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茹蕙一抖斗篷,利落地將兒子護在了斗篷內。
綉金線的鮮紅袍角啪一聲擦著紫色的斗篷滑過,招搖而去。
茹蕙眉眼低垂,手臂一揚,收回了斗篷,目光不經意抬起,掃了一眼八福晉的背影。
站在不遠處的董鄂氏看到茹佳氏那如同看死物一樣看著八福晉的目光,生生打了個冷戰,心中不可扼止地被驚悚所侵襲:這個女人的眼神,好邪門兒。
「九弟妹,咱們便在這裡分手吧。」
位處西六宮之一的翊坤宮與永和宮、延禧宮並不在一個方向,三家人相偕前行了一段路程后,四福晉轉頭對著董鄂氏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后,便當先領著四貝勒府的人向東而行。
眾人身後,九福晉與八福晉頭碰頭得又說了一會兒話的,這才分了開來。
「額娘!」又走了一段路,弘曜停了下來,抬頭看向自家娘親。
茹蕙低下頭,「弘曜,怎麼啦?」
「抱抱。」
茹蕙彎下腰,將兒子抱了起來。
看著弘曜被他額娘抱了起來,弘時立馬,有樣學樣,也要李氏抱。
聽到兒子的要求,李氏的臉抽了抽:「弘時別鬧,讓奶嬤嬤抱你,額娘打小養得嬌慣,可沒你茹佳額娘那把子力氣。」
這是暗諷她的平民出身。
不痛不癢的這類酸話,說了純粹是浪費精神,若再與李氏唇槍舌劍一回再酸回去,於茹蕙來說,那就是蠢。因此,她頭也沒回,只穩穩抱著兒子跟在四福晉身邊默默往前走。
對於茹蕙的淡然,烏喇那拉氏早已習以為常,這個女人,只要不是事涉弘曜,那心大得就沒邊兒,而一但涉及到弘曜,哪怕再小的事,茹蕙也能花十二分的精力去盯著。
如果當年她也能這樣細細照顧弘暉,她的弘暉是不是就不會夭亡。
想到兒子,烏喇那拉氏心頭悶痛,藏在袖中的手亦隨之緊握,用力之大,幾乎折斷了指甲。
「四嫂也不等等我。」八福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打斷了四福晉的愧悔。
「我以為你還要和九弟妹說一陣子私房話。」四福晉淡笑著回身看八福晉分波逐浪般自四貝勒府的女眷們中間穿過,走到自己身邊,兩人遂並肩而行,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待會兒會舉行的祭祀。
「每年能跟著太後娘娘祭拜先祖,實是莫大的恩榮,到今年,四嫂參加過多少次了?」
「我想想……自康熙三十年到如今,已過了十七年,便是參加過十七次了。」
「可惜了弘暉……若不然,今天牽著孩子進宮的,也該有四嫂才是。」
「弘暉……」
夾雜在談話聲中,輕得幾不可聞的一陣圓珠滾動聲,自身後傳至,正抱著兒子往前走的茹蕙不動聲色用腳尖一踢,圓珠斜斜滾到了八福晉腳下。
「啊!」
「福晉!」
「八弟妹!」
硬質的花盆底踩著了圓珠,八福晉腳下一滑,在一片混亂的驚叫聲中摔倒在地。
人體實實在在、沒有一點花哨摔在青石地面,沉重的撞擊聲,聽得茹蕙的眉尖動了動:肯定很痛。
「茹佳側福晉,你敢害我們福晉。」一個眉眼凌利的老嬤嬤尖叫著在混亂中瘋了一樣沖向抱著弘曜的茹蕙。
看著那五官扭曲壯若瘋癲的老嬤嬤,茹蕙收緊抱著弘曜的雙臂,腳下則飛快後退。
利落退入下人群,看著四貝勒府的下人將那撲過來的老嬤嬤架住,茹蕙的目光掃向被八貝勒府的人七手八腳自地上扶起的八福晉。
