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四爺高大的身形,裹兵著凜冽的寒意,大步邁進正堂。
嚴厲如實質般的目光一掃,落在揪扯小丫頭頭髮的弘時身上,弘時驚恐地僵在了李氏懷裡,尖利的哭鬧聲嘎然而止。
四爺眯了眯眼,目光自驚懼的弘時身上移開,仔細看了幾眼清瘦卻目光明亮的弘昀,乖巧的女兒,目光最終定格在了尤自饒有興味看著弘時的弘曜身上。
這皮小子,又在想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四爺眉頭微動,臉色一緩,頓時屋內空氣為之一輕。
一屋子女人、孩子如釋重負,全都自座位上站了起來。
「爺辛苦了。」
「給爺請安。」
「兒子/女兒請阿瑪安。」
……
四爺抬了抬手,示意請安的女人孩子們起身。
高勿庸麻利地服侍自家主子解下身上擋風沙的織金薄青昵斗篷,接過主子自己摘下的帽子,便帶著蘇培盛輕巧地退了下去。
四爺再次掃了一眼屋內的眾人,抬腳走到主位,坐了下來。
接過福晉敬上的茶,四爺頭也沒抬:「爺要與福晉商量事兒,都散了吧。」
掃了一眼被男人的冷酷無情打擊得臉色僵硬的女人們,茹蕙帶著弘曜行了告退禮,當先退出了正堂。
茹蕙已當先走了,一個個花了半天時間塗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風情各異的女人們便是再不甘,也不得不一一起身告退,出了正堂。
李氏臨走前,戀戀不捨地反覆回頭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四爺,可惜,這位爺正埋頭喝茶,完全不曾留意到她的回顧。
直到完全出了正堂,還是沒等到四爺出聲,李氏不甘地揪扯著手帕:「回院兒。」
喝完一盞茶,終於稍解了乾渴的四爺放下手裡的茶碗,抬頭掃了一眼正堂中服侍的眾人,沒聲吩咐:「都退下。」
丫頭、嬤嬤低頭行禮,無聲而快速地退出了正堂。
正堂里,終於只剩下這座府坻的男女主人了。
靠在椅背上閉目養了會兒神的四爺終於緩緩開聲:「自現在起,府里的人,不再給假,除非爹娘老子死了,誰也不準出門。」
四爺的聲音,陰沉、冷硬,帶著某種讓人不安的氣息,捲動著空曠正堂的空氣,驚悚震顫。
唯一被留在正堂的烏喇那拉氏揪緊了膝上的衣裙:「爺放心,妾身省得,定然嚴守門戶。」
四爺點了點頭:「府中日用,你看有什麼不足,報到前院,爺著人統一採買……總之,你記住,貝勒府不許放進一隻蚊子,更不許一句話傳出去。」
要出大事了!
烏喇那拉氏雙拳緊握,剋制住不讓身體顫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頭:「妾身知道了。」
四爺轉過頭,看了一眼烏喇那拉氏發白的臉色,眼中神色一緩,安慰道:「你也不必過份驚懼,萬事有爺。」
看著隔幾而座,幾年來歷練得越發深沉的男人,烏喇那拉氏顫慄的心驟然一定,抿了抿嘴唇,低聲道:「爺也當多注意保重身體,這一府的人都指著您呢。」
四爺點了點頭,又仔細囑咐了幾件事,確定沒什麼遺漏后,他方站起身:「爺先走了,你有事就讓人去書房找爺。」
烏喇那拉氏站起身,陪著四爺走出正堂,站在台階上看他帶著人快步向著前院走去。
他是回書房,還是去東小院呢?
這個念頭在烏喇那拉氏腦中閃了閃,很快被她按滅。
她替他管好後院,他為自己追查殺子仇人;他給她福晉的體面,她回報他忠誠,她是他的福晉,受他庇佑,他是她的主子……烏喇那拉氏霍然轉身,帶著守在正堂外的嬤嬤丫頭,邁步走向東側日常起居的次間。
九月的北京,秋高氣爽,天高雲淡,正是出遊好時節。
奈何,便是外邊風景如畫,身處深宅的女人也只能通過書畫來想像萬般勝景。
東小院內,茹蕙換上舒適寬鬆的裙裝,抱著兒子坐在榻上閑閑看書。
弘曜靠在茹蕙懷裡,手裡玩著七巧板,不知想到什麼,突然抬起頭咯咯笑出了聲兒。
茹蕙放下書,摸了摸兒子毛絨絨的小腦袋,含笑問他:「樂什麼?」
弘曜抬起頭蹭了蹭自家額娘的手:「方才三哥被阿瑪盯著的時候,特別像被蛇盯住的青蛙!」
茹蕙回想了一下,沒忍住抿嘴笑了一下,不過又很快意識到不對,瞪了兒子一眼:「弘時怎麼說都是你三哥,你不可取笑他,方才那話若被你阿瑪知道,定要訓斥你不知友悌,你要記住,這世上的人,講究侍長孝順,對兄弟友悌,待晚輩仁善慈愛,若不然,便會被認為是不好的人,被所有人排斥,記住了嗎?」
弘曜眨了眨眼:「兒子記住了,但是不明白。」
乖巧軟萌的寶寶用一雙黑亮的瞳眸信任地仰望你,似乎你就是他的整個世界……茹蕙完全沒做抵抗,低下頭親了兒子的小嫩臉:「現在不明白沒關係,你只要記住就行,等你慢慢長大,你會懂得越來越多,那時,年幼時的疑惑都會隨之解開。」
小臉被襲擊,弘曜咯咯笑著伸出圓圓胖胖白如藕節的小胳膊,抱著娘親的脖子,啾啾又親了回來。
