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


  寧婧站在鏡子前束緊自己的腰帶。配套的鹿皮護具與長靴,紅白相間的雲紋服飾,立領盤扣,貼身窄袖,這是綺羅貴族少女標配的騎射服飾,襯得人精致又英氣勃勃。就是腰帶有點麻煩,需要繞幾圈綁緊。


  係統:“早上好,宿主。”


  係統:“叮!從今天開始,NPC認臉功能已經開放了,請宿主知悉。”


  寧婧套好靴子,聞言倏地直起了身體,瞬間來了精神。


  哦豁,她都忘了,這已經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十一天了。這下總算能看看周圍的人長什麽樣了。


  寧婧連忙像出籠的小鳥一樣往練武場飛奔而去。一踏出所住的院落,視野和昨天截然不同,不再飄著一坨坨的馬賽克,如雨水洗過的天空般明晰。寧婧的眼睛簡直不夠看了,左顧右盼,根本停不下來,連端茶的小侍女也不放過,在花園廊橋上繞了好幾個圈,看到夠本了,才壓著時間點來到了練武場。


  綺羅人雖然擅長馬上作戰,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家裏圈出一片綠地做練武場的。一來,它占地麵積大;二來,修好了還要花費金錢人力去維護;三來,實在沒必要。摩騫城內就有貴族子弟專用的修習武藝的場所——沒錯,就是宇文皓被寧婧看光光的事發地。不夠格進的,也能跑到野外去溜達溜達——一般來說,隻要日落前回到城內,便不會遇到狼群,還是挺安全的。


  不過宇文爍嘛,沒啥多的,就是錢多,一字概括曰:壕。他本人興趣又是騎馬射箭,成年後也不好再和小輩一起用修習的地方,便在府內圈出了一片草坪給自己用。四麵建了圍牆,隻有一扇門進出,平時有人看守。這對寧婧而言是大大的方便,這下她也不用跑到貴族少女修習騎術的地方去了,可以享受單人包場VIP待遇喲。


  原主這金大腿真是抱得棒棒噠。


  負責教寧婧騎射的人是宇文爍的一個下屬,年屆而立,名喚羅興。


  侍從已把那匹宇文爍帶給她的小馬拉到了現場。它一身棗紅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在朝陽下泛著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澤。雙眸炯炯有神,桀驁不馴,生氣勃勃。即便不懂馬的人,也能看出這是匹好馬。


  羅興道:“野馬性烈,需要被主人馴服。騎術若是不熟練,很容易在馴馬過程中被甩落。短時間內,寧姑娘不要想著馴服它,還是先從性情溫順的老馬開始吧。”


  這小馬雖然還未長成,可遒勁有力的四肢上卻覆蓋著修長的肌肉,那是它在野外生存的證明。被它踩一腳可不是開玩笑的,寧婧鬱悶地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練武場邊木架子上架著的數張弓。


  古時候的弓箭與現代的弓箭,不論是重量,還是弓弦的張力,都完全不同。寧婧左右瞅了一眼,鎖定了一把造型流暢簡潔的弓,一手拿起,下一秒,手臂便被過重的重量向下一墜,她咋舌:“好重!”


  弓的實物比她拍戲時的道具重多了。背著它在馬上作戰已是不輕的負擔。據說騎射極佳的人,能單手持弓,瞬間放箭——那該是多可怕的臂力和靈活性才能做到啊!(⊙o⊙)

  架子上還有好幾把雕刻著花紋、異常漂亮的弓。寧婧卻不像一般的貴女最看重武器的外形,選那些華而不實的,反倒選了把外形平平無奇的——羅興心中暗讚,笑著肯定道:“依在下的經驗,越是雕刻花紋多的弓,便越可能斷裂。”


  寧婧點點頭。這是因為受力不均勻吧。


  “不過,寧姑娘你的臂長不足,且又是初學者,應該選一把更輕更小的。”羅興遞給了她另一把稍小的弓,道:“您試試拉開這把弓。”


