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到那日駐足偷聽茹蕙剖白心跡的位置時,四阿哥站住了腳,默然片刻,他轉身看向默默侍立在碧紗櫥外的尋冬,這一次安院里又清出了五個背主的奴才,剩下的人都是老實的,這個尋冬出自內務府,家底兒已被查得一清二楚,以後倒是可以一直放在茹蕙身邊了。
「侍候好你們主子,告訴他,爺會給她一個交待。」
說著,也不等尋冬回聲,快步出了安院主居。
默默對著四阿哥遠去的背影行禮的尋冬正在肚裡腹誹著這位不敢面對自家姑娘,把難題丟給自己的主子爺,卻聽到碧紗櫥里傳出茹蕙的喚聲,不得不轉身走了進去。
「姑娘。」
「到底怎麼回事?四爺說給我什麼交待?」
尋冬雖然不樂意,卻不得不將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訴茹蕙。
於是,聽著尋冬的講述,茹蕙用了小半個時辰,得到了一個與自己了解完全不同的真相。
看著臉色蒼白的茹蕙苦笑著閉上眼,尋冬默默站了一小會兒,抬手替她放下帳子,輕手輕腳走到碧紗櫥外值守。
綉帳內,茹蕙閉目沉思,張氏重病將死,府里女人齊齊出手,收服了服侍張氏的下人,又通過種種關係,聯絡上了安院服侍的幾個下人,將茹蕙弄暈后,關進了存在了百年的地窖,準備將她餓死。
四阿哥意外早歸,張氏雖然整日昏睡,卻根據無意聽到的一些片斷推測出了真相,並出人意料的一直撐到了四阿哥回府,然後將一府的女人都賣了……於是,四阿哥的心被傷透了。
茹蕙皺眉,宋老頭離去前說要好好鬧鬧,指的就是這個嗎——讓張氏明白如果不撐到四阿回府,就要替府中所有的女人背黑鍋。據太醫診斷,張氏能撐到四阿哥回來是用了珍稀藥材吊命,想來這府中會捨得給她用藥吊命的便該是宋老頭了。
四阿哥不是單聽一面之言的人,所以,他後面應該確實找到了證據證明各院的女人都出了手。
她就說嘛,宋老頭如果擁有在四貝勒府中無聲無息把她擄走還不為人所知的勢力,為什麼不直接出手刺殺四阿哥,卻偏偏繞圈子要掌控棋子來對付四阿哥,本以為那宋老頭有什麼更深的謀划,如今再想,那老頭子估計也只是借勢而為罷了。
對那個瘋癲的宋老頭,茹蕙心裡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深深的忌憚,現在知道四阿哥府並未被宋老頭掌控,茹蕙心頭驟然一下放鬆下來。
心頭松泛下來,茹蕙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這聲無妄之災的源頭——四阿哥。
府中所有女人無視了這位爺的心意,聯起手要除去他要保護的人,這位爺算不算是眾叛親離?
不知道四爺現在心裡是何感受——悲憤?亦或怒氣衝天?再或者,為難?
……
四阿哥坐在書桌后,一頁頁翻看著高勿庸呈上來的供狀,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驚悚,他從來不知道,府中這些嬌滴滴的女人在他背後會有這樣可怖的一面。
弘昐這孩子生來體弱,李氏不精心照管著,卻只想著趕緊再生一個健康的,下面人見此,於是照管弘昐便愈發不經心,以至可憐的弘昐三歲不到便沒了……福晉遺失了珠釵,宋氏藉機進言,禁了張氏幾個不得寵格格的院,致本就纏綿病榻的張氏用度益發被削薄,於是病情加重;武氏愛體罰下人;高氏、常氏自甘下賤,居然,居然……
四阿哥狠狠一掃書桌,桌上的東西頓時噼哩啪啦掉了一地。
書房外,侍候的小太監縮了縮脖子,立著耳朵,卻沒聽到主子爺喚人進去收拾的聲音,卻是愈發連呼吸聲都不敢重了,唯恐被房裡那頭噴頭火波及,丟了小命兒。
書房內,看著散落在青石地面上的一張張寫滿墨這的紙張,四阿哥幾乎將一口鋼牙咬碎。
無恥!
這些女人,這些平日在他面前千嬌百媚、溫柔貞靜、嫻雅文秀、和善仁愛的一個個女人,原來,不過都是在他面前做戲!
這些女人,最早的,從他十三歲開始侍候他,最晚的,也是三年前進的府,這麼長時間,他居然直以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平日所見,俱只是她們想讓他知道的一面。
四阿哥越想,越是惱怒,怒到極至時,卻又不免不寒而悚。
今日,為著自己的恩寵太過,這些女人能合起伙來將茹蕙關進地窖餓死,來日若自己不合她們心意,自己這一家之主是不是也能說殺便殺?
