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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滿銀

  一層秋雨一層涼。到了九月,天氣已經有些涼了。王滿銀穿著一件發黃的西裝,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人。西裝是舊款式,皺巴巴的,下身穿著灰色的料褲,褲腳上到處都是泥巴。他頭髮花白,額頭眼角布滿了皺紋,鬍子拉碴,頭髮亂得像鳥巢。


  王滿銀看上去不體面,可他有一份掙錢很多的工作,那就是職業乞討。王滿銀不覺得這份工作丟人,在他的家鄉小宮村,農閑的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出來乞討。有些人幹得好,一年甚至能賺七八萬。這些年村裡人不少都因為這個致富,又是修洋樓又是買小車,看得人真是眼紅。


  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幹上一年,拋開了農藥、化肥和機器等雜七雜八的費用,一年才落三四千塊錢,而今年還不一定能賺到這麼多。前天聽人說,今年的玉茭又跌了一毛多。想到這裡,王滿銀長嘆了一口氣。


  現在,乞討這活也不好乾了。聽那些早先出去乞討的老人說,十年前去北京上海那樣的大城市,往地鐵口一戳,耷拉頭弄個碗,哪天都有幾百塊的收入。這些年,四肢健全的人很難再得到施捨。於是,有人想出來一個辦法:用癱子賺錢。行業里管這個叫作「香主」。


  一個經常在外面乞討的人,在外省見到這樣的套路,也跟著做了起來,一做竟然做成了村裡的首富。不僅在村裡修了三棟小洋樓,給他的兩個兒子娶了媳婦,還買了一輛「三叉機」,整天在村裡顯擺。這兩年,這人已經不出來帶癱子了,還通過選舉成了村幹部,要多排場有多排場。王滿銀光想想就覺得羨慕。


  村裡人一看當香主這麼賺錢,一股腦地都開始做香主,導致現在癱子的價錢一漲再漲,這讓王滿銀很是氣惱。開春的時候,王滿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價錢合適的癱子,一個月三百塊錢。王滿銀帶著癱子出來當香主,本打算賺幾萬塊錢回去修修村裡的老房子,可惜天不遂人願,癱子突然一病不起。花了幾百給癱子治病,結果癱子還是死了。


  這下倒好,給出租癱子的人賠了五千塊,給癱子的家裡人賠了三千塊。一毛錢沒賺到不說,轉眼的工夫就虧了八千塊。王滿銀感慨,人要是倒霉起來,喝涼水都TM的塞牙。


  虧了錢是大事,可讓老娘兒們看不起比虧錢的事更大。王滿銀的媳婦也是帶癱子的香主。去年比他多賺了一萬塊。今年要是又賺得少,以後怎麼在家裡當一家之主?

  小宮村流行這麼一句話:五萬不算數,十萬剛起步,小宮想露臉,廿萬稱小富。他找裝修隊的工頭談了談,要想重修家裡的房子大概得二十萬出頭。兩口子這攢下的積蓄有十三四萬,找親戚朋友借個幾萬塊,再好好地幹上一年,明年開春就能動工了。先修個洋樓,然後也買一輛村裡成功人士標配的「三叉機」,這日子過得才有意思。


  可這癱子一死,他婆娘也知道了。最近這段日子,晚上連個好眼色也沒給過王滿銀。飯不給做了,衣服也不給洗,更別說夫妻生活了。他正當年,坐在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時尚女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他覺得,他有必要從頭再來一次,他一定要找個好癱子,爭取打個翻身仗,而今天就是重要的一天。


  昨天晚上,同村的香主給他介紹了一個好癱子,癱子是個男童,才四歲多一點,關鍵是沒有家裡人,這讓王滿銀很是歡喜。家裡沒人,意味著不用給癱子家裡人分錢,這能讓他大賺一筆。現在的癱子都很精明,非要香主定期給家裡人匯點錢,不然人家就罷工。


  王滿銀前年的時候就帶過一個癱子,家裡是某省山區的,他生下來就小兒麻痹。家裡人覺得他是個累贅,他也覺得活著沒意思,被人找到當了癱子。王滿銀想起他就牙根痒痒,癱子的花花腸子很多,隔三岔五就鬧著要吃肉,要麼就讓給家裡匯錢,不然就罷工,弄得王滿銀干著急。


