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謝玖把她藏起來這一舉動，徹底打破了寧婧長久以來對他的印象。雖然，寧婧一早就知道長大後的謝玖不是什麽純良小白花，可對待她的時候，謝玖從來都是溫柔、克製、順從的，基本不會忤逆她的意願，叫他往東走，他絕不舍得往西一步。寧婧從來都沒什麽機會接觸到他另外的一麵。現在想起來，或許，這才是釋放了本性的謝玖吧。
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很快過了幾天。這天晚上，謝玖給寧婧剝了一碗的蝦肉，瞧見寧婧沒什麽胃口，便頓了頓，道：“怎麽了，菜不合胃口嗎？”
寧婧心想：你誤會了，這桌菜好吃到我想胡吃海塞啊，可惜我不能崩人設呐。
她現在的角色，是一個被親手養大的弟弟囚禁的姐姐。麵對囚禁者——這麽多年以來首次露出狼牙忤逆自己的弟弟，若是表現得太熱切或者太順從，都不符合這個人物的設定。
所以，寧婧麵上隻淡淡地搖了搖頭。
唉，她現在擁有的人品值少得可憐，謝玖又不打一聲招呼就動輒倒扣人品值，在努力地維持人設的同時，寧婧卻不敢真的惹毛謝玖，必須要把握好一個度。所以，這幾天，她一直都在高冷地慫著。
再這麽飆演技下去，回去現實世界後，搞不好能得個奧斯卡小金人。
雖然寧婧否認了自己沒胃口，可眼中寫滿了拒絕，謝玖神情微黯，片刻後，又閃過了幾分決絕。他放下了筷子，沉聲道：“姐姐，即使你抗拒我，也不能一直吃那麽少東西。若你吃不下，我會親手喂你吃下去。”
聞言，寧婧激動地想——快來吧！強迫我吧！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我是真的想吃啊！麵上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才不情不願地拿起筷子吃東西。
謝玖這才露出了一個笑容，一掃眉宇間的陰霾，好看得不得了。
他眼珠的顏色比一般人要深，可望著寧婧時，卻格外明亮。那掩飾不住的渴望和好感，猶如孩子望著自己最心愛的昂貴的玩具，由始至終都不願移開視線，既想觸碰，又害怕會碰壞。
饒是職業為演員、早就習慣了被人盯著的寧婧，被這麽熱切而專注，且毫不收斂的眼光在皮膚上遊移，也有些不自在。
有時候，她覺得謝玖也挺矛盾的。囚禁者與被囚禁者之間，前者是絕對強勢的一方，而且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是撕破臉了。可謝玖卻從沒有做過什麽強迫她的事，反倒照顧周到，一如既往。把強硬與溫柔，都做到了極致。
這時，謝玖忽然想起了什麽，起身擦幹淨手，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個通體深黑的木盒，盒上有一把精致的金鎖。
謝玖把它放在桌麵上，柔聲道：“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在離開前說過要送你一個驚喜？打開看看吧。一直放在這裏，我都忘了拿出來給你看。”
寧婧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桌麵的盒子，猶豫了一下，伸手把它拖近。哢噠一聲，她打開了盒子。盒內覆蓋著細膩的錦緞，包裹著兩份藍白色的卷軸。
這是什麽？
寧婧疑惑地取出其中一份，慢慢展開，腦子頓時嗡地一聲——這竟是通關文書！
重點是，一共有兩份。
天哪，謝玖也太大膽了吧，換一份不夠，竟然還順走兩份！他竟然真的想把她從綺羅帶回楚國麽？照這個盒子來看，謝玖是在前往邊關前，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
這樣太不妥了，謝玖一個人走沒多大關係，因為他不是綺羅什麽重點人物，跑了也不會立刻被發現。可他若是把宇文爍的義妹、宇文皓聖旨認定的未來老婆也帶走，那問題可就大了去了。
