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茹芾下課後被小太監叫到了四爺的書房。
「四爺。」見到四爺,茹芾扎了個千兒。
十五歲的茹芾已長至四爺齊耳高,手長腳長,平平常常一襲家常長袍因為著少年特有的纖細身形,無端多了一絲脫俗之氣,更兼少年俊美的長相,溫和帶笑的眉眼,但凡見者,莫不生出喜愛之情。
四爺抬了抬下巴,示意茹芾起身,又指了指右側下首的位置,讓他坐下。
「今兒去官學了?」對著這個帶了兩年的妻弟,四爺心裡是滿意的,當然,這滿意雖有一部分源於愛屋及烏,但更多,卻是四爺對這孩子卓越才智的喜愛,更兼茹芾性寬博,謙遜,因此,四爺但凡有暇,必會將他叫到身邊。
「今兒學里考騎射。」茹芾一撩衣袍坐進圈椅,神情閑適放鬆,伸手接過蘇培盛遞上的茶喝了一口,享受地吐出一口氣,「但凡經了我妹手的茶,總是更香,也是奇了怪了。」
四爺唇角彎了彎:「她跟著秦嬤嬤學了幾年,也不是白學的,便是聖上也誇過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茹芾又喝了一口茶,將茶盞放在了身邊的小几上,有些遺憾:「再好,也沒我的份兒。」
四爺的唇角又往上翹了翹:「每次來爺的書房、去你妹妹的院里,曾少了你的那份兒?不給你不過是為著不給你添事兒,你倒還說上嘴了。」
茹芾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忍不住樂了:「上回十四爺在四爺這裡沒討到茶,轉身就去了我的書房翻箱倒櫃,連地磚都被他撬開了。」
說到這個親弟弟,四爺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爺不知道?」
茹芾不以為意:「又不是多大的事兒,我沒讓下面人告訴你。」
「可曾打爛什麼?」十四既然是親自動手,四爺就沒想過茹芾的書房能完好無損,只能給他收拾爛攤子:「讓高勿庸給你補上。」
茹芾笑了笑:「不過是幾件玉器,四爺知道,玉器於別人而言珍貴,於我們來說,卻得之容易,就不用麻煩高總管了。」
四爺自然知道茹芾這話非是無的放矢:「東吁那條線獲利既豐,當小心行事,莫張揚。」
茹芾點頭:「四爺放心,負責的都是彝人,為著他們的家人,也不會有人泄漏機密的。」
四爺自然知道,自茹志山掌控了蜀地彝人之後,便開始通過雲南,自東吁向國內販運玉礦,為著運輸方便,那運回蜀地的,全是已解好的玉石,兩年前第一次將道路打通,茹志山便往宮裡他皇阿瑪那兒送了一車的玉石,不得不說,能一點波折沒有的得封土司,那一車上好的玉石功不可沒。
為著兩人身在貝勒府的兒女,這兩年,茹志山更沒少往他這裡送東西,以至連他手上都富裕起來,許多以前想作又宥於資金沒法做的安排,如今都運作了起來,如同他莊子上養著的那批受訓孤兒。
如此重要的機密事要,小舅子卻這般輕慢。
四爺搖了搖頭,小舅子還小,雖資質上佳,然,對於人心之叵測卻並無切身體會,看來,還要讓人帶著他見識見識,以免他跌得太慘累阿蕙憂心。
「董鄂家的小子怎麼惹著你了,要你使人下狠手?」閑話完,四爺到底還是說到了正事。
提到董鄂家的兒子,茹芾的臉色便有些不好,「那個混帳玩,話語間居然敢辱及妹妹,不讓他吃個大虧,他就不長記性。」
「辱及阿蕙?」一聽茹芾的話,四爺臉色立馬沉了下來:「說清楚。」
「本來不想讓您煩心……」茹芾一看四爺的臉色,不敢廢話:「妹妹砸了九阿哥的書房,宮裡宜妃娘娘又不讓他再鬧,為著這事,這些日子留在府里的九阿哥脾氣便十分暴燥,九福晉自然便免不了受牽連,挨了好幾頓訓斥,九福晉受了氣,譚泰便心有不平,又不敢在九阿哥面前表現出來,便找了一幫同學喝酒,席上說妹妹容貌不似人間該有,說不準便是哪裡來的妖精,宮裡的皇上與娘娘皆被她所惑,這才會遇事不護皇子,反護著妹妹……他還說了要找喇嘛做法,驅除妖邪一類的話。」
四他沉著臉想了一會兒:「他還說了什麼?」
「因著與順承王府的恩怨,席上他還大罵了順承王府的六阿哥,正因為這頓罵,我才下定了決心要收拾他。」茹芾俊美的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聽到他罵人的不少,他出了事,別人大多隻會以為是順承王府的人出的手,我後來做了安排,讓動手的人將那追蹤人的目光引到了順承王府一個管事身上,又讓動手的人換了好幾次裝扮,絕不會讓人追察到咱們身上。」
四爺眯了眯眼:「『順承王府』既出手了,爺也不能沒有表示,明兒,爺便找董鄂家的人好好說道說道子弟的教養問題。」
聽得這話,茹芾大樂:「譚泰在官學里經常惹事、逃學,學里教喻都知道,不過都睜隻眼閉隻眼,他還與一幫人欺負過學里貧寒的八旗子弟,像瓜爾佳氏的何洛、舒穆祿氏家的錫圖,這兩人成績好,家境卻不好,在學是很受教喻喜歡,譚泰一幫人便常逼著兩人幫他們寫作業,還找人羞辱過他們,四爺找董鄂家的人時,可別忘了提。」
四爺唇角泄出一絲笑意,掃了一眼笑得溫文的茹芾:「你知道的倒清楚。」
茹芾抬手撓了撓臉,臉上笑容很是純良:「聽學里同學聽過一耳朵,就記住了。」
