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風雲驟變
宰相嚴禮,也跪在了地上,低頭應命。
但是應命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抬頭看了一眼皇帝。
這個在位三十四年的皇帝,雖然現在看起來面色似乎如常,但是不管是神態已經有些呆了。
整個人的表情,也不再像從前那麼靈動。
嚴禮在心裡嘆了口氣。
當初那個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大齊天子,終究是老了。
雖然他的年紀,並沒有這幾個宰相大,但是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精氣神,都已經大量流失。
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這個關口,做出這種有些荒唐的決定。
要知道,皇三子趙隸,已經監國了一段時間了。
這段時間裡,朝堂里的許多大臣,尤其是議事堂這兩位朱里真宰相,都頻頻登門岐王府。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這幫人說不定連新朝的蛋糕,都在私底下分配完了。
而另一邊的衛王府,則是無人問津。
在這個時候,身體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的皇帝,想要一句話更易儲君…
似乎太過兒戲了。
嚴禮再一次抬頭看了看皇帝,他想說些什麼…
不過話到嘴邊,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沒有說出口。
有四個字,橫亘在他與皇帝之間。
胡漢之別。
永平皇帝用他做宰相,只是看重了他的能力而已,到現在,雖然議事堂大部分事情,都是他這個漢相在做,但是他卻不是議事堂主事的人。
甚至,一些要緊的決議,皇帝也會刻意避過他。
當然了,他這個漢人的身份,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因為他與朱里真人不親,因此這段時間他並沒有去岐王府上納頭便拜,也沒有逢迎新君的意思。
因為嚴老頭並不准備繼續幹下去了,永平帝一去,新朝來臨,他就準備辭官歸養了。
受了皇帝的詔命,一行人就要下去起草詔書,臨離開修德殿的時候,嚴相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經在閉目養神的皇帝,心中感慨萬千。
他心裡明白,已經數月沒有處理政事的皇帝…
已經很難再控制燕都了。
三個宰相離開了修德殿之後,便回了議事堂,佟儉與馬誠,自顧自的圍在一起,商量他們自己的事情,等到他們商量的差不多了,才一起走到嚴禮面前,拱手問道:「儲君之事,嚴相怎麼看?」
嚴禮微微低著頭,神色平靜:「朝廷之意,便是嚴某之意。」
這位漢相很是聰明,這個時候,他並沒有說皇帝,而是用了朝廷這兩個字,也就是說…
誰爭贏了,他便聽誰的。
這樣可以避禍,避殺身之禍。
兩位朱里真宰相與他共事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聽到這個回答之後,便紛紛點頭。
宰相佟儉正要說話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大太監劉乙的聲音,劉乙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三位相爺,皇上吩咐了,要三位儘快把詔書擬好用印,由咱家再帶去修德殿用印,昭告朝野。」
宰相馬誠,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默默走出議事堂,來到了劉乙面前,臉上堆著笑容,拱手行禮道:「劉公公,這傳位詔書,乃是國之大事,需要字斟句酌,寫完草稿之後,還要仔細審定,沒有個兩三天時間,不好寫出來。」
「公公現在催著要,我等三人也拿不出來啊。」
大太監劉乙看了看馬誠,拱手道:「馬相還是快一些罷,哪怕是草稿也是可以的,皇上剛才說了,今天傍晚之前詔書送不到修德宮,就讓翰林院去擬詔了。」
擬定詔書,一般都是翰林學士負責。
在大陳,翰林學士會由宰相兼任,比如說大陳宰相謝旻,便兼任了翰林學士,不過北齊不太一樣,只剩下了三個宰相,都沒有兼翰林學士的職位
平日里擬聖旨,雖然的確是由翰林院負責,但是傳位詔書這種東西太過重要,因此一般是幾位宰相親自來擬定。
馬誠連連點頭,應了下來。
劉乙看了這位宰相一眼,行禮之後,轉身離開。
馬誠回到了議事堂之後,拉著佟儉走到一邊,聲音有些沙啞:「佟相,往日這個時候,岐王殿下早就到議事堂觀政了,怎麼今日還沒有來?」
佟相低眉道:「現在還沒有來,那麼大概就是被人攔住了。」