  寧婧一手持弓身,另一手扣住弓弦,發現它緊得不得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拉開的。她手臂用力,肌肉繃緊,慢慢地把弓弦拉開。堅持了片刻,便不得不放鬆了。


  “弓弦一開,不可收回。否則,箭力蓄而不發,會震傷內髒。”羅興連忙阻止道。


  寧婧隻好放了一發空箭,震動的弓弦在空氣中發出了“噌——”的嗡鳴聲。


  “雖說在下會教寧姑娘如何搭弓射箭,以及騎馬。不過還是騎術更要緊一些。”羅興笑道:“還有一個月便是綺羅的春狩了。那是開春後的第一次貴族集體狩獵活動。二殿下有帶寧姑娘一同出席之意。聽說寧姑娘非常擅長馬術?”


  寧婧一個頭兩個大:“係統,我不會騎馬,會不會露餡呀?”


  係統:“沒事,第一個任務的NPC智商普遍較低,而且,原主有的技能,你也會一並繼承的,不會露餡。”


  寧婧一聽,放心了。麵上則把裝逼發揮到了極致,淡淡一笑:“一般一般。”


  羅興一愣:“寧姑娘真謙……”


  “謙虛”一詞還沒說完,寧婧便說出了下半句:“全國第三。”


  羅興:“……”


  簡單寒暄了幾句,羅興暫時告退前去牽馬。寧婧翹著手臂立於寒風中,青絲颯颯作響,她望著綠蔭下的棗紅小馬,道:“小玖,你會騎馬不?”


  謝玖道:“我能學會。”


  是“我能學會”,而不是“我不懂”。


  這小屁孩真會說話啊——寧婧在齒間琢磨了一下,便含笑望著他:“那麽射箭呢?”


  “也能學會。”


  “好。”寧婧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替他拎走了一根枯草,眯起眼睛笑道:“如果你在春狩前學會騎馬,我便帶你一起去,如何?”


  謝玖喉嚨動了動,深深地看著她,道:“我一定會做到。”


  過了一會兒,羅興牽來了兩匹溫順的老馬。這次係統總算沒有坑她,寧婧的手觸碰到馬身時,便有一股沉睡的本能蘇醒過來,動作流暢漂亮地跨上了馬背,自若地握住了韁繩,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她輕喝一聲,揮動韁繩,熟練地策馬跑了一周,當是熱身。


  浪了一圈,寧婧勒住韁繩,在羅興前停下,身姿矯健。羅興點頭讚道:“看來,在下能教寧姑娘的實在不多。”


  寧婧表麵謙虛道:“羅大人見笑了。”


  內心卻在和係統說:“啊啊啊啊啊騎馬好嚇人啊!顛死我啦!不過好爽啊哈哈哈哈哈!”


  係統:“……”


  原主的騎術看來是很不錯的,因此,寧婧的騎射課完全沒有壓力,自個兒在場內跑跑就行了。所以,求賢若渴地聽課的人,就隻有謝玖。


  羅興在朝中職務不高,但好歹也是個武官。被派來教主子的義妹騎術倒沒什麽,但若是單獨教主子義妹的伴讀騎術,就有點不妥了。好在,現在謝玖是以蹭課的名義來的,麵上也說得過去。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寧婧的生活過得十分單調,半天的練字地獄——到了現在,她總算不用練“你我他一二三”這種簡單的字了,而開始練習有偏旁的字。半天的放風——也就是騎馬了。一開始還很新鮮,可以連續幾個小時在馬背上浪。可時間久了,後遺症就來了。首先是大腿內側細嫩的肌膚,隔著一層褲子都能被磨紅。再者,騎馬需要長期維持張開腿的動作,下了地後,她走路的姿勢特別像剛做了痔瘡手術的人,兩個字——別扭。[蠟燭]