無力地靠在下人們身上,郭絡羅氏因為身體的疼痛一時有些頭暈目眩,不過,好強的天性,讓她堅持著在下人的扶持下挺直了腰,平素就威稜盡顯的丹鳳三角眼此時盯著被四貝勒府下人圍護著的茹蕙幾乎噴出火來。
「茹佳氏,你好!」
茹蕙抬眼看了看八福晉臉上痛出的汗水,垂下眼皮,似乎完全聽不到八福晉帶著憤眼的咬牙切齒的利斥。
「八弟妹這一下可摔疼了吧。」四福晉走到八福晉身邊,上下打量了一遍搖搖晃晃被下人扶著還有些站不穩的八福晉,憐惜地輕嘆了一聲,看向扶著八福晉的人吩咐:「沒見你們福晉這疼得都站不住了,還傻著幹什麼,趕緊去找惠妃娘娘求個恩典,看能不能求台肩輿用用?沒護好主子,還蠢得不會找人求助?不知道一切該以八弟妹的身子為重嗎?」
一個八貝勒的下人看了一眼自家福晉,見她沒反對,轉身便跑。
四福晉轉頭又看了一眼被四貝勒府的下人架住的那個老嬤嬤,嘆了一口氣:「知道八弟妹新得了兩個孩子心裡高興,但是再高興也不能放縱了下人的規矩,免得他們忘了本份,什麼時候騎到你頭上來。」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這些道理八弟妹哪能不懂呢,得了,八弟妹在這裡歇歇,等宜妃娘娘的人,我們就先走了。」說到這,不等八福晉接話,四福晉又忍不住搖了搖了頭,嘆息道「一個奴才,膽敢衝撞主子,在我們府里,除了被杖死,再沒別的出路了。」
看著揚長而去的四貝勒的一群人,留在原地的八福晉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烏喇那拉氏,你等著,咱們沒完!」
……
永和宮
德妃坐在炕上,聽四福晉講八福晉跌倒的事。
「那孩子傷得可重?」德妃臉上露出與四福晉相同的憐惜之色:「可憐見的,大過年的跌一跤,阿福,去,取了化淤血的上好膏藥,讓翠菱送到延禧宮去。」
一個五十歲左右老嬤嬤退了出去,很快取回一個玉盒交給一個大宮女,那大宮女捧著玉盒便走了。
替下輩收拾了首尾,德妃轉頭看向老老實實站在四福晉身後和茹蕙:「茹佳氏,你說說,八貝勒府的老奴才怎麼就盯上你了,還說是你要害老八家的?」
茹蕙自四福晉身後走了出來,蹲身行了一禮:「妾身也迷糊呢,妾身好好走著,就見走在我們福晉身邊的八福晉摔了,還沒等妾身反應過來,八貝勒府的老嬤嬤就尖叫著從後面撲了上來,妾身抱著弘曜,也沒敢讓她近身,就退到府里下人們中間,得下人用力,妾身與弘曜都沒傷著。」
看著表情無辜的茹蕙,德妃的嘴角翹了翹,「對,你與弘曜都沒傷著,傷著的是老八家的。」
看著唇角帶笑的德妃,茹蕙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同情之色:「八福晉那一下摔得可響了,不知道有多痛,會不會影響祭拜祖先。」
德妃眯了眯眼:「想來不會。」
別說只是摔了一跤,便是再摔幾跤,老八家的也不會錯過祭拜祖先的機會,這是榮耀,是對她身份的肯定,她便是痛得打哆嗦,也會堅持完祭拜。
看著退回烏喇那拉氏身後垂眸靜立的茹佳氏,德妃暗自搖頭,看了這麼幾年,她也算把這個兒媳婦看清了幾分,性情也算恭謹,脾氣也算寬和,平日不爭不搶的也算老實,甚至有時被人當面為難也從不見她著惱,乍看起來誰都會認為她是個逆來順受的,當然,這一切,都要是沒觸著她的逆鱗。