寧婧：“……”
哦豁，怎麽有種劇情越來越崩的感覺？
轉眼間，又是三天過去了。
即使世界線已經歪到了隔壁頻道，謝玖的故事完成度，卻像打開了閘口一樣，不間斷地在緩緩上升。
謝玖一直沒提過他們什麽時候動身出發，寧婧也沒有多問。除了態度依舊不冷不熱外，她表現得就像已經接受了被謝玖圈養的命運。
謝玖每日都有一半的時間不在這裏，可中午與晚上，都一定會回來做飯給她吃。
這天，謝玖給寧婧做完午飯後便離開了，飯也來不及吃。隻剩寧婧一個人，邊吃飯邊與係統討論接下來的對策。
謝玖這段時間，留在山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不像剛開始那樣，能一天到晚在這裏守著她。寧婧就知道，她失蹤的事情開始藏不住了。
在離府前，寧婧曾與雪彌保證過，自己會隔一段時間送信回府保平安，而謝玖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等於是已經和雪彌失聯了一段時間，如無意外，這已經驚動了雪彌一方，搞不好，已經有人在搜尋她的蹤跡。
所以，這種被囚禁的狀態，注定不會持續很久。
係統分析道：“現在的劇情，雖然是歪得挺明顯的，但好歹沒有徹底壞掉，故事完成度一直在提升，這個任務還有救。隻是，還有十天時間，綺羅今年的旱災就結束了，宇文爍即將回來。在這之前，謝玖必須離開摩騫，否則故事線就真的徹底崩盤了。”
寧婧咬著嘴裏的燒雞腿，應道：“行。”
係統：“你想好辦法沒？”
寧婧：“其實很好辦，你給我一個開鎖神器，我把通關文書偷出來，燒掉其中一卷，一了百了。”
係統遲疑道：“你真的要燒？”
寧婧：“開玩笑的，別那麽嚴肅嘛，來，笑一個。”
係統的數據臉崩潰了，不吭聲了很長一段時間。
寧婧吃完了飯，漱了漱口，忽然聽見係統道：“叮！突發事件：兩分鍾前，綺羅老皇帝急病發作，在寢宮過世。”
寧婧怔住了。
綺羅皇帝的確年老體弱，每日都要以丹參調養。可是，根據係統提供的原世界劇情，寧婧記得，他雖然看上去隨時準備歇菜，實則人不可貌相，是個超長待機的命。他的結局的確是急病去世的，隻不過，那是發生在謝玖與謝珂打仗期間的事。現在怎麽會足足提前了幾年發生？
寧婧沉吟了半晌——暫且不管皇帝嗝屁事件為何會提前發生，她必須先解決目前的問題。剛才還在愁沒有理由勸說謝玖離開，現在終於出現了轉機，能加速結束現在的局麵。
當天傍晚，落日餘暉傾灑一室。
吱呀一聲，謝玖疲憊地推開了門，頓時錯愕地停住了腳步。
寧婧穿上了第一天來的時候的布衣，細軟也已經收拾妥當了，正平靜地看著她。
謝玖沉聲道：“姐姐？”
寧婧沒有拐彎抹角：“綺羅老皇帝今朝駕崩了，對麽？”
“你為什麽會知道——”
“我聽見了鍾聲。”寧婧輕歎道：“小玖，皇帝駕崩，所有在外地的皇子都會立即回摩騫，這是你離開的最後機會。我不會和宇文爍等人告密你的行蹤，你走吧，我也回到山下去，就當這十多天什麽都沒發生過。”
謝玖臉色微變，寧婧卻一鼓作氣地說了下去：“你調換通關文書，就是為了不驚動宇文爍，順利離開，對麽？開弓沒有回頭箭，宇文爍遲早會發現，現在皇帝駕崩了，他會比預期更快回來。若你再在這裏耽擱，就會錯過離開的機會，今後宇文爍也對你有了防備，你便再也走不了了。所以，把我留下，你走吧。”
謝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不可能，我對你——”
“謝玖！”寧婧倏地站了起來，厲聲打斷了他未盡的話。
落日一寸寸潛入地平線，滿室籠罩在夕陽暗淡的光芒中，漸漸冷了下去。
謝玖眼底拉滿了血絲，寧婧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緩下了聲音，柔聲道：“綺羅老皇帝去世，三年以內，皇家都不會舉辦紅事，我不會被強迫嫁給任何人，也能保護好自己。小玖，一個人沒辦法同時做好兩件事。你回去楚國，把你要做的事做完。想對我說什麽，下一次見麵的時候告訴我，好麽？”
