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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雍正三年十月

  弘曜阿哥大婚,嫡妻那木都魯氏,滿洲正白旗人,法喇嫡長孫女。


  法喇其人,乃是茹芾昔日上司,康熙五十六年,策妄阿拉布坦遣其部將策凌敦多布入侵西藏時,法喇奉命赴川進剿,茹芾便是充任法喇先鋒軍首領。


  康熙六十年,法喇因所部有自戕者,不曾以實上奏被奪職,后又於六十一年復原銜鑲白旗蒙古都統、護軍統領。


  雍正二年十一月,茹芾因酒醉被皇帝奪職,許多大臣都躲著茹芾,法喇因著昔日的同袍之情,待茹芾一如往昔,時弘曜阿哥訪茹芾,正正遇上法喇在茹府閑坐,一番交談后,對法喇忠率性情生出好感,也注意到了跟在法喇身旁侍候的小跟班。


  長得喜氣可愛的小跟班,目光清澈,看到弘曜時眼含好奇,卻無一絲怯色,無懼無畏如同一隻好奇的小貓,很是招人喜歡,弘曜一眼看穿了其女扮男裝之實,回宮后再使人一查,自然查出了那小跟班的真實身份:法喇長子的嫡長女烏林珠。


  弘曜著人看了烏林珠一年,在七月選秀時親求了太上皇允准娶其為嫡妻。


  太上皇聽其稟報過事情始末,笑嘆孫兒行事與其父雷同,又道見皇帝與皇貴妃如今過得很好,足見兒孫眼光不差,如此,便允了孫兒所求,親自下旨指婚,著其在紫禁城完婚,婚後入住太極殿(即曾經的毓慶宮),除非太上皇歸天,他便不需要搬出紫禁城。


  大兒子二十歲了,要成親了,茹蕙既喜且憂,為著安排大婚事宜,忙得團團,一直忙到將兒媳婦娶回來,送進了洞房,她只覺肩上陡然一輕,心頭同時如同空了一塊,空茫又失落,很是難受。


  看著茹蕙呆愣在炕上的皇帝拉著她走出寢居,走到正殿前的院子,拉著她的手圍著永壽宮的院子開始轉圈。


  「康熙三十七年,你七歲,爺二十歲,爺在山間發現了你,自此,將你困在了指掌之間。


  你明知爺皇子的身份,卻不諂不媚,無懼無畏,待之平常,那時爺就想,這般膽大的村姑,真是世間少有。」


  「你長到十歲,爺看著你長了三年,不僅沒失了幼時顏色,姿容反倒更盛了,再不放心你養在鄉野,於是說服你父前去蜀地,並藉機將你接進了府。」


  皇帝捏著茹蕙仍然細軟柔嫩的小手,看著永壽殿門廊上高掛的一盞又一盞紅燈籠,想著那個行事恣肆的自己,笑出了聲:「年少時未脫輕狂,行事憑心任性,為了能讓你進府,爺求著阿瑪給你父抬旗,被阿瑪當騾子一樣使喚了三年!


  那時年輕,不怕累不怕苦,認定了目標,任他有萬般險阻,也不肯撒手,忙於差事時,難免疏忽了對你的照顧,這才讓你入府不久不遭遇危難,阿蕙,當年,明知害你的人是誰,爺卻不曾替你出氣,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一直不曾釋懷?胸中一直存著塊壘?以至這些年哪怕爺待你再好,你也再不肯信爺?」


  「多少年前的事了……」茹蕙的目光迷茫了一瞬,笑著搖了搖頭:「兒子都二十了,你還提它做什麼?」


  皇帝停下腳步,站在永壽宮紅通通的大燈籠下,固執地要茹蕙給他答覆,不許顧左右而言他。


  茹蕙無奈,「行了,大冬天的,你不冷啊?」


  「不冷。」


  翻了皇帝一個白眼,知道皇帝性情的茹蕙無法:「行了,先回卧室,咱們坐在炕上暖暖和和說話,好不好。」


  皇帝想了想,拉著茹蕙轉身回房。


  洗漱過,兩人靠在一起躺進了被窩。


  「現在可以說了吧。」皇帝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好久沒見皇帝這般孩子氣,茹蕙輕輕笑了笑:「你既要聽,那我就說了,若有你不愛聽的,你可不許生氣。」