  慢慢地,寧婧就沒那麽浪了。


  而謝玖的進步她也有目共睹。自從她給出了那個承諾後,謝玖每天都會提前一段時間來慢跑,增強體能。從壓根兒翻不上馬,變為了能策馬自如地行走,靈活地跑動,他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


  唉,天賦這種東西,人比人,氣死人呐。


  如此過了一個月,傳說中的春狩終於到來了。


  每逢春狩,都是宣揚皇家威儀的一大盛事。摩騫北城門大開,綺羅貴族在精兵護衛下傾巢而出,自中央大街穿行而過。意氣風發的武官,官銜在身的文臣均在列。而貴族中尚未出仕的鮮衣怒馬少年郎、驕矜貌美的貴族少女,也出了十足十的風頭。有的人看到貌美的郎君或貴女,還會往他們身上撒花瓣,表達熱情善意的讚美。


  這一路浩浩蕩蕩的大隊,引得市井的小民圍觀一路,把數裏長街堵得水泄不通。


  春狩地點是賀陰山脈,那是一片未曾開發過的原始山林,珍奇走獸極多。隊伍會在那裏紮營三天。收獲的獵物越是豐富,便越能象征山神的眷顧,被認為是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征兆。


  所以,每一年的春狩結束後,綺羅的皇帝都會依據狩獵的成果來行賞。首選的評比規則是獵物珍稀度。假設有人獵到了稀少的白孔雀,而他的對手獵到了十隻野鹿,也還是算白孔雀的贏。當然了,如果大家都沒獵到什麽好東西,那就以數量取勝。


  順帶一說,宇文爍在男子組已連續兩年拔得頭籌了喲。


  貴女在原則上不要求參與狩獵,隻騎馬跟隨大隊而已。當然了,若哪位貴女瞧見了有喜歡的獵物,有興致展露箭術,也是可以的。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綺羅的皇帝。據聞他今年龍體欠佳,所以沒有騎馬,而是坐在了馬車裏。隨後的每隔數十米,便是一個皇子自帶的小隊。


  寧婧騎著一頭四蹄踏雪的馬跟在宇文爍身後,好奇地張望著。她已經好久沒見過這麽多人了,這盛況給了她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明星見麵會的時候。


  不少深居簡出的貴女,被人當成猴子般看著,都有些不自在。唯獨寧婧特別享♂受。


  寧婧:“這人數和我剛出道時的粉絲見麵會差不多了。”


  係統:“這麽說,你那會兒的粉絲挺多。”


  寧婧唏噓道:“是啊,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就更多了。”


  係統:“……”


  無形中又裝了一個逼,兼且欺負了一下係統,寧婧偷笑著切斷了和係統的對話。


  謝玖現在還未脫離奴籍,不能走在宇文爍等人的身邊,默默落後在了後方,旁邊是羅興。


  自從教了他幾次騎射後,羅興發現謝玖這小子的進步神速,不由刮目相看,對待他的態度也比一開始熱絡多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謝玖說話。


  謝玖坐在馬上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卻落在了遠處寧婧的背影上。


  就在這時,破風之聲乍起,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從後方傳來。眾人詫異地回頭,隻見一騎輕騎越過了隊伍,在宇文爍身邊勒停了。


  寧婧亦是眨了眨眼睛。停在她跟前的是一個俊美的少年,一襲淺蔥色的服裝襯得他麵如冠玉,英姿勃發。


  不過,怎麽覺得輪廓有點眼熟?


  宇文爍側頭看了他一眼,嗬斥道:“胡鬧!怎能當街策馬飛奔,傷了百姓怎麽辦!”


  那少年輕笑一聲:“皇兄,放心,我騎術好著呢。”


  寒暄了兩句,他便拉住了馬頭,停在了原地,目送著宇文爍往前走。


  寧婧有些困惑,卻也不便多問,跟著大隊往前走了。誰知道,就在她經過那少年身邊時,那少年便輕喝了一聲,策馬走在了她身邊。


  寧婧:“???”