謝玖嘴唇顫抖，拳頭緊握，許久，才啞聲道：“好。”
寧婧如釋重負，好在，謝玖還聽得進她的話。殊不知，下一秒，謝玖卻忽然站了起來，彎腰緊緊地把她摟進了懷裏。
寧婧猝不及防，被勒得呼吸有些不順暢，卻沒有掙紮。
擁抱是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美好的互動之一。可謝玖的這個擁抱，卻流露出一股絕望的情緒。
寧婧聽見謝玖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低啞道：“姐姐，等我三年時間。三年之內，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寧婧眨了眨眼。
雖然不知道劇情為什麽崩壞了，但等你回來，任務早就結束了，那不過是一個善意的謊言而已——寧婧心想。
可這畢竟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了，她終究有些不忍，也不點破，隻輕輕地拍拍謝玖的手臂，視作默認的回答。
謝玖閉了閉眼睛，眼底是一片痛苦的孤擲一注。
饒是多麽不舍，已經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寧婧說的話，的確是最完美的辦法。
這時候的他，滿心想著的，都是他還有三年時間限期，想著寧婧最後那句話流露出的希望，想著他現在一無所有，可他三年內，一定會為姐姐打下堅實的江山。卻沒想到，世間並無雙全法。寧婧許下了諾言，卻沒有等到踐諾的機會。
係統鬆了口氣：“叮！故事完成度上升了，實時總值：88%。”
談妥後，寧婧便下了山，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徑自回了府，關於自己失聯了十多天的事，寧婧隻解釋說寄回來的信件丟失了。雪彌半信半疑，但瞧她沒什麽異樣，也就沒有追問下去了。
望著滿城鎬素，寧婧喃喃道：“劇情竟然真的加速了。”
係統：“嗯，但這一次的加速，加得挺妙。”
劇情加速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任務主角強烈的意圖和主觀能動性，觸動了Buff，扭轉預設的時間線。奶奶的，這樣說的話，謝玖的主觀能動性何止100，簡直破萬了好嗎！竟能隔空讓老皇帝提早幾年掛掉，便當領得比莫琺還快。若是他心血來潮，再發一次功，搞不好連“和謝珂內鬥”的這段劇情也能加速，那麽，他所說的“兩年之內回來”，就不僅僅是一句空話了。
寧婧：“……”
霧草，這掛開得是不是有點大。難道在任務結束前，她真的會再見謝玖一麵麽？
自從那天黃昏在山上訣別，謝玖便徹底人間蒸發了，再也沒有在寧婧麵前出現過。眾皇子陸續從各地趕回，在宇文爍殺回摩騫的前夜，係統告訴寧婧，謝玖已動身離開了摩騫，往楚國疾馳而去，路程過半。
半個月後，謝玖抵達楚國漢雁關，故事完成度提高到了90%。
寧婧懸在半空的心，這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那邊廂，眾皇子回到摩騫，為先帝守孝。此後的三年，皇家均不會舉辦任何的紅事。宇文皓與寧婧的婚事自然也被延遲了——話是這麽說，可寧婧是等不到那個時候的，所以，這婚事就等於是告吹了。
老皇帝的屍身被送入皇陵，肅穆的葬禮後，卻湧動著無數洶湧的暗流。從這一刻起，綺羅的皇位之爭，正式擺上了台麵，那場本該由謝玖激化的動亂——也跟著提前幾年開始了。
在原本的世界線裏，這場動亂最終並沒有贏家。因為在眾皇子還未分出勝負時，謝玖便已鐵騎壓境，弄死這幫孫子了。
可現在什麽都提前了，說不定，寧婧真能看到誰會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