  人家經歷了好幾個香主,算是見了世面,對付這種癱子,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你這裡還沒動手,人家就鬧著去報警,一報警那可就賠大發了。王滿銀只能忍著,一年到期后,趕緊把癱子還給了香主。


  這個時候,一輛小轎車停到了王滿銀的面前。王滿銀趕忙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低著頭弓著腰給車裡的人打招呼。車裡的人是他們村的大人物,名叫尹金貴,三十歲出頭,十分精明能幹。他父親就是村裡第一個靠殘疾人賺錢的人。尹金貴頭腦精明,絲毫不遜色於自己的父親,他敏銳地發現了殘疾人在乞討行業的市場,於是推陳出新,開始出租殘疾人牟利。


  他曾假扮慈善會的工作人員去了西北一個縣,一毛錢沒花就弄到了一份殘疾人名單,再冒充政府的工作人員去癱子家裡招工。招工時他謊稱縣政府關注殘障人士,給予勞動保障,管吃管住還給押金,出了事管賠償。一聽有這個機會,不少人都把殘疾人交給了他。


  那一年,他毫無成本地帶回四十多個殘疾人,用於出租賺錢牟取暴利,幾乎成了附近區域所有殘疾人的實際掌控者。他們村的癱子基本上都是尹金貴的。這幾年尹金貴不僅在城裡買了房,還買了輛小汽車。每年回村裡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尹金貴看了一眼王滿銀,眼神里全是不屑。他最煩和本村的這些人打交道,一個個沾親帶故,總想著佔便宜,有時候,十塊錢都跟你斤斤計較,煩得要死。這些年行情越來越不好,尹金貴有了別的買賣,比租癱子來錢快,而且風險也小。只是手裡的癱子太多了,沒法立即脫身,不然,帶癱子的香主非把他家的門檻給踏破了不可。


  「金貴侄,我就知道你頂好心哩。念在叔小時候抱過你的情分上,我覺得你不會不管叔哩。」王滿銀等尹金貴的窗戶搖下來,趕緊說道。


  尹金貴看見王滿銀就煩。今年開春他介紹了一個不錯的癱子給王滿銀,結果,王滿銀夫婦是老摳蛋,捨不得給人家癱子花錢,屁大點的病就把癱子給耗死了。最後,這件事還是他給擺平的,裡外里花了五六千才搞定。


  王滿銀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尹金貴看他想上車,趕緊從儲物箱里拿出幾張報紙遞給了王滿銀,喝道:「先墊上,別把我的車給弄髒了。洗一次好幾十塊錢哩。」


  王滿銀趕緊就辦,如坐針氈地上車后,尹金貴不耐煩地說:「你有啥事不能給我打電話?非要給爹打?我爹現在是支書,能管你這屁事哩?」


  王滿銀老臉通紅,心裡想,給你打你又不接,我能有什麼辦法?但是,嘴上還是唯唯諾諾地賠笑:「都是叔沒考慮周全,下次不打哩。」尹金貴懶得理他,開著車朝著他的窩點而去。他爹和王滿銀的爹有交情,「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鬧飢荒,王滿銀他爹不止一次地接濟過他家。所以,他爹才會專門打電話跟他說這件事。


  一個小時之後,車到了A市郊區的一家破爛收購站。尹金貴路過劉輝的收購站的時候,遠遠地朝裡面看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劉輝前天就死了,怎麼這些警察又來了?尹金貴加快速度,來到了村西頭他的收購站。收購站裡面滿滿當當的都是破爛,可王滿銀和來過這裡的人都知道,他這個廢品收購站其實就是個幌子。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村裡人清楚,尹金貴除了當香主還有別的買賣,但是具體做什麼就不清楚。


  尹金貴領著王滿銀進入了收購站的辦公樓內。尹金貴的辦公室是一棟二層小樓,上面住人,下面辦公。辦公樓下有個地下室,十分隱蔽。打開了蓋板之後,尹金貴領著王滿銀下了地窖。王滿銀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下面的地窖面積不小,有七八架雙人床,這是尹金貴給癱子住的地方。


  王滿銀下來,不由得掩了鼻子。下面的味道很難聞,因為癱子行動不方便,有時候屙尿都在這下面。這個時候,尹金貴打開了電燈。王滿銀看到在一張破破爛爛的床上趴著個孩子。孩子看上去三四歲,臉色蒼白得嚇人,雙眼上蒙著一圈紗布,頭髮都剃掉了。


