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移骨辦喪
那天是個陰天,烏雲壓著天邊,好在沒有下雨,我們大約四五點鐘就起床了,匆匆吃了早飯,就往山上趕,天還漆黑一片,幾顆寥寥的星星偶爾從雲朵邊閃出來,晃一眼就躲了回去,我們都穿得很厚,可寒風吹來依舊刺骨。我們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急速地趕路,因為阿姨說,送葬要從早上六點就開始準備了。
一路上寒風襲來,不過我們一直爬著樓梯,倒也覺得還好,等我們走到五婆的小木屋時,剛剛五點半。兩個穿著風大衣的中年男人迎了過來,跟阿姨匆匆說了幾句。隱隱約約聽到幾句一切平安……
他們是鎮上派來的人,有他們幫著守夜,我們還算休息得不錯。鎮上的好些鄰居陸陸續續也來了,都來送五婆最後一程,棺木抬到了屋外,揭了蓋子,我們依次拜了三拜,棺材里的五婆安祥如初,我心裡想著,如果靈魂還有感應的話,她是不會再回來的,因為那地下還有她的親人……
到了六點左右,幾個年輕人抬起了棺木,五婆沒有兒女,也免了那些俗套,我們系了黑紗跟在棺材後面,手裡拿著一個個打包好的袋子,裡面都是五婆生前用過的東西和紙錢香燭,就連那床稀薄的棉被都包裹了起來。
走在最後的阿姨檢查了一遍屋子,然後小心地關上房門,鎖上大鎖,跟著送葬的隊伍向後山走去。
後山我去過,它就在去鹽井坊的路途中,青川江拐彎的地方,如果坐馬車的話,大概要半個小時,走路的話,抄近路也要一個小時了。
我們沿途走,沿途撒著紙錢,據說這樣是為小鬼留下買路錢,好讓靈魂平平安安地到達陰間,走過奈何橋。大家神色凄凄、面露悲色,排成一列走在一片漆黑的山路上,看起來格外地詭異……
一直走到天蒙蒙發亮的時候,我們才來到了山腳,後山依舊是我上次見過的樣子,清晰可見的十幾座墳錯落而立,方向卻很一致,墳頭的石頭壓著紙錢,隨著風撲撲作響,山上全是碎石,樹木都不見多少,可是我知道,那山頂上卻有一排奇怪的樹林,上次,我就是在那林間的霧中,見到了那個孩子的……
送葬的隊伍順著碎石小路往上慢慢前行,天雖已微微發亮,可是由於烏雲遍布,還是陰沉沉的,我知道現在還算好的,越往山頂走、霧會越重,會更寒涼……
撒出去的紙錢飄飄洒洒地落在路間、墳頭、小樹枝的枝椏上,風一吹,又飛了開來,慢慢地不知蹤影了,好像有無數個鬼魂跟著我們,露著各種怪異的姿態,拾起這一張張的紙錢,一直到山頂的最高處。
越往上走,越寂靜起來,之前還能聽到路過偶爾過往的馬車聲響,可現在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就只有偶爾嗚叫兩聲的烏鴉了,霧越來越重,瀰漫在我們之間,我只能看清前面三個人的樣子,再往前就只剩下個朦朦朧朧的影子了。
余燕有些緊張,緊緊地挽著我的胳膊,我輕輕地拍拍她。很快,我們就走到了上次我來過的那個地方,那兒很好辨認,一排一排的枯樹穿插而立,卻沒有幾片葉子,看不清這是什麼樹,卻覺得怪異得很!
地上經年已久的枯葉散發著一股發霉的氣味,踩上去沙沙作響,霧氣並非不動的,而是一直流動環繞在林間,我記得上次遇到的那個身影就在此處!
