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情凄意切
楊茂搜本是個性情率直的人,又做了經年的氐王,也自有一股威勢,見自己一番好心,被高岳左推右擋,心中一下便有些不悅起來,覺得漢人這般扭捏推諉不夠爽快,難道還是和自己虛與委蛇甚至骨子裡瞧不上自己?
「高明府,莫不是咱們氐族女子,為你所不屑?」
因為這種小事,而引起任何不快,都是屬於實在不值當的事。但高岳心中鬱悶,又不願再多做解釋,於是沉默不語。
眾人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
楊軻見狀,站起身來,拂了拂袍袖,從容道:「左賢王容稟,我家將軍非是不敬左賢王,亦不是不近人情,更沒有看不上貴族佳麗的意思。實在是他原本心有所屬,在這兒女私情上已有抉擇,不願見異思遷辜負良人,這實在是我家將軍的忠實和專心所在,還望左賢王垂鑒!」
楊難敵也趕忙道:「先生此話不假。父王,我親眼所見,高將軍和一位本城的姑娘互有鍾情,還正是咱們氐人,呵呵,怎好說他不屑咱們氐族女子?」接著,便揀重要處,將高岳與阿池的事情,給楊茂搜講了一遍。
之前楊難敵還曾自告奮勇,在高岳的默許下,遣了得力部眾,去南街悄悄調查了阿池的底細。原來阿池確實名叫姚池,不過氐家女兒,向來呼名即可不用帶上姓氏。她家中有一片竹林,父親便是販賣竹料為生計,母親身體欠佳,便在家中編織些竹籃竹筐之類以作貼補。
阿池是家中獨女,雖然才十六歲,便早已會操持家務,不僅時常打掃屋舍院落,包辦家中一日三餐,還隔三差五便和左鄰右舍的小姐妹,一起去城西南的內河,便是當初馮亮等人跳河逃生之處,浣洗全家衣物等。
阿池年紀雖小,在南街一帶,人人誇口,皆說她手腳勤勞伶俐,貌美心善更且活潑大方,是個不可多得的良家好女子。
楊茂搜面露霽色,先向高岳敬了一大杯酒,抱歉道:「這是我不問青紅皂白,急切間所做的錯事,對高明府有所猜測冒犯,失敬,明府勿要見怪。」
高岳呼出口氣,苦笑了聲,和楊茂搜回敬一杯。
楊茂搜雖已年有五十,論及男女情事,還和年輕人一樣熱烈。他一口喝乾杯中酒,拍拍胸脯道:「明府和阿池姑娘這樣的誤會,要是放在一般人家身上,確實是件難辦事。不過,咱們不是一般人家,這件事我來替你出面,你放心罷!」
「多謝左賢王。此前大王子也曾願意熱心相助,不過我還是想獨自處……」
「誒。高明府哪點都好,就是這一層上臉皮薄,有些婆婆媽媽,失了銳氣。男兒氣概,大方洒脫。這兒女情事,也是人之常情。阿池姑娘既是良家女子,出身清白,這便是天賜的緣分,沒有好猶豫的。難道明府是那攀附權貴,一心要納名門閨秀之人?且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羞於提起的呢?若是當年我也像你這樣,我這一大一小兩個兒子,怕是到現在也沒人替我生呢!」
滿桌爆出善意的哄然大笑,楊難敵和楊堅頭兄弟倆倒被父親的話,弄得有些窘迫,不得已也跟著傻笑兩聲。高岳也露出歡顏,心中卻被楊茂搜這似乎粗俗的話,一下子說得豁然開朗。
孔子有雲,食色性也。從古至今,婚配之事,並不是什麼羞澀的俗事,相反卻是很嚴肅的人生大事。年輕人若是能拋開迷亂的名利之心,選擇一個好的伴侶,對於日後的漫漫人生路,無益有著莫大的裨益。
高岳頷首道:「左賢王教訓的是。確是我失了大氣,變得有些患得患失。其實這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譬如在戰場上,不進則退,只要看準了目標,就要將其拿下便是。只不過,雖然我軍擬定三日後便北回,但這樣的事實在不好勞動左賢王大駕,且等我親自去做,必在三日內有好消息回報。」
楊茂搜拊掌大笑道:「高明府這樣的英雄,能夠看上咱們氐族女子,願意做咱們氐人的女婿,我心中自然是歡喜無比。你要什麼幫助和支持,儘管說,便是要我親自出馬,也是沒有二話。總之你不要急著回去,我想要喝了你的喜酒,沾沾喜氣再敲鑼打鼓的歡送你!」
這回,所有人都大聲叫好起來,席間一片歡笑之聲。
阿池自從三日前與高岳有了誤會,被一眾姐妹拉扯回家,便一直悶悶不樂。父親忙於生計,也並不是很知道自家女兒的心事,對她的低落情緒有些莫名其妙,但卻無暇過問。母親畢竟是心細一些,發覺了阿池動輒走神,目光忽而明亮忽而黯淡,似喜似悲的神情,心中便明了了七八分。
