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萬籟俱寂的深夜,家家戶戶閉門休息。


  歪歪扭扭的枝椏伸展在走廊,被黯淡的月色投射在牆麵上。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抱著一個身披鬥篷的身材瘦弱、不辨男女的人,轉過了走廊的拐角,鑽入了那兩扇古典的大門中。懷裏的人大概剛從海裏撈起來,渾身濕淋淋的,漆黑的鬥篷被沾濕後,水漬不太顯眼,倒是在沿路的階磚上滴下了不少的水珠。


  寧婧抱著懷裏的秤砣走了那麽久的路,精神又高度緊張,此時狼狽地伸腳踢上了門,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夜風從門縫鑽進了屋中,拂起了壁爐旁的紗窗。還好,落地的油燈有燈罩罩著,被風吹閃了一下,沒有熄滅。


  進了屋裏,鬥篷下伸出了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指甲尖銳,指節間有透明的蹼,那手一把扯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好奇的小臉:“希彌爾,這裏就是你的巢穴?”


  鬥篷隻有一個銅扣,兜帽滑落,帶動了整件衣服移位,本應是人腿的位置,露出了一條滑膩的湛藍色魚尾!大概因為興奮,魚尾的末端還不住地在空氣裏愉悅地甩動著,啪啪作響。


  寧婧一路疾行,氣喘如牛地踹開了屋後浴池的門。


  這裏是這座房子裏最大的一個浴池。海風很大,明明今天下午才清洗過,此時池壁卻已經幹透了,好在沒有青苔,看著十分幹淨。


  鑒於這兒是前代國王在海邊作樂的酒池肉林,這浴池足有一個遊泳池大小,四角帶有飛龍展翅狀的入水口,直接抽取海水。排水口則小而密,有保護蓋,可以在不知不覺中進行換水。從浴室門開始,有階梯往下走,池水從淺到深,最深處足有三米多,足夠卡爾洛在裏麵遨遊。


  卡爾洛好奇地打量這個浴池。


  寧婧輕手輕腳地把卡爾洛放在了階梯上,道:“稍等,我馬上給你加水。”


  人魚雖然可以在岸上呼吸,但不能離開水太久——既然是海洋生物,他們和魚類一樣,也是會渴死的,隻不過能忍受幹涸的時間,比魚類更長而已。


  四條展翅的飛龍口同時吐出了巨大的清澈水柱,巧妙地在空中碰撞散落,宛如藝術噴泉,十分夢幻。


  寧婧伸手攔住水柱,舔了舔濕潤的指尖,鹹鹹的,果然是海水。


  ——沒錯,外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魚,其實是貨真價實的鹹水魚喲。(⊙v⊙)

  水位慢慢升高,卡爾洛坐在階梯上,把曲起的魚尾慢慢地伸向了池底。魚鱗被水濕潤後,他舒服地喟歎了一聲。不到十分鍾,水就填滿了池子的三分之二深度。


  寧婧揉了揉自己酸脹的手臂,在飛龍旁邊蹲下,望著卡爾洛在裏麵暢快地遊了幾個來回,解釋道:“室外其實有一個更大更深的水池,但是,因為不能讓別人發現你,所以隻能委屈你在這了。旁邊的落地窗,在每天的上午都會有充沛的日光透射進來,若想曬太陽,可以在那邊曬。”


  卡爾洛愜意地浮在了水麵上,雙手交握置於腹部,魚尾輕輕擺動,閉目養神:“希彌爾,你們人類的海好小。”


  寧婧伸手撥了撥水,說:“這種人造海叫做泳池。有時候天氣不好,不能出海,可人類又想遊泳,這種修建的池子就能派上用場了。你覺得小,大概是因為在海裏生活慣了吧。”


  說到這,寧婧忽然頓了頓。


  在原劇情裏,卡爾洛被囚禁在公會並受盡折磨的那幾年,正是被關在一個玻璃管狀的透明水缸裏麵。那水缸的大小,隻能容許卡爾洛保持頭朝上、尾巴朝下的姿勢,垂直擺動魚尾,壓根兒沒法像在海裏那樣,自由自在地翻身。


  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讓卡爾洛的脊柱嚴重受害。因為神經衰弱,他會用頭部和尾巴瘋狂撞擊玻璃。


  一條在海裏囂張自由慣了的人魚,連她現在提供的這個水池都覺得小,可想而知,當他被視作牲畜,囚禁在暗無天日的水缸裏,怎能不瘋?


  最不公平的是結局。被人類傷害得體無完膚的卡爾洛,瀕臨瘋狂前的最後一個願望,隻不過是逃回海裏。可惜陰差陽錯地開罪了大氣運者,被世界鎖定為反派,成為了尤尼升級的經驗大禮包。


  其實,囚禁卡爾洛的類似的玻璃水缸,寧婧曾在現實世界的自然博物館裏見過。圓柱形的,高約兩米,能從各個方向觀察裏麵的水母,或者是沒有生命的生物標本。


  她還記得,那一天看到最後,展廳恰好跳閘了。在混亂的遊客裏,她和那個人……


  “……希彌爾,希彌爾!”