  王滿銀看到這孩子病懨懨的呼氣很微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們帶癱的香主最怕遇到這種孩子。這種孩子看上去很危險,出去弄不好就會死在自己手裡,一毛錢沒有賺到反而還虧一大筆錢。王滿銀心裡不滿意,但是也不敢得罪尹金貴,訕訕地說:「大侄兒,這孩子恐怕弄不成吧?我看他可不是個長命相。萬一再死我手裡,我這今年可咋辦哪?」


  尹金貴心裡煩躁得很。現在不是春節或者秋收后,本來就不是挑癱子的時機,能找一個就不錯了,嘰嘰歪歪的還挑肥揀瘦。他點上一根芙蓉王,看到王滿銀唯唯諾諾的窮酸樣,心裡一陣厭惡。他伸手掀開了蓋在孩子身上的毛巾被,露出孩子后腰上的一條刀疤,刀疤兩側還有密密麻麻的縫合線,顯然是剛動過手術。


  尹金貴將煙頭扔到地上,介紹道:「實話跟你說吧,現在不是找癱子的時節,我手裡就這麼一個。這孩子是我朋友從醫院裡撿回來的,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錢。咱們這行里,越癱越殘越是賺錢,你看這刀疤這年齡,最容易讓人可憐。回頭你弄個沒錢看病的幌子,找個合適的地段,一天幾百塊錢一點問題都沒有。」


  「大侄兒啊,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就怕他活不長……」王滿銀急得滿頭大汗,說完后覺得唐突,趕忙又說:「你別怪叔說話不好聽,實在是家裡太困難了,女兒急要學費,兒子又不爭氣,要不是這,我也不出來干這買賣。」


  尹金貴抽出一根芙蓉王遞給了王滿銀,王滿銀趕忙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他可抽不起一包二十多塊錢的煙。尹金貴給他點上之後,王滿銀舒心地抽了一口,心裡盤算,一會兒得找個借口離開了。如果沒有合適的癱子,他能等,可眼前的娃娃一看就是個賠錢貨,實在沒膽子帶。


  尹金貴淡淡地說道:「叔,我也知道你家裡困難,不然也不會把這麼好的癱子介紹給你。這孩子雖然身體弱了點,但是沒有父母。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人追究你的責任,對不對?」


  王滿銀點了點頭,尹金貴說得確實不錯。可是,這孩子雖然沒有父母,可不是有香主嗎?萬一死了,不得給你賠錢?尹金貴顯然知道他擔憂什麼,抽了一口煙,小聲地說道:「我常聽我爹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你們家沒少照顧我們家。所以,這次我就沒打算賺你的錢。這孩子,我朋友撿回來的時候前後花了兩千多塊錢。你把這兩千塊給我,人你帶走。這孩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管。你看怎麼樣?」


  王滿銀一下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尹金貴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他們村一般都是帶癱子的多,買癱子的幾乎沒有。畢竟,這癱子長大了要吃要喝還不聽話,後患無窮。不過,這個孩子兩千塊錢買的話,他確實有些心動了。王滿銀覺得,這孩子反正也活不長,只要不讓他賠錢給尹金貴,這買賣也合算。


  尹金貴看到王滿銀還磨磨嘰嘰,已經不打算做這買賣。他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根本就不是撿來的,而是從錢大夫那裡免費拿回來的。錢大夫是個專門做器官移植的能人。剛認識錢大夫的時候,著實嚇了他一跳。尹金貴怎麼也想不通,人的心肝脾肺腎甚至眼珠子竟然還能賣錢哩,聽說要是什麼匹配上了,一個腎少說有五六萬塊錢。


  他這些年做癱主已經成了副業,主業反而是給錢大夫找合適做器官移植的人,他手裡的癱子和傻子不少,最近這兩三年已經做了二十多單買賣,實在是因為匹配率很低,不然的話,就憑他手裡的這些癱子和傻子,就能賺不少錢。


  王滿銀看出尹金貴的不耐煩,他雖然動心了,但是心裡仍然有疑慮,於是訕訕地問道:「大侄兒,叔就問你一句話,這孩子到底能活多久?」


  一般來說,動過手術的癱子或者傻子要是精心療養,能活好多年。不過他嫌麻煩,都是扔到這裡任他們自生自滅,死了之後一把大火燒掉,賠個萬把塊錢也就了事。像這個孩子來路不明,誰還管他死活?尹金貴不耐煩地說:「跟你說實話吧,只要你按時給他吃藥,活一年半載問題不大。你要是真想要,現在出錢拿走。不想要,我還有別的事。別說我不幫你。」