四阿哥完全冷靜了下來,他站起身,走前書桌前,彎腰將地上的供狀一張一張撿了起來,坐回書桌后的椅子,再次一張一張仔細翻看這些供狀,這一次,無論看到什麼,他都不再憤怒,唯有冷酷的評判。
最後一張供狀,是涉及到福晉的。
四阿哥一字一字,緩慢地一字字看過去,然後,他無力地靠在了椅背。
煽風點火、遠交近攻、上屋抽梯、借刀殺人、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不愧是費揚古的女兒,兵書戰計用得讓他這個上書房受教十幾年的皇子都自愧不如。
愣怔地看著書房地磚上散碎的筆墨紙硯,四阿哥在內心默默反省,是不是自己這個一家之主有什麼問題,要不然,為什麼一個府里的女人都變得這麼陌生,或者是他根本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些女人——四阿哥坐在書桌后默默出神。
書房再無一絲動靜傳出,守在門外的小太監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偷偷伸頭往書房裡看了一眼,卻見自家主子爺闔目靠在椅背上,姿態看起來很疲憊,那身姿,卻屹立如峰。
小太監飛快縮回頭,拍了拍自家跳得飛快的小心臟——沒事,沒事,主子爺沒看到。
不得不說,四阿哥無愧於史書上評價為剛毅果決之人的論斷,驟然了解的現實,雖讓他消沉了半日,卻很快再次振作起來,他喚了書房外侍候的小太監進來收拾一片狼藉的書心,又傳來高勿庸,著他通知後院的女人們,「告訴福晉,好好的人會突然陷入地底五米的地窖,府里定然有鬼魅做祟,為此,爺要在書房禮佛,什麼時候後院兒安寧了,爺什麼時候再去,讓她管好那些女人,以後除了幾個孩子的事,後院任何人不許來擾爺。」
高勿庸退出書房,邊走邊吸涼氣,爺這招,嘖嘖……
高勿庸走了,書房也被小太監收拾得乾乾淨淨,四阿哥收斂好心神,再次投入了公務,似乎府里什麼也沒發生過,也是,別說這次的事不過只是後院依附著他生存的女人弄出來的亂子,便是未來與全天下為敵,他也不曾退縮過,所以,府里那些還想著法不責眾的女人們只怕是希望要落空了。
……
五月丙辰,上巡幸塞外。
這一次,後院兒的女人們四阿哥誰也沒帶,只通知了秦嬤嬤替茹蕙收拾得用的行裝,然後帶著一身大丫頭打扮的茹蕙與尋冬,爬上了出巡的馬車。
烏喇那拉氏帶著府里的女人站在主院門外,咬牙看向府門方向,咬牙切齒,卻俱都束手無策,能怎麼辦呢,主子爺說見著她們心煩,說不想見她們,難道她們還敢湊上去?
只是,難道主子爺真的打算就這樣冷著後院的女人?算上四月,他已經快三個月沒進過後院了,難道他真的打算以後都不碰自己的女人了嗎?
明明他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血氣方剛!
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這個男人還是皇子,他會缺女人嗎?
女人們一個個開始撕扯手裡的帕子,無數念頭在她們腦中轉動……
……
皇帝在夏季出巡塞外,目的是為避暑,同時,也是與蒙古的王公貴族們聯絡感情,讓他們乖乖守好草原,做大清的屏障。
從北京城到內蒙遠嗎?
不遠!坐飛機一個小時,開車五六個小時。
不過,那是後世。
清初,從北京城到內蒙,一走,至少半個月。
又一個清晨,茹蕙被尋冬搖醒,迷迷糊糊套上衣服,梳好頭,濕帕子一捂,用清水漱了漱口,算是把自己打理好了。
被濕帕子捂醒的茹蕙認命地走到帳中四阿哥睡覺的氈毯邊,彎腰推了推:「四爺,該起了。」
四阿哥睜開眼,清明的眼神看得茹蕙總覺得他是早就醒了,之所以沒起床,是因為他在等著她來侍候。
萬惡的封建地主、腐朽的剝削階級……
在肚子里不停腹誹的茹蕙顯然忘了這些日子她在四貝勒府里當剝削階級當得明明很是自在享受,此時之所以一肚子不樂意,也不過是因為她變成了被剝削的人而已。
四阿哥比之前內斂了許多的眸子里泛著不加掩飾的笑意,看著氣鼓鼓吃力為他著衣的茹蕙。
十歲的孩子,頭頂剛到他腋下,服侍他穿衣,必須得站在凳子上,很吃力,不過一會兒功夫便累出了一頭汗,可是,四阿哥就喜歡看她為他累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很惡劣。
可是,爺他就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