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峰迴路轉
魏世良死了!梁王不是誤殺!
一霎那,桂勇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過於害怕,而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幻覺。他照著自己的臉,猛抽了幾個耳光,疼得自己齜牙咧嘴,卻發現場景還是這個場景,人還是這幾個人,魏世良仍然無聲無息地躺在血泊中,四周暗沉沉的。
「大王,大王饒命!饒命啊!」
呆看了片刻,見石挺從魏世良屍體旁站起身來,目光灼灼朝著他看過來,桂勇猛地一個激靈,忙不迭又俯下身子,拚命磕頭,他實在搞不清面前這位主子,究竟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石挺瞥他一眼,滿面不屑和厭惡:「虎背熊腰的一條大漢,卻是這樣膽怯怕死的軟蛋,反倒不如人家秦人有骨氣。而今特殊情形,留你有用,要擱在從前,孤早就一刀砍了你!」
聽到這,桂勇大喜過望,曉得自己一條小命,多半是保住了。雖然滿肚子疑惑,但管他怎麼說,能活著比什麼都好。
石挺哼了一聲,再不看他,徑直朝牛德志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牛德志努力仰著頭,卻一直與石挺對視,毫無退縮之意。
石挺點點頭,蹲下身來,道:「孤看你身軀瘦弱,倒有一股子硬氣!難得,難得。若是我大趙,人人都像你這般毫不畏死,如今也不是這般局面了。」
牛德志也不說話,只拿眼睛望著。石挺頓了頓,將桂勇招了過來,令他也蹲在牛德志身邊,方才壓低了聲音道:「時間緊迫,孤便開門見山吧。鄴城,孤知道,定然是守不住了。孤不想殉城,不想死在這裡!孤打算潛遁出城,但始終找不到一個均衡的妥善法子,回京師后能對上對下,都有個說得過去的交待。正好你二人勾結在一處,打算開門獻城,甚好,這樣孤回去后,起碼就能將鄴城失陷的責任給推卸掉。」
石挺之前聽桂勇密告魏世良有降敵之意,本來確實怒從心起,但鬼使神差的突然轉念,這可能是他最好的脫身之道了。他苦守在此多時,早有離去之意,作為城主,石挺自然知道鄴城究竟能不能再撐得住,陷落是早晚的事了,他還有野心未實現,怎甘心就此死在這裡!但回去后,面對石虎和朝臣,若是沒有好說辭,那麼臨陣脫逃以致失陷鄴城的大罪,必然是他自己來抗,後果非常嚴重。但是,若是有軍官兵卒等,突然叛變私開城門,導致局面不可挽回,那麼,他就是被迫地、不得已地逃回襄國,顯然,罪責就小得多,甚至可以無罪。
故而,一念及此,石挺當然變恚怒為驚喜,竟有幾分巴不得魏世良立時叛變開城的意思,所以決意不管不顧,不去追究,任由他去做。誰料到後來魏世良因察覺到近幾日桂勇行為反常,似有反跡,故而來秘密求見,當面撞見桂勇,兩下一對質,真假立分,桂勇當即跪倒認罪,承認了確實是裡通外國,密謀獻城。
魏世良憤怒無比,但石挺卻不。管他是魏是桂,只要有個人是當真要投敵就好。若殺了桂勇和牛德志,那麼就肯定會按照魏世良的提議去鼓舞士氣堅定鬥志,加大死守的力度。那麼要不了多久,鄴城就是他石挺的葬身之處。私心一起,當然戰勝了公義,石挺怎願處死桂勇和牛德志,反倒覺得在當下,擋了他的生路的、最為礙事的,反而就是忠心為國決意死守的魏世良。
短短時間內,石挺便下決心就此除掉魏世良。魏世良曾多次表態說要死守鄴城,以身殉國,甚至曾當眾要求石挺也表態要與城共存亡。石挺不好公開駁斥他,但心中怏怏不樂,頗為銜恨。另外,還有一層隱秘點,魏世良從前曾是太子石宣的舊部,石挺嫉視石宣,當然不待見魏世良。
「魏世良死心守城,曾數次勸孤寧願戰死,也不能降敵,不能逃遁。若由著他坐困愁城,必然是絕路一條,孤怎願被他這類人拖死在這裡!眼下索性秘密將他殺死,然後將所有罪責都栽陷在他身上,就說他人前裝作忠義,實則是心懷叵測的叛徒,反正總是死無對證。桂勇聽著!今夜你便可以去騙開城門放入秦軍,此後對外宣稱,叛變完全是奉了上司魏世良的命令,而魏世良本人,隨後死在亂軍中了。孤今夜饒你性命,也算對你有恩,你乖乖照做,你在京師中的親戚故舊,孤設法替你多保全就是。」
