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對弈
梁國,整片涼城都籠罩在濃黑厚重的烏雲之中。
梁國的冬季總是幹冷的,少雨,更別說雪了。
小皇帝顧易被迫裹成一顆圓球,下完朝之後就滾去了他那整天冷著臉的皇叔練武的地方。
明卿宮側門出去是一處安靜荒蕪的院落,顧雲從來都不讓人過來,除了小皇帝。
因為沒有宮人過來修剪院中的草植樹木,這裏所有的活物都呈現一種十分野蠻的姿態。
顧雲捏著一柄雪亮無比的長劍,站在院中僅有的一片幹淨的空地上微微喘氣。
顧易推開已經有些腐朽的木門,自以為隱蔽再隱蔽地竄進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顧雲的背影,跑到一邊的石桌邊上躲著。
顧雲長眉微挑,聽見了隔著院牆,不遠處宮人呼喚顧易的聲音。
“皇上——皇上您去哪兒了!”
“皇上快出來吧!再耽擱,太傅要生氣了!”
“皇上啊!您就別為難小的們了!”
他轉身,一眼便瞧見了那冷青色石桌後露出來的一片明黃衣角。
那衣角的主人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正一動一動的,似乎要盡力地將自己藏起來。
外頭找顧易的宮人已經走到偏院門口了,但是想起從前顧雲的叮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根本沒人敢推門進去。
一名貼身照顧了顧易最久的小太監聲音顫顫巍巍地喊道:“皇上!奴才們真的不敢再拖了,太傅正在禦書房等著皇上呢!皇上快出來吧!”
他聲音裏麵已經隱隱透出了些哭腔,顧易明明白白聽見了,卻不肯挪窩,兩隻袖口上那圈毛茸茸的白兔毛在地上蹭的髒兮兮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潔白之色。
他背靠著石桌的墩柱,兩隻跟袖口毛邊同樣灰撲撲的爪子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小膝蓋,小巧紅潤的嘴巴撅著,似乎委屈極了地嘀咕道:“朕才不去見太傅呢!昨天還跟皇叔告狀說我字寫得不好,害我抄了半夜的錯字,我今天不要去禦書房了!”
“哦?”一道平平板板的聲音,似乎又帶著幾分不被察覺的笑意,從頭頂響起來。
顧雲皮笑肉不笑地揪著那片露出來的衣角,彎腰將顧易從石桌底下拖出來,並提著他後背的衣服,將他拎起來,輕鬆得仿佛在拎一隻小雞仔。
小雞仔在他手上撲騰起來,一邊撲騰還一邊哭著鬧著:“我不去見太傅,太傅不喜歡我!太傅總是挑我的錯!我的字不醜嗚嗚嗚嗚嗚嗚……”
顧雲被小孩兒尖尖細細的哭鬧聲吵得腦仁子疼,黑著臉將他放在桌子上,並伸出一隻手按住顧易的頭頂:“別哭了,再吵就把你丟到太傅府裏去,讓你跟他住上兩個月再回宮。”
顧易的哭聲霎時便止住了。
他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剛被眼淚洗過,清濯濯的,可憐兮兮地朝人望過來時,總是會讓人產生一些憐惜之情。
但顧雲恰好是不領情的那個。
顧易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叔,那我可以在這裏待到下午麽?”
顧雲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不行。”
顧易嘴癟了下來:“可是我不想去禦書房,我想去百獸園。”
聽見百獸園,顧雲臉色微妙了一瞬,他低下頭,看著顧易那張可憐巴巴的臉上似乎寫滿了“我想去”三個字,顧雲拍了下他的頭:“去吧。”
不管怎麽樣,先把這小鬼打發走比較好。
顧易得到了應允,頓時興高采烈起來,要從石桌上跳下去。
顧雲不讓他亂動,還是用方才拎著小雞仔的手法又把他拎下去了。
看著顧易興高采烈的背影,顧雲忽然道:“等等。”
顧易垮著臉轉過來:“還有什麽事呀?皇叔?”
顧雲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出現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你去了百獸園之後,替我挑一隻東西,用籠子關著送到明卿宮去。”
顧易滿臉天真地道:“什麽都可以嗎?”
顧雲似乎是哼笑了一聲:“當然。”
顧易走了。
顧雲也回了明卿宮。
但他不是專程過來等顧雲送百獸園裏的猛獸過來的。
他走到明卿宮中放著無數書本古籍的巨大木架邊,兩隻手分別撐住架上的兩塊顏色稍深的擋板,手上青筋暴起,猛然用力。
沉重無比的書架竟然從中分成了兩半,露出後麵隱藏著的白牆。
顧雲隻伸手輕輕一推,那肉眼看著沒有一絲縫隙的白牆忽然出現三條裂縫,仿佛硬生生地被顧雲推出一條通道。
顧雲徐徐地走進去,身形隱匿在密道之中的瞬間,那偽裝成白牆的門又彈了回去,兩邊的書架也轟然合起,室內恢複如初,仿佛方才什麽也沒有發生,隻是憑空消失了一個人罷了。
顧雲往密道深處走了幾步,當眼睛適應了密道的黑暗之後,就會發現密道四周的牆壁上散發著微弱的光亮,雖然不足以讓人看清密道中的任何事物,但最重要的是不至於讓人撞牆。
如果君九凝在這裏,便會發現,這條密道正是她從慕雲的住處發現的、並偶遇過小皇帝顧易的地方。
但她那次隻走了一段路程,便因為小皇帝的到來止住了腳步。
所以她也並不知道,其實這裏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密室。
顧雲慢慢踱步在這條他已經來返過千百次的長道,他心中仿佛有一個精準的沙漏,當最後一粒沙落在底端時,顧雲忽然伸手往一邊的牆壁上推去。
牆壁動了。
就在牆壁上的暗門被打開的瞬間,裏麵的亮光便像一柄利刃,猛地朝顧雲刺過來。
在黑暗的環境中驟然見光,任誰都會不適應。
顧雲閉著眼走進去,精準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在一個棋盤旁邊。
低沉的聲音從對麵傳來:“怎麽來得這麽遲?”
顧雲睜開眼,銳利的目光似乎含著怨氣,朝對麵的人射去:“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喜歡管閑事了?”
慕雲正用黑白二子與自己對弈,聞言輕輕一笑,慢悠悠地落下一枚白子:“梁國的皇帝過得如何,我自然要關心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