再想到女兒今年也有十六歲了,也是到了可以將婚姻大事拿到檯面上來講的時候,於是母親便將他叫來身前,旁敲側擊地打探,想從阿池嘴裡掏出一些心底話兒,奈何任憑她怎麼試探,甚至到後來忍不住直言相問,阿池仍然垂著頭一言不發,逼問的緊了便紅著臉瞥了眼母親,掉頭便回了自己閨房,閉門無聲。
自家閨女,做母親的心中比誰都清楚,阿池平日里,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阿池母親心中更加肯定,孩子必然是有了意中之人。母親在門前敲了半天門,沒有回應,急了便杵在門外直勸道:「阿池,是誰家的兒郎,總要叫爹娘知曉。只要是清白人家,人品端正的小伙,便是談婚論嫁,也是使得,可你總應該讓爹娘心中有個底吧?」
屋內沉默片刻,終於有聲音低低應道:「娘,沒有這回事兒,是我這幾天不舒服,你別瞎操心了。」
「你……」
母親準備再敲門的手,一下子停住,欲言又止,頓了頓,嘆息著走開了。聽著母親的腳步聲離去,阿池心中委屈,卻畢竟是姑娘家不好意思和母親直言傾訴,她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將臉深深埋在了枕頭裡。
今日里,阿池本悶悶不樂地在家中準備午飯,幾名小姐妹嘰嘰喳喳地跳躍而來,都說據可靠消息,咱們氐王要等下就要前來西和城,與隴西軍最高主帥高岳親自會盟。這可是本城多年來都沒有過的大事情,實在是難得,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適逢其會也是好的。
阿池本來也沒什麼情緒,此刻聽得『高岳』二字,不覺眉間一跳。到得此時,她及一眾夥伴,還根本沒有把此高岳當做彼高岳,只不過耳聞同樣姓名,不由她不意動。眾姐妹也知道阿池幾日來有心病,便想帶她去湊湊熱鬧,緩解一下心情。
「怪不得早上起,就不斷有好多人馬穿街而過,我在家中不出門都感覺有什麼大事似的。」阿池恍然道。
「就是啊。胖姐回城北娘家去啦,要不也要叫上她。你別磨蹭了,快走吧,萬一能再遇見『他』呢?」有個姐妹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阿池心中一動,卻咬著嘴唇慢吞吞道:「我不想再見他。」
姐妹撇嘴道:「算了吧,我們都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走吧,這次萬一真遇見了,找個空咱們當面幫你問清楚好不好。」
架不住幾人勸說,阿池麻利的收拾了午飯,和母親說了一聲不多時便回家來,便跟著幾名同伴一同往南城外走去。
越往南走,人越來越多。離城門口還有百十多步,已經是摩肩擦踵人聲鼎沸,再也擠不出城去了。不過聽得人群里各種說話,確定的是此時隴西太守高岳已在城門外等候,等氐王楊茂搜駕到后,便會一同從南門入城。
阿池不知不覺被熱烈的氣氛感染,恢復了些活潑的少女情懷。她激動中又有些忐忑,不曉得自己是在期待或者害怕什麼,情緒複雜地和人群一起,眼巴巴的朝南城門望去。
又等片刻,聽得城外一陣轟然,城裡的人曉得八成是氐王駕臨了。眾人騷動不已,有些也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翹首期盼中,不一會,城門處由外至里,兩匹高頭大馬昂然而入,漸漸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里,城裡城外都歡呼跳躍起來。
在同伴們的驚呼聲中,阿池猛地捂住了嘴,一顆心沉到谷底。她一雙美目睜得溜圓,只覺得像頭頂上炸了個響雷一般。她終於看清楚了,那和氐王楊茂搜並駕齊驅的人,正是她日中所思夜中所想的身姿!她不知道手該往哪放,一時竟惶然無措。
與高岳兩人終於四目相交,阿池面色蒼白,竟覺得站立不住。失魂落魄的望著那身影漸漸遠去,阿池和同伴低聲交待了一句,轉身擠出人群,強忍著一路小跑著往家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