  皇帝攬在茹蕙腰上的手一緊。


  「嗯?」茹蕙抬眼睨著一臉不高興的男人。


  「好。」皇帝鬱悶地點頭。


  「不生氣就好。」茹蕙笑著又窩回男人胸前,捏著男人厚實寬大的手掌開始回憶。


  「妾身幼年險死還生,陡然開竅,明明只有六歲,已走過生死間的大恐怖……那時我就想,只有活著,才有未來,才有希望。」


  從剛咽氣的六歲孩子身上醒過來時,她不敢置信,卻仍不免暗自慶幸,不曾奪舍,可以理直氣壯地活著,可以活著,行走在陽光下,不是死亡,永遠的消逝在大地之上,如同一粒塵埃,於她,是命運格外的垂憐——哪怕身處的是一個女性插弱的時代。


  「妾身父母長得都好,到了妾身這一代的兄弟姐妹,更沒有一個姿容平常的,母親常憂心,家有好女,無力護佑,故常將臣妾鎖於室中,輕易不許臣妾出門。」


  父母之愛,有時讓兒女們很不理解,限於認知,父母總是以自己的人生經驗來為兒女劃下一個安全的圈子,然後希望兒女在這個安全的圈子裡生活,不必經受風吹雨打、世事挫折,不會有傷痛苦楚,這是父母的愛,不一定能稱兒女的心,但卻一定是最真摯純凈的。


  「遇到爺,是妾身的福氣。」茹蕙輕笑:「爺品性好,長得好,也儘力地對妾身好,妾身雖不覺十分圓滿,卻也知足。」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臣妾的想望,但是,也只是想望,妾身清楚現實與世事,連帝皇常不能萬事如意,妾身憑什麼要求事事順意?

  妾身長得好,但是,這天下,從來不缺長得好的女子,更有許多女子因容貌殊美為自己與家族引來災禍,妾身能在一開始就遇到爺,是妾身的幸運,亦是妾身家的幸運,妾身感懷於心,其後便是受再多委屈,只念著爺這份恩情,便是再委屈,也便過去了。」


  皇帝靜靜聽著懷裡女人滿懷感恩地述著,明明應該高興,可是,他就是覺得憋屈。


  他的手下意識收緊,將女人緊緊攬在懷裡,「感恩?難道對爺,你除了恩情,再沒其它了?」


  幾乎能將她的腰肢勒斷的力道,讓茹蕙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卻仍然不願放棄:「爺說什麼呢?」