  寧婧驟然驚醒,不知何時,卡爾洛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了。


  池水滿溢,卡爾洛雙臂撐在寧婧兩側,輕易就能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湛藍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你怎麽在發呆?我一直叫你,你都沒反應。”


  “沒事,我有點累了而已。”寧婧一笑帶過,把飛龍的龍頭輕輕一旋。暗金色飛龍的龍頭低垂,水停聲歇,溫順地匍匐著。


  和卡爾洛道了晚安後,寧婧打了個嗬欠站起來,餘光卻忽然瞥到了卡爾洛被清水遮蓋、魚鱗與肌膚漸變的腰腹部,有一個不甚明顯的雙弧線交叉狀的印記。


  宛如被重拳捶打了一下,寧婧心髒狠狠一震,想也沒想,就抓住了卡爾洛的手腕,脫口而出道:“那是什麽時候弄到的?”


  卡爾洛掃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說:“上個月築巢的時候,和一條魚打了一架,被它劃傷的。”


  係統也奇怪地問:“宿主,你怎麽了?”


  寧婧心髒砰砰直跳,慢慢地鬆開了手,抿了抿唇,道:“沒什麽。”


  當晚,寧婧在床上翻來覆去,壓根兒睡不著。


  第一次看到這個印記,是在阿茲迦洛的身上。係統也說過,那是光明神力傷害造成的傷痕。存了個心眼的她,在緊接著的下一個任務,又在崢河的身上確認了一下,結果什麽也沒找到。由此可見,那個印記,應該隻是巧合。


  但為什麽,跨越了中間的那個任務後,竟在同樣的角色的同一個的身體位置上,出現了同樣形狀的印記?

  若這是巧合,該是多小的概率,才能讓印記的形狀也完全重疊?

  月亮被雲層遮蓋,樹影婆娑。


  寧婧枕著手臂,睜開眼睛,望著床簾頂。


  細想來,在阿茲迦洛小時候,腰腹處是沒有任何疤痕的。卡爾洛也同理。也就是說,這個印記是在任務的中途,以不同的原因出現在他們身上的。至今,也隻有他們兩個有這個印記。


  為什麽隻有他們?

  他們兩個人之間,或者說,這兩個任務之間,有什麽共同點?


  寧婧思緒發散,越想越淆亂,指尖有節奏地敲打著床鋪,忽然一陣心悸。


  ——不對,她漏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搞不好,阿茲迦洛並不是第一個出現這個印記的任務對象。


  既然印記是在中途出現的,並且時間不定——阿茲迦洛是在完全成年後才有的,卡爾洛卻是在任務的第一年就出現了。那麽,往前推幾個任務——謝玖,顏千瀾,楚星澤……由於當時沒有起疑,所以,在他們成年以後,她沒有去扒他們的褲子,試圖驗證什麽。


  那麽,誰能保證他們身上由始至終都沒出現過相同的印記?

  而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就是這個本屬於現實中人的印記,為什麽會出現在虛擬任務的對象的身上!

  寧婧輕輕地錘了錘自己脹痛的太陽穴。


  她的腦海裏有一團亂麻在攪動。可是,她相信,若能把這團亂麻清掉,自前幾個任務開始一直積壓到現在的種種疑惑,就能完美地得到解決。


  明明感覺到這裏麵的聯係,不能簡單地用“巧合”二字解釋。可是……她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在撚線頭,無論怎麽努力,都找不到頭緒,也撚不起一個有力的解釋,能夠一次過貫穿所有的疑點。


  係統與宿主的情緒連通。當宿主情緒不穩定時,也會間接影響係統的數據穩定性。今晚,寧婧的淆亂的思維讓沒升級的係統卡了幾次機。


  終於緩過勁兒來,係統勸道:“宿主,我覺得你想太多了。卡爾洛並沒有說謊,和他打架的是一種吻部有魚刺的大魚,魚刺根部柔軟,頂端鋒利,在攻擊時,會彎折成不同角度,對對手造成傷害。這種魚刺造成的傷口,就是卡爾洛的那種。而阿茲迦洛,就更不用說了,我確認那是光明神力弄的疤痕。”


  寧婧沉默了一下,道:“你覺得這真的是巧合?”


  係統客觀地說:“不然呢?在虛構的世界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人類的心理就是這樣的,如果你心裏認定了一個‘事實’,那你會發掘出越來越多的‘細節’,指向你的定論,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或許是這樣吧。”寧婧籲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我決定了,從下個任務開始,我得隔段時間就扒下任務對象的褲子看看。”


  係統:“……”


  它想了一下後麵的任務,數據組成的臉默默地扭曲了一下——原來真的有嫌自己命太長的人類。


  話題已經跑偏了,係統隻好提醒道:“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先專注你目前的任務吧。”


  寧婧點點頭。


  現在才是任務的第一年。從任務的第五年開始,故事的高潮接連來襲——卡爾洛被捕、娜塔莉死亡、尤尼血洗公會、單挑主教等一係列事件,將如巨大的車輪,瞬息不停地碾壓過來。再加上現在有了隱藏劇情的Buff,該如何篡改劇情,才是她最該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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