  那少年輕咳了一聲:“我有話和你說。”


  寧婧心裏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少年道:“上一次落水後你對我做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寧婧:“!!!”


  霧草,她沒猜錯,這小子真的是原主癡漢的宇文皓!


  寧婧用批判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難怪啊難怪……這小子的確長得人模狗樣的。還不是綺羅人那種黝黑粗獷的風格,反而跟個秀氣的小白臉似的。大概是大病初愈吧,他站在陽光下時,皮膚沒有一絲瑕疵,白得可以當反光板了。


  宇文皓輕哼一聲,紅著耳根,語氣卻還是相當傲慢:“雖然你輕薄了我,但是將功補過,你畢竟還是救了我,我不會怪你對我做的那些事的。還有就是……”他吸了一口氣,聲如蚊呐:“謝了。”


  寧婧眨了眨眼,望著宇文皓在嘴硬中變得越發嬌羞的表情,忍不住打斷了他,道:“那什麽,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宇文皓僵硬了:“誤會?”


  “雖然我是扒開了你的衣服啦,不過,親你的人可不是我。”寧婧伸出纖細的二指,輕輕在自己的嘴唇上點了點,故意惡心他:“親你的人,是你的部下哦,他們沒告訴你嗎?”


  宇文皓:“……”


  那一瞬間,他的臉上交雜而過了受辱、憤怒、惱羞、丟臉等表情,慢慢地漲紅成了茄子色:“你,你……”


  寧婧好整以暇:“我什麽我?”


  宇文皓看起來快要氣瘋了,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這個……”


  “啊!我懂了。”寧婧恍然大悟,故意道:“因為親殿下的人不是奴家,所以你才這麽生氣吧。那麽說來,其實殿下很期待親你的人是奴家?”


  論嘴炮到底輸了寧婧一籌,宇文皓最後隻得惱怒地大吼一聲:“寧婧!我跟你沒完!”


  目送著他火燒屁股一樣轉頭離開,寧婧差點笑倒在馬背上。


  哼,你害我挨鞭子,我就要當眾下你臉。


  殊不知遠處,謝玖僵硬著身體,目睹著那個心高氣傲的宇文皓,在半路截停了寧婧,和她並肩走了一段路。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遠遠看過去,相談甚歡,還非常般配。寧婧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宇文皓半路轉身離開時,耳根還紅了一大片。


  衣袖下,謝玖緩緩地握緊了雙拳。掌心被韁繩磨出的傷痕有幾分刺痛。這一幕似乎兜頭打了他一個耳光,讓他分外清醒。


  相處了不到半年,他品嚐到了自流落綺羅以來最甜美的滋味。


  每日睜開雙眼,不用被欺辱挨打、幹粗重的活兒,不用和一群凶狠的胡人廝打搶吃,不用被關在那片狹小的奴隸營中,一日日活著,卻比死人還麻木。


  他沉溺在了眼前的安樂中,直到今天才猛地發現——對於寧婧來說,隻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收回對他的關懷,也可以隨時把這份關懷給予另一個人。


  隨時隨地,都能有無數的人來取代他謝玖。


  現在的他已不是楚國的皇子,而是虎落平陽、成了一個低等的奴隸。那座佇立在中原北國的壯麗的謝氏江山,本是他的囊中之物,現在卻離他極其遙遠。


  寧婧是金枝玉葉,他是腳底之泥。除非甘心做一輩子的腳底之泥,否則,想要與金枝玉葉並肩而立,就隻能回到他應有的位置,重新鍍上金箔。


  羅興的聲音逐漸遠去,汗水流入了眼睛,火辣辣的,謝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能與寧婧一同出遊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的神情冷靜得可怕,雙眸流轉光芒,就像饑餓轆轆的幼狼。


  如果不想把現在的一切拱手相讓——他隻能變強,去奪回他應有的東西。強到任何人都不能撼動他、取替他的地步,那時候,隻要他想要一樣東西,又有誰能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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