快,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就鬥起嘴來。
阮七七聽得好笑,這倆人竟跟小孩子一樣,全然沒有朝廷官員的範兒了。
好吧,既然這兩人是對頭,那就沒她什麽事兒了。
於是,她悶頭趕路,一言不發,實在是沒興趣跟這兩個長不大的小孩兒囉嗦。
他們一行人帶著酒菜,來到停泊在碼頭的官船上。
此時天朗氣清,明月當空,繁星似水。岸邊垂柳依依,碧水蕩漾,漁舟唱晚。
此時此地,阮七七直想醉酒當歌,仰天長嘯。
也許大家都有這種心情,於是蕭恒命人在甲板上擺好酒菜,煮酒烹茶,三人圍坐一團,好不愜意。
“你們說,到了揚州我們該從何下手?”李程璧三杯酒下肚,人有些懶洋洋的,乜斜著眼望著蕭恒。
蕭恒不以為意地看了他一會,不答反問,“我問你,是陛下命你前來的?”
“當然,這個還用說嗎?”李程璧嗤笑一聲,一揚脖子喝幹麵前的酒,把杯子遞給一旁服侍的醜白。
醜白卻不給他斟酒,抱著酒壺裝沒看見。
李程璧不滿地冷哼,“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就想喝酒,哼!”蕭恒偏頭給醜白使了個眼色,醜白就抱著酒壺來到他身邊,特意壓著手腕給他倒酒。
那酒液清冽、粘稠,金黃的色澤讓李程璧的眼睛都瞪大了,勾著手叫醜白,“來,給爺斟酒!”
醜白不理他,李程璧氣得冒火,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回答蕭恒的問題。
“陛下不放心太子的人,特意派了我前來協助……”
“協助”兩個字換來蕭恒的一聲冷哼,“陛下和太子父子兩個互相算計,這個朝廷還有什麽意思?下麵的官員又怎能忠君愛國,一心一意?”
阮七七點頭讚同,這樣的皇帝和太子,勢必造成下麵的官員站隊造勢,日久怕是要釀成宮變。如今北齊還在淮水以北虎視眈眈,厲兵秣馬,南楚還在內訌,怎能在這個亂世中立穩腳跟?
就如同下揚州調查軍餉失蹤一事,蕭恒以太子特使的身份前來暗中查案,可楚皇又派來李程璧,這是監督還是掣肘?
李程璧要是跟蕭恒想法不一致,這個案子還能查下去嗎?
兩人都有各自的主子,怕是此案難查!
三人一時陷入沉默,月光如水,波光粼粼,夜色已深,萬籟俱寂。
忽然,水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一道明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