四爺搖了搖頭,只是聽過,便記住了,再記及茹蕙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四爺也不得不感嘆茹佳氏一家的資質,也是沒誰了。
不知道弘曜是否也會繼承外家的這一能力。
想到已過了滿月的小兒子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樣,便是四爺這般剛毅心志的,也不由得恨不得時光快快過去,讓他能看看清楚弘曜的天資究竟如何。
想到小兒子,四爺有些坐不住了,掃了一眼書桌上剩下的信件帳本,四爺一揮手:「死讀書無益,桌上這些你記得都處理了再回去。爺去你妹妹那裡看看。」
看著揮揮衣袖洒然離去的四爺,掃一眼書桌上堆得老高的一堆,茹芾嘴角抽了抽,看向默默垂手站在書桌邊的高勿庸:「高總管,我方才聽錯了,你也聽錯了,是吧。嗯,我們都太累了,我先回去睡一覺,高總管也休息吧。」
高勿庸腳下一動,笑眯眯攔住了轉身欲逃的茹芾,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想望:「茹佳小爺,主子爺吩咐下來的差事,貝勒府還沒誰逃脫過。」
「是沒逃,還是沒逃成功?」茹芾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就範:「讓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處理公務,四爺今兒肯定喝酒了。」
「主子爺沒喝酒。」高勿庸繼續呵呵笑:「書桌上那些也不是什麼公務,都是貝勒府的私務。」
「就算是私務,也不是我一個奴才該插手的,你說是吧,高公公。」茹芾臉上保持著微笑,只是,這個笑容相較於不久前的閑適,有些太用力,用力得咬牙切齒。
「茹佳小爺又不是外人。」高勿庸不為所動:「為著可憐的等著父親抽出時間看一眼的弘曜阿哥,茹佳小爺也必會用心替主子爺處理好這些剩餘的公事的。」
伸出手做出請的姿式,高勿庸笑呵呵看著一臉生不如死表情的茹芾垂著腦袋坐進書桌后的圈椅,殷勤地為他鋪開宣紙后,便站在一邊磨墨,動作熟練之極,一如半年來每一次主子爺丟下爛攤子后的表現,杜絕任何一點能讓茹佳小爺逃脫的可能。
大致翻了一下書桌上的信件與帳本,茹芾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拿起毛筆蘸墨:「當初,我就不該跟著妹妹學什麼阿拉伯數字,學什麼乘除加減,更不該學什麼複式借貸法,如果我不學,現在就不會被趕鴨子上架,不會被拉壯丁,不會連僅有的休閑時間也被壓榨,我剛得的字貼都還沒時間揣磨,屋裡那盤妹妹送的草還沒澆水,忙了近半月,一直也沒時間摸摸琴,好容易有點時間,本可以找幾個好友風花雪月一下的,這一下,全泡湯了……」
「側福晉如果知道您去風花雪月,定會讓人給你做一個月的苦瓜餅。」聽著茹芾的碎碎念,高勿庸很會挑時機地接話。
「苦瓜餅。」茹芾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又安撫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現在是冬日,沒有苦瓜。」
高勿庸嘿嘿笑:「黃蓮茶如何?」
茹芾姿式一僵,繼而仰天長嘆:「別人家的妹妹都軟萌可愛,為什麼我家的妹妹就這麼可怕?黃蓮茶——那位秦嬤嬤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教會了妹妹那麼多可怕的東西。」
「當年秦嬤嬤欲出宮,連皇上都留過的,只不過她不放心四爺,最後還是推了皇上的好意,一直跟在四爺身邊,據說當年孝懿仁皇后的身子多虧她調理,才能誕下小公主,雖說後來小公主沒留住,但秦嬤嬤那一身奇術,卻是連宮裡太醫也贊過的。側福晉能得她看重並收為弟子,連皇上都很驚異呢。」
茹芾飛快算完一筆陣年舊帳,將數字寫在宣紙上:「秦嬤嬤既有這般手段,怎麼外間從來不曾聽人說起過?」
高勿庸嘿嘿笑了一聲:「這世上,知道這秦嬤嬤本事的,十根手指都能數出來。」
「說起來,我還沒謝你上回把京中流言的事告訴我,知道你喜歡玉,明我便去我房裡挑兩件喜歡的吧。」
「既是茹佳小爺賞,奴才便不推辭。」高勿庸笑呵呵又遞了一本帳冊到茹芾手上,看他苦著臉打開帳冊:「太子爺送了信,主子讓人查了六七天,明明查到了人,府里的人手偏不好大動,以免引來注目,一時卻找不到人去了哪兒,若非茹佳小爺手上的人給力,將人自寺院里揪了出來,還弄來了證詞,只怕爺還要操勞好些日子。
這些日子看著主子眉頭舒展,我們這些奴才心裡也舒坦,茹佳小爺說謝,奴才實在擔不起。」
「說起來,若非鄔先生髮了話,我還真不敢告訴妹妹,她那性子……嘖嘖!」
「側福晉昨日還問呢,官學又到了考較騎射的時間了,不知茹佳小爺的成績如何,側福晉說,若在是小爺的排名要是跌出前十,嘿嘿……」
「蒼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