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看著四阿哥拂袖而去的身影,尋冬看著默默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茹蕙,暗自搖了搖頭,動作輕巧地將小几上用過的茶盞收了下去交給候在門外的小丫頭,回身再次走回室內,看著一臉木然的茹蕙,尋冬略微猶豫了一下,走進碧紗櫥取了小狗靠墊出來,遞到茹蕙懷裡。
茹蕙默然接過靠墊抱在了懷裡。
「主子爺只是一時氣怒,等氣消了,姑娘再跟主子陪個不是,也就是了,姑娘您現在傷心,主子爺也不會願意看到的。」尋冬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輕聲勸解茹蕙。
茹蕙平靜地轉頭看向侍立身側的尋冬,見她舉止雖仍如素日一般規矩,眼中卻有著掩不住的擔憂,一時沒忍住,粲然一笑。
「我不傷心。」
尋冬以為她逞強,更不放心了:「姑娘!」
茹蕙站起身,越過左手邊的隔斷木門,走進書房。
在書房中默立片刻,目光掃過靠牆的書櫃里擺得半滿的書,又掃一眼木窗前的書桌,與書櫃相對擺放的琴桌,茹蕙溫然一笑:「便是為著這特意為我布置的書房,我也不願意騙他。」
隔斷門外,去而復返的四阿哥猛然聽到這一句話,收住了腳步,悄然停了下來。
茹蕙走到書桌前,看著窗外已開始泛綠的花園:「四爺旗下有無數門人,獨我茹氏女被恩准入住貝勒府,直至選秀,尋冬,你說,這是為什麼?」
侍立一側的尋冬微微抬頭瞄了一眼茹蕙的臉。
尋冬的動作茹蕙自然收入了眼內,一時忍不住樂了:「沒錯,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姑娘不是好看。」尋冬咬了咬唇:「過幾年等姑娘長開了,定然是京中最好看的。」
門外,四阿哥臉上露出莫測之色。
門內,茹蕙則伸手摸了摸臉,嘆了一口氣:「既進了四爺的貝勒府,我也早做了心理準備,除非四爺放手,我這輩子的命運估計也就定下了。」
門外,高勿庸輕輕抬起頭,果然看到自家主子唇角輕抿了一下,繼而翹了翹。
「府內的幾位格格雖然齊齊擠兌我,但她們有一點沒有說錯,我確實來自小門戶。什麼是小戶呢?」茹蕙輕笑:「小戶人家家庭成員簡單,沒有妻妾爭寵,沒有嫡庶之別;小戶人家收入有限,用度簡單,心思也簡單。如我家,我長到七歲,所思所想也不過是過年做身新衣裳,平日時不時能沾點葷腥,日子或許拮据,可一家人沒人以之為苦,反而覺得很甜美。
父親身有功名,保證了不用會被欺壓,母親精明溫柔,把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條又溫馨幸福……」
看著茹蕙因為回憶而一臉甜蜜,尋冬心生不忍:「姑娘,你不願入府?」
門外,隨著尋冬的追問,四阿哥的心猛地一提。
「命運便是這樣奇特,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發生的什麼事,從而導致你的生活被完全顛覆,然後,你需要重新構建新的生活……」茹蕙看向窗外的目光變得幽遠渺然:「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想這是不是自己願意要的,而是努力去適應變化,讓自己過得更好。」
四阿哥輕輕吐出一口氣,眉頭卻又忍不住皺了起來。
「姑娘既想得開,那為什麼……」
「為什麼和四爺頂嘴?」茹蕙輕嘆:「因為我不想騙他。我就是這樣小門戶養出來的性子,不擅偽飾,不愛爭鬥,不懂算計,不看來日方長,只過好有限朝夕。」
「我目光短淺,性情簡單,父母知道我的性情,離開前囑咐我,說父兄的前途不需要我考量,他們自己會努力,我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茹蕙滿足地嘆氣:「……有這樣的父母,茹蕙這一生何其有幸。」
門外,四阿哥咬著牙握緊了拳頭:好一個茹山!
「只是啊,忠君愛國,孝老愛親,敬長憫幼……是父母言傳身教之後,刻進了我骨子裡的印記,我這一生大抵都要被其限制,走不出,掙不脫;佛家所謂大自在,道家所說超脫逍遙,也只能在睡夢裡探尋一下了。」
「姑娘!」尋冬不滿地輕喊:「那些移性情的東西,姑娘以後還是少看吧。」
「移性情?」茹蕙輕嘆:「興許那是我的天性呢,也許我前世是個出家人。」
前世是個出家人!
聽聽這是什麼話!
便是沉穩如尋冬,此時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更不用說屋外那幾次做勢欲衝進房來的四阿哥。
尋冬撇了撇嘴:「姑娘趁早把那些什麼大自在大逍遙的想頭改了,若讓爺知道,還不知道怎麼罰你呢。」
看著尋冬那一臉的嫌棄,茹蕙傻笑了兩聲:「咱們接著說四爺哈。」
「詩經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是吧,哈哈,我為什麼跟四爺吵架呢,便是因為這了。」
「啊?」尋冬傻眼。
此時四阿哥一臉崩滯,高勿庸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真的啊。」茹蕙將靠墊放在背後,舒舒服服靠在上面,「待人最大的誠意是什麼呢:真誠!什麼是真誠,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我不想騙他啊,再說,我也騙不了他,你們主子爺可是個人精呢。」
尋冬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那你也不能和主子爺吵啊。」
「那是我想吵嗎?明明是你們主子爺不講理,說什麼他走了讓我別在府里惹事,」茹蕙頓時不樂意了:「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他那些女人多大,她們能不來找我的碴兒,欺負我我都要謝天謝地了,我敢惹她們嗎?」
「結果呢?」茹蕙極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那心眼兒沒比針鼻大多少的爺居然就拂袖而去了,哈,最好他一氣之下把我踢出貝勒府去,那樣我才清凈了呢。」
「當我喜歡進貝勒府似的,不能出門,不能上山,不能下河,不能跑跳,連大聲唱個小調都不行……這貝勒府里除了陳設華美一些,吃用好些,我真不知道還有哪裡比山野好。」
聽著茹蕙帶著一肚子不樂意的嘟噥,看著自家主子再次握緊的拳頭,高勿庸縮了縮肩:這位姑娘還真是敢比啊,堂堂大清貝勒府,居然還不如鄉野之地入她的眼,爺這剛消下去的火只怕比先前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