  「爺說什麼?」男人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爺想聽什麼,你會不知道?」


  「妾身糊塗,是真不明白。」


  「朕看你是裝糊塗。」


  「皇上,您可不能冤枉人,這斷案還講證據呢。」


  「行,你裝糊塗,那朕問你,你可心悅朕。」


  「唉呦。」茹蕙矯作地低頭擰了男人一下:「這天下還有女人不心悅皇上的嗎?」


  「你……」皇帝看著那死死埋在胸前的腦袋,氣得牙痒痒:「天下的女人都心悅朕,那朕是不是明兒就該幸了新進宮的秀女?」


  茹蕙身體一僵。


  「說!」皇帝強硬地抬起懷裡女人的下巴,逼視著她因為時光流逝,更顯華貴的容顏:「對著爺的眼睛說。」


  茹蕙抬眼,對著皇帝深幽的眸子,看著那黑眸中執著的點點暗光,深深嘆了一口氣:「爺,你看透人心,我的心待爺如何,爺會看不透?」


  皇帝看著那雙明明波光流轉,卻無明媚,只如幽幽深湖的眼,心中一哽。


  這個女人信任他,眷戀他,願與他同生共死,但是與此同時,這個女人從不要求他,不限制他,更不對他抱有希望。


  「是爺讓你失望了。」男人臉上露出落寞之色:「是爺自己的錯,怪不得你。」


  一滴晶瑩的淚,自盈盈鳳眸滴落。


  男人看著那對盈滿悲傷的眼,心如刀絞:「阿蕙,爺讓你傷心了。」


  茹蕙閉上眼,吸了吸鼻子:「你是王爺,你是皇帝,你肩上背負的太多,自入府那一日起,我就告訴自己,要護你,疼你,惜你,憐你,助你,讓你可以不用活得那麼累,如此,我又怎麼能讓自己成為你的負累?」


  男人看著如斷線珍珠一樣的淚水不停自茹蕙熟悉的臉上滑落,心臟緊縮:「你憐我惜我疼我,萬事都只想著我,那麼你自己呢。」


  他後院的女人,人人都想著向他索取,索取寵愛、兒女、榮耀、富貴,用她們的美貌、嬌媚、算計……用盡一切手段,只為從他這裡得到更多,為她們自己,也為她們的家族。


  只有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從來不曾向他要過任何東西。


  任何一樣東西!

  「一個什麼也不能給你的男人。」男人緊緊咬著牙:「一個你什麼也不需要的男人,這樣的一個男人,你為什麼還事事為他著想?事事以他為先?」


  為什麼呢?


  因為……


  「你是勇士!」


  茹蕙張開眼,臉上露出一比明媚的笑容:「你是我的□□。」


  「我想要看你肆意飛揚,看你事事順心、看你無病無災,我不想你悲苦、不願你壓抑隱忍、不想你為人誤解,不願你為敵所害,為親所傷……我想你得到這世間一切好的、善的,你心懷天下蒼生,我就努力讓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讓你可以有精力做所有你認為對天下蒼生有益的事;你想成為一個偉大的君主,我就不能成為你的負累,讓你身負好色之君的名聲,我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於你,於你的家族、於天下有益之人,這樣,人家就會說,當年皇上選擇了茹佳氏,是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而非是為色所惑,你……」


  「我就是為色所惑!」


  男人斷然開口,粗暴地打斷了女人,他狠狠盯著她熱烈的眼睛,眸中黑暗堆積:「爺是皇子,一個皇子為什麼會用盡心機將一個村姑收入府中?因為爺愛你的色……你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長了三年,姿色日盛,爺看中了你日後必有的傾國之容……」


  男人伸出手,用力捏著女人柔嫩美麗的臉,眼露狠意:「看看你現在這張臉……誰敢說爺當初看得不準?爺最初就是看中這張臉,想要將它獨佔……你這樣美麗的女人,就該為爺所有,除了爺,誰也沒有資格,爺就是這麼想的,然後,爺為了得到你,為你父抬旗,委官,讓你親近爺,離不開爺,爺用盡了一切手段,只為了得到你。」


  茹蕙靜靜看著男人兇狠噬人的眼神,看著他咬牙切齒將昔日算計一五一十完全沒有一絲遮掩地抖落在她面前。


  「爺看中了,就要攏在手中,哪怕那時你還只有十歲,哪怕爺當時並不曾對你用心,哪怕當時爺什麼也不能給你……爺就是要得到你,爺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男人緊緊捏著女人的下巴:「爺霸道、自私、專橫、滿肚子算計……爺為了坐上今天的位置,私下沒少給人下絆子,使壞,你去滿京城打聽打聽,這京中,有幾人對著爺不怕不懼?」


  「什麼天下蒼生,爺最開始想的可沒這麼多,爺只是不願意看著我愛新覺羅氏的江山被貪官污吏所毀,不願看到朕的子民為酷吏所害,他們屬於朕,只有朕有對他們才有生殺予奪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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