茹佳氏的逆鱗,想來滿京城沒人不知道。
想起幾年前茹蕙砸老九書房的事,德妃唇角的笑意忍不住加深,宜妃在聖上面前得意了半輩子,卻到底被她的兒媳婦掃了回面子,誰讓聖上說了話呢,宜妃便是再不甘也只能親自出面壓下老九,不讓他鬧騰。
被翊坤宮壓了半輩子,不得不說,當年那事兒可是德妃少有的幾件舒心事之一。
「時間也不早了,該去太后那兒了。」德妃扶著福嬤嬤的手,領著四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家的內眷,帶著一群孫兒孫女,慢慢走進了晨光之中。
……
祭祖、辭歲、守歲、鬧除夕、燃冬青枝葉祈福、吃元旦餅……
一天一夜的除夕,便這麼熱熱鬧鬧地過去了。
新年第一天,天將破曉時,太后也累了,被扶下去休息了,各宮妃嬪帶著自己的人回了各自的宮殿。
茹蕙圈著弘曜,與李氏並弘時躺在永和宮偏房收拾出來的炕上,迷迷糊糊打個盹。
弘昀大了,卻是另安排了一個屋。
不知過了多久,茹蕙被宮女輕聲喚醒,與李氏一起被服侍著換了衣裳,又梳頭洗漱,收拾好孩子,捧著寓意吉慶的水果,再次跟著德妃身後,去敬獻給太后,並與同在太後宮里的皇帝賀了新年,一家人這才再次浩浩蕩蕩出宮,一起回了貝勒府。
……
過個年,比什麼都累,便是如茹蕙,回到貝勒府都比平日多睡了一個時辰補眠,更不用說府中其它人了。
四爺到東小院的時候,茹蕙正哄著還沒睡夠的弘曜吃東西。
「郭絡羅氏在太後面前告了咱們一狀。」四爺脫鞋爬上暖炕,舒服地靠在一隻巨大的大白肚子肥貓身上,「這隻貓也太大了,你和弘曜都抱不動吧,不如搬到爺的書房裡去。」
茹蕙沖四爺翻了個白眼兒:「那是做來給弘曜睡的。」
「睡?」看著比卧榻還大的又軟又乾淨的肥貓,四爺不贊成地搖了搖頭:「弘曜正長骨頭,睡這麼軟骨頭易變形,還是搬到爺書房的好。」
弘曜咬著點心,敢怒不敢言地瞅了他阿瑪一眼,又可憐巴巴向他額娘求助,寄希望於額娘能抗住阿瑪的壓力,留下大肥貓。
「你想要,讓下面人再做一個便是,搶孩子的玩具像什麼話。」茹蕙氣惱地拿起一個小花捲塞進了四爺嘴裡。
「你方才說郭絡羅氏在太後面前靠我們了?為她摔跤的事?」
四爺嚼巴嚼巴將嘴裡又軟又彈的小花捲吃下了肚,「老八家的運氣不怎麼好,正跟太后告狀呢,不想被老爺子聽個正著,就被老爺撅了回來。」
看著四爺唇邊泄漏出的那絲笑意,茹蕙嗤了一聲:「她讓人害我沒害成,反害了自己,怪得誰,老八本來就招了老爺子的忌,郭絡羅氏還不夾著尾巴做人,被老爺子撅了活該。」
四爺眼睛閃了閃:「你倒知道得不少。」
茹蕙打眼角睨了四爺一眼:「鬧了幾個月,京中誰不知道?也就老八那群人利欲熏心,忘了老爺子的忌諱?嗤,這種事兒,就是蠢貨也能看明白吧。」
四爺的嘴角抽了抽,「朝上八成的大臣都是蠢貨不成?」
「聰明反被聰明誤而已。」茹蕙有些不耐煩:「大過年的,老說你們這些臭男人的事兒有什麼趣兒,你年前答應弘曜領他出門,他惦記了好些日子,你別忘了。」
看著茹蕙臉上不加掩飾的煩燥,四爺將喉嚨口的話咽了下去,這個女人對著那堆草呀葉呀根呀的從來耐性十足,更能想出無數的新配伍,但一提到朝堂上的事她就一臉嫌棄,滿心煩燥。
罷了,大過年,是該高高興興的,那些無關的人,過年這兩天他就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