聽到這句話,馬誠眼神微變,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什麼變化。
「佟相,那……」
佟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開口道:「得想辦法,與岐王殿下見一面。」
馬誠找了把椅子,坐在了佟儉對面,低聲道:「恐怕,皇上不會讓我們再見岐王了。」
三相里年紀最大的佟儉,四下看了看,然後壓低了聲音:「皇上,未必能管得了…」
聽到他這句話,一直面如平湖的馬誠,聳然動容。
不過他只是臉色微變,隨即低聲道:「是,佟相說得對。」
「皇上…不一定管得了了…」
永平帝,已經重病太久了。
如果說之前的兩個多月時間裡,他只是躲在後宮,觀察岐王的表現,但是自從上一次昏厥之後的這大半個月時間,皇帝每日清醒的時間太短太短。
而且,他清醒的時間,未必都是白天,有時候是在晚上醒來,白天昏睡一整天。
這種狀態的皇帝…
哪怕在位三十多年,也不可能把握得住局面了。
事實上,只這大半個月時間裡,朝廷以及宮裡的一些要緊位置,已經悄悄的換了人。
畢竟,岐王殿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仁德,演技也非常到位,但是他並不蠢,更不會有什麼愚孝。
只要不蠢,就一定會趁著自己主持議事堂的這段時間,培植親信。
一旁的嚴禮,默默的看著兩個朱里真宰相在一旁密謀。
這位六十多歲的漢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有在議事堂里伺候的小吏,慌忙沖了進來,把老人家扶了起來。
兩個朱里真宰相也若有所思的靠近嚴禮,佟儉捋了捋下頜的鬍鬚,開口問道:「嚴相這是怎麼了?」
嚴禮幽幽醒來,說話已經虛弱無比:「見到皇上病重,老夫心中悲痛不比,方才只覺得心中巨痛,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地上…」
說到這裡,嚴老頭長吁短嘆:「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說到動情處,老頭垂淚道:「恨不能為皇上,擔下病痛…」
見老頭涕泗橫流,兩個朱里真宰相心裡都有些鄙夷。
老嚴禮哭了一會兒,才又說到:「佟相,老夫現在頭痛欲裂,怕不能在議事堂做事了,只能向佟相告個假…」
佟儉是大齊議事堂首魁,聽到嚴禮這句話之後,伸手拉著他的衣袖,嘆了口氣:「此時正是要緊的時候,本來有很多事情需要嚴相做主,不過嚴相既然病了…」
一旁的馬誠接茬,開口道:「嚴相回家裡,不要休息太久,一兩日時間就要回來,不然我二人實在是操忙不過來。」
嚴禮搖頭,長嘆道:「老夫只覺命不久矣,能不能再回朝堂,都是未知之數…」
「嚴相好好養身體,不要多想。」
佟儉與馬誠對視了一眼,隨即招了招手,開口道:「來人,送嚴相回府。」
「去請城東的季大夫,給嚴相看病。」
議事堂的小吏立刻點頭,幾個人攙扶著嚴禮,把他扶到了抬轎上,抬出了議事堂,一路送回嚴府去了。
嚴禮離開之後,議事堂里的兩個朱里真宰相對視了一眼,馬誠若有所思,開口道:「這廝真是滑不溜秋,奸滑得緊。」
佟儉不以為意,擺手道:「漢人大多如此,遇事便縮頭。」
說些,佟儉開口道:「是咱們去一趟岐王府,還是請岐王到議事堂來?」
馬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聲道:「還是等晚上罷,聽說…」
「皇上一天,要睡七八個時辰…」
佟儉默默點頭。
……
夜裡,佟儉與馬誠兩個人,帶著起草的詔書,以及……岐王殿下,一併來到了修德殿門口。
在門口,他們見到了大太監劉乙。
三個人一齊,對劉乙拱手:「劉公公。」
劉乙抬頭看了看這三個人,眼角止不住的劇烈跳動。
他心裡知道,今夜這皇城裡,一個不好,就會有天大的事情發生!
他微微低頭,還禮道。
「岐王殿下,兩位相爺,皇上…已經睡了…」
佟儉笑著說道:「皇上睡了,我等自然不敢打擾,不過我們不是全然來見皇上的。」
馬誠跟著看向劉乙:「我們是來見劉公公你的。」
岐王殿下沒有說話,只是取出了一塊清凈司司正的牌子,拿在手裡。
場面陷入寂靜。
佟儉面色平靜,開口道:「劉公公,衛司正稍後就到…」
劉乙神色再變。
他看向眼前的這三個人,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岐王殿下,二位相爺,如果皇上不曾睡去呢…」
馬誠低頭,開口道:「那我等正要面見聖上,給聖上看看我等起草的詔書。」
劉乙再一次沉默,過了許久之後,他側開身子,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皇上就在裡面。」
「諸位請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