  王滿銀看尹金貴有些急眼,咬了咬牙,說道:「這樣吧大侄兒,要是這孩子能活個一年半載,叔就當念您恩情。可如果這孩子要是真的活不上那麼久,你到時候可得給叔再找個好的,你看行不行嘛?」


  這幫人便宜佔起來沒夠。尹金貴冷笑了一聲,伸手道:「給錢,人你帶走。要是活不上半年,我再給你找個好的。」


  王滿銀一聽,徹底放心了。他知道憑著這孩子的可憐樣,往醫院門口一蹲,肯定能賺不少錢。於是,他趕忙解開了褲腰帶,從內褲上縫著的小口袋裡面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塑料布,打開后裡面是一沓紅票子。王滿銀沾了一口唾沫,然後嘩嘩地點了二十張遞給了尹金貴。


  尹金貴皺著眉,用手指捏住錢,也沒有點,揣到了口袋裡,然後給了王滿銀一張紙說道:「這上面是這孩子吃的葯,一個月得幾百塊錢花。你要是想多賺錢,就別省這點錢。不然,我到時候可不管你。」


  王滿銀一聽覺得肉疼,不過又一想,這幾百錢權當是搖錢樹的租金了。他把單子裝到了西裝口袋裡,將孩子抱起來朝著外面走。尹金貴跟著來到地面上,遠遠地朝著劉輝收購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擔心王滿銀抱著孩子讓公安看見,於是沖著王滿銀喊道:「上車,我送你走。有句醜話我可要說前面,這孩子要是出了事,別他娘往我身上推。」


  王滿銀趕忙點頭,他心裡也知道這孩子來路不正,不過想想他家的小洋樓,誰還管這些?於是,他上了尹金貴的車,朝著市區而去。


  此刻,張昭站在劉輝收購站的院子里,遠遠地看見一輛車從公路邊上飛馳而過。遠處田野里玉米地里正在收秋,收割機緩緩地在田地里移動,一片片的玉米稈被推倒粉碎到了地里。七里溝的村民雖然大部分因為廢品收購發了財,但是多年來耕種的習慣卻沒有改變。


  張昭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下午三點多鐘。因為死者的頭部已經嚴重碳化,面部無法辨認,所以必須經過DNA身份確認。他們昨天屍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檢驗科的同事今天早上才上班,所以現在才確認死者不是劉輝。劉輝曾經因為吸毒有過案底,DNA庫里有劉輝的DNA。現在基層派出所的工作很細緻,不要說吸毒,就是打架鬥毆都會讓你留下指紋、血樣和DNA,方便以後取證。


  凡事都有兩面性,死者是周睿而不是劉輝,對尋找三名失蹤的兒童是一個好消息。劉輝和這三名失蹤兒童有直接關係,他現在是殺害周睿的嫌疑人。如果能抓到劉輝,就可以順利地找到這三名失蹤兒童。


  顏素和杜馨笙在當地派出所的陪同下,去村裡繼續走訪,而張昭此刻腦海里一次次模擬著劉輝殺害周睿的場景:劉輝把爛醉如泥的周睿抬到廁所,然後給周睿澆上汽油,點火,出逃。看上去一切都符合邏輯,可張昭總覺得這個案子有一個破綻。在案發現場,張昭發現了兩個汾酒酒瓶和若干啤酒瓶,還有一些吸毒工具,也就是說,那天晚上他們不但喝了酒,還吸食了毒品甲卡西酮。


  甲卡西酮是苯丙胺的一種類似物,外號叫作「喪屍葯」。一般為粉末狀態或與水混合液體,有高度心理成癮,在強度上弱於甲基安非他命,作用時間可達4~6小時。初次吸食毒品甲卡西酮0.5g后,將兩天兩夜不睡覺,並伴有噁心、嘔吐等反應,且一直處於精神興奮狀態。吸食後有強烈的興奮感,性慾增強,飢餓感減弱,且睡眠減少,只攝入少量液體。甲卡西酮的濫用會導致許多不良後果,如妄想、焦慮、震動、失眠、營養不良、脫水、發汗、腹痛、流鼻血和周身疼痛等。靜脈注射后1~2min就會起效,而鼻吸后要5~15min起效。過量吸食會導致幻覺,出現行為反常,也就是當地人俗稱的「走勁」。


  喝酒又吸毒,劉輝怎麼可能有體力將周睿拖了將近五十米扔到廁所?