我也心慌起來,緊緊地靠著余燕,她的身上熱熱的,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而且,祁然他們就在前面抬著棺木,這麼多人,我在緊張什麼啊……
我們並沒有按上次的路線往前走,而是順著左右的斜坡上了山,我們在霧中步伐緩慢地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到達了山頂。
頂上的霧氣散了好多,可能也因為太陽漸漸地出來了,我遠遠地看見了一點點陽光照在那棵枝繁葉茂的黃桷蘭樹上,阿姨輕聲地對我們說:「前天找風水先生看過了,這後山雖然有些地方風水極差,但是山頂卻是一個平安順遂的好地方,只是太過窄小,不利於後代,唉,不過,我們不計較那麼多了,反正五婆也沒有後代了……」
阿姨旁邊的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人說道:「五婆當了半輩子的神婆,卻一次也沒有算對過自己的命,包括自己的死……唉……」
我卻暗自苦笑了一下,這話又從何說起呢!畢竟死是人生的必經之路,這樣的結果對五婆來說也許是心安和放下了……
前面的人放下棺木,我們紛紛地走攏了去,這時我才看到了黃桷樹下的情景。
那裡還算平坦,樹下有一個小小的土堆,頂上用石頭壓著幾張紙錢,連墓碑都沒有,但是卻是收拾得乾乾淨淨,一根雜草也沒有,一看就是經常有人來掃墓的了。料想這下面就是五婆的丈夫和女兒的屍骨了……
祁然他們對著那小小的墳頭拜了一拜,就開始拿著鐵鍬挖了起來,漸漸地,就看到有白骨露了出來,上面甚至還有幾縷還未隨土腐爛的布條……
祁然他們輕輕地拾起白骨,放在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寬大的白布上,用小鏟繼續地挖開來,漸漸地,那白骨越來越多,堆滿了整塊布……
余燕緊緊地拽著我,躲在我的身後,不敢上前半步,我卻一直盯著那堆白骨發獃,五婆說的沒錯,她一字一句都沒有騙我,可那個不知所以的阿棄呢?又是怎麼一回事?
最後,祁然拾起了半個小小的骷髏頭,我心裡一陣發酸,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這就是五婆口中的那個三歲的女兒了……就連頭骨,也只剩了半邊……
我擦了擦流到臉頰的眼淚,看著他們把這一堆骨架包了起來,然後徐徐打開棺木,輕輕地把它們和五婆放在了一起……
隔了六十多年,他們總算是團圓了,我的眼淚洶湧而下,無法控制……
這次來青石,本以為會在秦家大院找到些許線索,誰知一無所獲。也曾想過就極陰之物的事向五婆打聽一下,結果我連問出口的機會都沒有。湘琴會在什麼地方?她肯定不會在青石鎮了,我現在頭腦一片霧水。
正胡思亂想著,阿姨已經拿了一個紅色的小包放進了棺材裡面,我很好奇那是什麼,余燕悄悄在我耳邊說:「好像是一枚小小的銅鏡,我看著阿姨收起來的!」
這時棺材被釘了起來,幾個健壯的大漢正在那裡奮力地用鐵鍬鏟著地上的泥土,很快,一個方形的墓穴初見雛形,余燕悄悄地問我:「為什麼不提前挖好呀?還要現挖?」
我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這裡的風俗,各地的喪葬文化都不一樣,我想可能是因為這裡本來就有五婆家人的遺骨,所以為避免衝撞亡靈,所以才選擇今天一併做完的吧。」
「一尤,你別說什麼亡靈,聽上去滲人得慌!」余燕把頭埋在了我的肩膀上。
剛剛從雲朵里透出一點光線的太陽又縮了回去,天氣又陰沉了下來,據我身後的婆婆說,這是個適合安葬的好天氣。人死以後,不能曬到太陽,只有在陰涼之處,所以一般都很早就要上山。如果實在是遇到太陽,只有為棺材的頭部位置打一把黑色的傘,藉以遮住陽光,避免屍體受到衝撞。
只聽前面吆喝幾聲,祁然扶著棺材,和幾位壯漢一起,抬起棺材,穩穩里落入墓穴,我身後傳來斷斷續續凄楚的哭聲,飄飄洒洒的紙錢在空中飛舞起來!看著這黑漆漆的棺木漸漸被泥土掩埋,我的心裡也很是難受,人死如燈滅,臨死前的送別就是永遠地不再相見,好在,五婆已是高齡,說起來也是喜喪一件。
泥土漸漸掩埋了棺材,棺材頂上的最後一抹黑色也隨著一鏟新土消失不見,最後堆起了一個小小的墳頭,鎮上立碑的人迅速立上新碑,祁然媽媽打開一小瓶白酒,均勻地灑在墳頭,一個中年女人在一個火盆里燃起了紙錢,那紙錢一落進去,火苗就猛地竄了上來,最後變成了黑灰,飄散在了空中,徒留一縷青煙……
我們依次燒過紙錢,祭拜起來,對著五婆告別起來!我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願您在那邊沒有病痛,安心順遂……
儀式完后,我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我和余燕走在了最後,祁然他們離我們大約幾十米的樣子。
這時我們正走過一條山脊,這條小路窄窄的,那山脊下面是一個很大的斜坡,上面很多沙土和石頭,其間長著稀稀拉拉的幾棵小樹,如果摔下去,估計也夠嗆!
我看著余燕挨著邊緣在走,小心地提醒她:「燕子,你好生看著路,這裡這麼窄,兩個人並肩怎麼走啊……」
她充耳不聞,反而緊張兮兮地抓著我的胳膊:「一尤,剛剛你看清那骨頭沒?我仔細看了半天,怎麼不是我想象中石膏一樣的白色,而是有些發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