桂勇心中各種滋味,但總歸是喜出望外,不禁連聲應命,表示一定會按照石挺的吩咐去做,絕不會讓他失望。石挺略略頷首,又對著牛德志道:「明著告訴你,斬去你的雙耳及手指,雖然是做戲給魏世良看,讓他徹底放鬆警惕,孤才好一擊即中,但更有懲戒你的意思。作為敵軍,竟敢大模大樣潛到了孤的眼皮底下作妖作怪,若是讓你毫髮無傷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豈不是對孤的藐視和嘲弄?孤怎能讓你全身而退?」
牛德志嘿嘿兩聲,有些冷笑的意思。石挺繼續道:「回去告訴韓雍!鄴城,孤便當做禮物送給他了,給他做加官進爵的階梯。但孤也知道,作為最高統帥,十數萬秦軍,惟他之命是從。希望他見好就收,得到鄴后就勒兵回國,不要再意圖北進,若是逼人太甚,小心樂極生悲。還有一層重中之重:將來等孤做了主子,孤願意與你秦國划疆而治,便是以幽州為界,也是可以商量的,只要從此互不侵犯。這是孤最大的誠意,記住,回去后你定要如實上奏你家皇帝!」
牛德志這回有些愣了,這大起大落的峰迴路轉,讓他幾乎有做夢之感。他不停地眨巴眼睛,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
三更時分,鄴城城北忽然無預警的爆發騷動,俄而全城開始嘩變。很多人都聽說了左將軍魏世良突然開門放入秦軍,屈膝降敵,雖然被義憤填膺的兵卒給亂刀砍死,但終歸秦軍是進城了。梁王臨危不懼,指揮迎敵,但無奈局勢已不可控制,最後在隨從的苦諫之下,才不得已放棄了鄴城出奔,隨著愈來愈多的秦軍山呼海嘯般湧入,守卒們如無頭蒼蠅般惶恐失去抵抗的意志。到了黎明時分,鄴城在堅挺兩年之久后,終於易主。
洛陽城內。
離正午還有一個時辰,在陰沉了十數日之後,天氣終於晴好,高岳輕裝微服,不帶一個侍衛,走上街頭隨意轉轉,吐一口憋悶之氣,也可以換個環境,思考些事情。
鄴城之戰兩年多了,耗費了巨額的人力和物資,仍然不能奏凱。雖然心中急火燎燒,但吸取了上次急躁失態的教訓后,如今高岳在公開場合下,還是做出了鎮定神色,安撫住朝野上下的心。韓雍的本事毋庸多說,再加上能力卓越的胡崧為副手,這最優秀的兩大帥才,統領十數萬大軍攻鄴,卻如此停頓,只說明了敵人的守御力量,怕也是超乎想象的強大。
雖然焦急讓高岳夜間經常無法入眠,但事已至此,猶如開弓斷無回頭之箭。高岳咬著牙想,就算打光了家底,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傳令收兵,做那前功盡棄的下下之策。只有拼下去,看敵我哪一方會先支持不住。但聽說長期在北方做牽制的楊韜部已被擊敗,石虎毅然全部放棄幽州事務,親自領兵去救鄴,形勢愈發艱難了。縱使高岳歷來意志如鐵,但也開始逐漸惶恐起來。
此外,幽州的慕容家,愈發有狂妄不臣之意,已經形同獨立,對他的命令很多時候都陰奉陽違,從大局考慮,不可不討,關鍵是現在實在抽不出手來。而梁州李鳳,前幾天也發來了奏疏,言明成國朝堂現在愈發混亂,蜀地人心不安,信上竟然還有謝艾的附議,說明確實是戰機已到。雖然沒有明說,但南方軍團想伐蜀之意躍然紙上,高岳有些為難,答應吧,還是因為國家精力不足,不答應吧,可能確實將會失去大好機會。
還有,自從周盤龍病逝之後,求死軍都指揮使一職,也已空缺了很久。雖然周盤龍臨終前,推薦了邱陽,但高岳再三考慮后,還是覺得不妥。邱陽忠誠不用懷疑,但他的資歷和能力比周盤龍來說,還是差了不少,指望求死軍里那些個個悍不畏死、亡命之徒般的兵中精銳,像服從周盤龍那樣去服從邱陽,估計很是困難。人心就是這樣,縱使用皇帝之尊去強行勒令,至多表面上做做戲,心中不服就是不服,到時候求死軍搞到一盤散沙,反倒壞了事。宿將吳夏倒是夠資格,但是吳夏並不是能上陣斬將奪旗的猛將,也不一定能帶好求死軍。若說到勇猛,楊堅頭、雷七指兩人,各方面條件都夠格,關鍵是兩人都不像周盤龍那般穩重大氣,又細膩謹慎,做貼身親隨的衛將,這兩人都是那種耐不住長期性子的人,怕是有些勉為其難。
高岳一路走,一路亂七八糟的想。末了嘆口氣,又開始懷念起周盤龍來。悶悶的轉過街角,卻被一陣嘈雜的喧嘩聲打斷了憂思,抬頭一看,前方堵著一大群人,不知在吵嚷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