  劉輝要殺周睿,肯定會刻意控制自己酒精和毒品的攝入量。可周睿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雖然很高,但是按照酒精含量推測,周睿只喝了不到一瓶酒,剩下的酒是誰喝的呢?張昭覺得,可能有第三個人在場。秦儒帶著陳建勛走了過來。陳建勛和秦儒都是老刑警,他們現在也認為現場可能有第三個人存在。


  「張昭,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麼看法?」秦儒走過來問道。


  陳建勛也想聽聽張昭的分析。現在,犯罪心理側寫已經在公安機關廣泛運用,給抓捕罪犯提供了另外一條偵破捷徑。張昭搖搖頭說道:「現在不好分析。縱火的動機相當複雜,有破壞性、興奮性、報復性、隱匿性、牟利性、偏激性和系列性七種,不同的動機背後隱含著犯罪者不同的特性。一般來說,罪犯選擇縱火,說明他們對自身能力缺乏信心,選擇火來延伸自己的能力和控制力。這種人往往懦弱、內向、膽小、神經質,有不滿的情緒在內心積累,以後發展為強烈的情緒、偏執,最後釀成縱火行為。這是一種無力型和衰弱型的人格障礙。當然還有另外一種,這種人表現為精神分裂伴有急躁症,智力低下,發育遲滯。一般佔到縱火案的三分之一。


  「當然,這個案子從目前掌握的特徵來看,具有報復性和隱匿性,和死後焚屍的人格驅動不同。火象徵著壓抑、情緒乃至破壞性,一般來說,縱火犯具備高而不穩定的自尊感,帶有強烈的復仇慾望。愛幻想和想象,小時候可能經歷過火災,有過尿床經歷。火燒得越旺,越是一種情緒的宣洩。弗洛伊德認為,火焰的外形和運動、火的溫度均可喚起縱火癖者類似於性興奮的感覺。周睿的頭部先被點燃,不排除有宗教中凈化罪惡的心理驅動。用火焰來懲罰罪惡的人,從古至今一直都有,伽利略就是讓活活燒死的。從性別看,這類案件女性罪犯的比例要比男性罪犯的比例高。心理側寫只能提供一種偵破思維,最後還是要看證據。」


  秦儒和陳建勛都沉默不語。從現場來看,劉輝縱火殺死周睿也沒有直接證據,用來縱火的工具沒有找到,如今劉輝的去向成了一個最大的謎團。他有一輛馬自達轎車,如今還停在院子里。最後的手機定位在離七里溝不遠的一片玉米地里。因為當晚下過雨,痕迹被雨水沖刷,劉輝是如何離開七里溝村的,現在也不好確認。案子變得非常棘手。


  江之永正在劉輝垃圾場的辦公室內,利用靜電吸附器提取現場足跡。江之永是步伐追蹤術的傳承人,通過足跡辨認兇手是他的拿手絕活。案發當天下過雨,辦公室地面情況不理想。房間經過兩天的通風乾燥,今天倒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劉輝的辦公室內十分凌亂,裡面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套沙發茶几。當晚吃飯的酒瓶和飯菜已經被清理了出去,江之永他們花費了半個小時清理了一次現場。現在,已經將一張三米長、半米寬的電鍍吸附膜鋪到了地上。電鍍吸附膜是種一面是黑色塑料布一面是金屬電鍍的金屬膜,給電鍍的金屬膜快速充電,灰色顆粒的向上負電荷受到向上吸引力,下部的正電荷受到向下的排斥力。當灰塵上部電廠強度大於下部電廠強度,灰塵顆粒受到的合力是向上的,灰塵就會克服重力被吸附到塑料膜的表面上。


  這是個技術活,江之永快速地打開閉合靜電吸附器的開關,幾次之後吸附完成。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將電鍍膜翻過來,果然看到上面提取出來一片凌亂的足跡。案發當天工作人員進來得比較多,所以需要逐一地排除。


  江之永找了一個光線比較幽暗的地方照相,因為電鍍膜反光,所以找個光線暗的地方效果比較理想。照相完畢后,江之永使用另外一塊電鍍吸附膜繼續提取足跡。劉輝辦公室的面積很小,在張昭的幫助下,很快就將足跡提取完成。江之永將照片拷貝到電腦里,開始逐一查看。