抱著得意地笑著的兒子,茹蕙的心軟成了一團,此時,便是拿一個世界與她換兒子,她也只會不屑一顧,此時,若兒子需要她以命為磚,鋪他成長之路,她亦會含笑引頸,安然受戮。
這世上,沒有什麼感情,能及上母愛之偉大。犧牲、奉獻,至純、至深,予兒女溫暖、安寧,滋養他們疲憊的心靈。
無論我們走到哪裡,只要想起母親,我們的心裡總是溫暖的;無論我們受了何等傷害,只要想起母親,我們永遠不會棄希望;她是我們前進的動力,予我們力量,只要有她在身邊,哪怕對抗整個世界,我們亦不會怯弱。
靠在茹蕙懷裡,弘曜舒適地閉著眼,眷戀地摟著她的腰,如同一隻怎麼也不肯離開母親的小獸,他曾見過太多被母獸驅離的小獸,狼狽、疲累、食不裹腹、還要時時受到生命威脅,他看著它們一步步離開母巢。它們之中,有的越來越強壯,有的卻越來越虛弱,前者最後靠著自己的能力活下來,後者即使萬般不甘,卻終於會死於非命。
弘曜曾問過娘親,得到她肯定的承諾,永遠不會如母獸驅離小獸一樣將他自身邊趕開,額娘說,人類比獸類強,因此不必為了生存而將兒子驅離,娘親還說,便是他這一輩子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會,她也能養活他,因為娘親的嫁妝很豐厚。
嫁妝!
那是弘曜第一次接觸的名詞。
為了讓他了解什麼是嫁妝,額娘拉著他的手,去了後院,那裡有十間庫房,裡面滿滿堆放的,全是額娘的嫁妝。
最後額娘還拿出一個木頭匣子,讓他看裡面一疊紙:「這是銀票,總共有百萬兩,用它能換一切生活所需,吃穿住行,有了它,會變得很輕鬆。」
只是,額娘最後說的話,卻讓弘曜不明白,額娘說,銀票,是這世個最好用的東西,同時,那也是最沒用的東西。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幾張紙就能換那麼多東西,不明白額娘說它最好用又最沒用是什麼意思,不過那一刻,看著額娘臉上的笑容,弘曜的心卻無比踏實。
額娘說的,總是對的,額娘說會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就一定會做到,有額娘的地方,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四爺踏進東小院的正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溫馨的母子相偎圖。
只是,很顯然,這個男人對於這人場景並不滿意。
「弘曜已經四歲了,長大了,你不要總把他當成嬰孩抱在懷裡,他……」四爺沉著臉瞪了一眼茹蕙懷裡的弘曜,不料正正對上兒子委屈泛淚的眼,四爺頓時一噎,一時有再多不滿也被忘在了腦後。
「阿瑪,你要把弘曜趕出家去,讓弘曜自己去找吃的嗎?」弘曜憋著嘴,可憐巴巴看著自家阿瑪:「阿瑪,你別趕弘曜走,兒子以後每天只吃三頓飯,兩頓點心,兒子少吃一頓還不行嗎?」
「叭噠!」
圓滾滾的淚珠掉在榻上,立時洇濕了一大團。
四爺心尖一顫,一張臉頓時僵住:「誰說要把你趕出家?」
只有四歲,還什麼都不懂的兒子,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
四爺腦子一轉,立時沉了下臉,眼中利芒一閃:「可是府里哪個不要命的東西在你跟前嚼舌根兒?弘曜,你告訴阿瑪,阿瑪把他剮了給你出氣。」
小小的身體,被放進寬厚堅實的懷裡,弘曜吸著鼻子,看著自家臉色冷硬,目光卻溫暖的阿瑪,一種不同於在母親身邊的舒適感,立馬侵襲了他小小的身心。
嗶啊一聲,小小的身子粘在了四爺胸前,抱著阿瑪的脖子,弘曜啾一聲重重親了親爹一口。
「阿瑪,弘曜最愛你了。」
被兒子糊了一臉口水,又聽到這樣熱烈的愛的宣言,哪怕是冷肅規整如四爺,此時也繃住了。
揚著怎麼也扯不平的嘴角,抱著軟軟的小小隻的兒子,四爺紅了耳朵:「弘曜,你還沒告訴阿瑪,府里誰給你委屈受了?」
弘曜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阿瑪身邊的額娘,看她搖頭,便也堅決地跟著搖了搖:「弘曜沒受委屈。」
弘曜與茹蕙的互動,讓四爺眯了眯眼,按下立馬想知道真相的急切,他將這事放在了一邊,抱著兒子,側身仔細打量了一下茹蕙。
「怎麼瘦了?」
「沒瘦,不過是在莊子里常去爬山,肉長瓷實了,才顯瘦的。」
「知道你不喜歡拘在府里,只是現在卻不能放你在外面,以免爺分心,這才寫信讓你回府。」
「嗯,我都知道。」
「我讓你安排的人,你都安排妥當了嗎?」
「放心,那些人都送走了,莊子里的東西也都毀了,雖然時間短,不過人手足,莊裡的東西處理得很乾凈,現在便是有人去了,見到的除了老實的莊戶,什麼也不會有……。」(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