  張昭站在他的背後,緊盯著屏幕。過了一會兒,張昭和江之永同時注意到一組很可疑的足跡,這一組足跡反覆出現在照片里。一般來說,足跡有三個參數,分別是時間參數、空間參數和力學參數。通過這三個參數,能夠還原兇手的身高、體重、性別等重要特徵。江之永指著這組足跡,小聲地說道:「你看,根據這組足跡軌跡來看,他抵達現場后,先在現場繞了一周。再看門口的這兩組足跡,顯然是呈現倒退姿態,在倒退姿態之前的足跡都被抹去了。你有沒有發現?」


  張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道:「他一定拖著什麼東西。他的倒退足跡只有後半個腳掌,說明他身體弓腰用力,利用自身的重量和向後的拖動來克服被拖動人的體重和摩擦力。他拖動的是什麼呢?」張昭說到這裡,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會不會是周睿?」


  江之永立刻將照片用軟體整合起來,形成了一張完整的平面圖,這個足跡很快就凸顯出來,地面上有兩種被拖拽的痕迹,每一種大約有四十厘米,兩條軌跡有重疊,被拖動的足跡只有門口有一片比較凌亂踩踏。


  江之永按照之前的經驗,兩道痕迹之中還有四道划痕,因為被害的人穿有鞋,鞋跟和地面摩擦會留下這樣清晰的划痕。比對門口拖動痕迹和划痕的距離,正好是人雙腿的長度,可以說明足跡的主人拖動的不是麻袋,而是人。而在拖動痕迹的盡頭,也就是門口發現了兩道車輪印。


  張昭看到了擺在院子里的平板小推車,推測是兇手將周睿拖到了小推車上,運到了廁所里。而讓江之永不解的是為何有兩道拖拽痕迹?張昭說道:「這個足跡應該不是劉輝或者周睿的。劉輝和周睿都是男性,周睿的腳掌大概穿42碼的鞋。而根據劉輝的身高、體重推測,劉輝至少應該穿40碼的鞋子。而這個足跡看上去只有36碼甚至更小,顯然是一名女性。」


  江之永也點了點頭,他趕忙返回屋子裡測量,經過一番精確的測量,江之永開始計算。張昭對足跡分析也有涉獵,幫著江之永一起計算。先從時間參數上,足跡有支撐期、擺動期和雙支撐期。行走是全身肌肉參與,上下協調左右足交替支撐和擺動的周期運動,是人體骨骼、關節運動和重心移動使人位移的一種複雜運動。每當一隻腳踩到地上另外一隻腳抬起的時候,會有雙腳同時落地的時間,這叫作雙支撐期。通過支撐期、擺動期和雙支撐期總體時間進行比例測算。


  通過現場足跡還原計算,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函數理論,江之永算得頭都要炸了。張昭說:「你來模擬,我來計算,單純地計算是不準確的。」張昭的數學天賦很高,經過江之永的模擬后得出時間,飛快地開始計算。片刻后得出結論,這個足跡支撐期66,擺動期34,雙支撐期30左右。這是一個中老年人具有的特徵。一般年輕人身強力壯,這個參數各項指標都要減小。隨後,江之永又開始計算步長和身高、性別和年齡。這一系列足跡步長都很短,一般年輕人步長都很長。測量后得出計算結論,和張昭的分析一致。


  最後是力學參數,根據提取足跡的清晰度做縱向比對,挑選最合適的足跡做分析。伴隨著年齡的增長,足底和地面的作用力變小,足部拇指和一跖、三跖和四跖的壓力減小的趨勢明顯,而五跖的壓力增加,反映出該部位的利用率明顯提高。根據分析之後得出,這個足跡屬於一名女性,年齡在55歲到60歲之間,身高在155到158厘米之內。


  這個結論讓張昭和江之永都十分詫異。張昭根據足跡自己又模擬了一次,得出的結論雖然有偏差,但是大體一致。秦儒和陳建勛聽到這個情況,也感到十分詫異。如果周睿不是劉輝殺的,而是這個老人殺的,那這個老人殺他的動機又是什麼?

  秦儒知道,通過現場足跡來判斷並不是直接有效的證據。在劉輝沒有落網前,這些線索都是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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