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光黯淡,午夜三更。
分明是最適合熟睡的深夜時分,可房間的四角卻還亮著幾盞蓮花燈。燭火影影綽綽,似魑魅魍魎的虛影。泛著青銅色的西洋鏡蒙上了一塊薄薄的紗。房間正中央,鏤空的鐵藝西洋床上蜷縮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睡夢中,置於外側的手依舊不安地拽動著被角,好似在夢裏被什麽妖魔追趕著。
心口被重重地捶打了一下,寧婧在輕若鴻羽的錦褥中驟然醒來。露背的絲質睡裙悶熱地黏在了出了一層薄汗的皮膚上。頭枕的白玉小枕已被烘出了熱意,如雲的烏發鋪散在身後的被褥上,像一抹被潑灑出去的濃墨,蔓延、滲透,互相糾纏。
係統:“叮!歡迎宿主來到第九個世界,實時故事完成度:0%,人品值總值:0點。”
房間裏幾乎把所有能用的燭燈都點亮了,空氣微灼,也讓人摸不準這是什麽時刻。不遠處的落地窗,窗簾緊拉,窗戶鎖緊。睡衣黏在鎖骨下,寧婧掀開被褥,扇了會兒風,便往落地窗走去。拉開一條細線,瞧見天空呈現遞減的灰藍色,應該是天亮前的時分。透過這黯淡的照明,能看到窗戶的景觀很開闊,麵向群山,山中還有一個天然的湖泊,冒著嫋嫋霧氣。
寧婧喜極而泣。
結合房間的格局、中西合璧的擺飾、她衣著的質地——跑不了了,她這次附身的原主,百分百是個出身顯赫的主兒。
噫,係統誠不欺她也!說了是富二代就是富二代哇。
半夜醒來,汗還沒幹,寧婧把落地窗上可開合的部分開了一條小縫,讓風吹進來散散熱。
一時半會也睡不著,她以指尖輕點著房間內的擺飾,慢慢地欣賞著。毫無燒鑄裂痕的彩色琉璃擺飾,折彎圓潤、色澤古雅的瓷器,西洋轉筒電話,厚重巨大的雙門衣櫃,鑲金的把手,彎腳梳妝桌,一直走到了那麵斜斜靠在牆壁上的全身落地鏡前。
這房間是正方形的,這麵大鏡子恰好對著落地窗,二者夾著房間的主通道,沿著通道再往裏走,就是原主的床了。
寧婧稍微一愣,她很少見人會用鏡子對著窗戶擺。再回頭轉了一圈,這房間明明裝修得很大氣,可總給她一種奇怪的壓抑感。
寧婧伸手掀開了白紗,略微泛黃的鏡麵映照出了一個清麗的少女的模樣。十五六歲,烏發雪膚,蒼白嬌弱。這次終於是個東方人的身體了,所以,她比前幾次任務都更貼近寧婧本人的特征。但不知道是否光線作怪,寧婧總覺得原主的眉眼給人一種略微陰沉的感覺。
“噗噗”兩聲輕響,窗簾被山風吹開了,房間三角燃著油的蓮花燈相繼熄滅,細煙在空氣裏扭轉消散,不一會兒,就隻剩下角落的一盞在微弱地發亮。
係統:“這個世界的資料傳給你了,接一下吧。”
寧婧:“好。”
她正欲輕輕放下紗布,回床上躺著看資料,可餘光卻看到了鏡中映出的落地窗角,有個人貓著身子,趴在那裏看她。
寧婧愣了愣,當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二樓,而窗戶外是平整的牆壁,根本沒有可落腳的地方時,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窗角積著塵埃,那東西隻露出了大半個頭,那是一張泛著屍氣、麻木僵冷的臉,好像戴了厚厚的麵具。雙眼的位置黑漆漆的,宛如兩個被挖空的大洞,看不到眼珠的轉動,可寧婧知道,它在和透過鏡子看它的她——對視。
寧婧僵硬著身子,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去,可窗角那兒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大概是她把樹影看成了人,寧婧輕撫心髒,把頭轉回了鏡子那側,卻看到那東西已經從窗角爬了上來,在玻璃上留下了一灘濕漉漉的印子,看那方向,似乎是要朝她剛才打開透風的窗戶爬進來。
寧婧哆嗦了一下,正想伸手抄起什麽東西把窗戶拉上,可又沒膽子靠近那兒。
好在,那東西爬到一半時,它的額頭便被一束明晃晃的光束照中了。雖然是虛幻的光,但卻似乎在它身上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圓圓的光束在那張麵具似的臉上留下了一個焦黑的傷口,並像燒起來的紙張一般,不斷擴大。那東西痛苦地用額頭磕碰玻璃,寧婧下一個眨眼,它便消失了。
夜深人靜,山風清涼。獨剩的那盞蓮花燈的火光穩定了下來,嘶撕地燃燒著,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寧婧呆呆地站在原地。
依照記憶,朝她剛才阻止了那東西的光束方向尋根望去。原來,落地鏡上方正中央的位置,鑲嵌著一麵巴掌大小的古舊陰陽鏡,鏡麵上蒙著一層銅鏽色的東西,不知道是血還是顏料,剛才的光束就是它反射出去的。
趁著現在,她三兩步跑近了窗戶,把留著縫隙的窗頁緊緊關上,再把窗簾嚴嚴實實地拉起來。接著,她把房間的四個燈都重新點亮了,不管剛才看到的是什麽,在天亮前,光明總能為人帶來安全感。
完事後,寧婧跳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現在她身上已經不熱了,反倒覺得脊背涼颼颼的。
寧婧瑟瑟發抖地默念了三遍“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公正法治,自由敬業”,才縮在被窩裏,戰戰兢兢地閱讀資料。
係統:“……”媽的智障。
這個世界也是發生於平行時空的。要說的話,其實和她的第二個任務有承接的關係。緒國王權式微,軍閥群雄逐鹿,最終,張、曾、趙、葛、陳五大家族脫穎而出,把緒國的廣袤河山割據為幾大板塊。目前,各地處於休戰狀態,雖有小摩擦,但基本趨於穩定,各安一方。
她附身的原主是北方大軍閥曾禮藩之女曾月柔,出生於陰月陰日陰時,自小便體弱多病,八字很輕,極易見鬼。她的母親是位溫婉的南方女子,生產後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曾禮藩把對亡妻的思念都轉為了對女兒的寵愛。曾月柔先天不足,在兩歲前總是高燒囈語不斷,愛女心切的曾禮藩尋遍名醫,名貴的藥材像入海一樣大量投放,情況依舊沒有改善。
某次,在某次北方權貴的宴會中,有人借醉委婉提點了曾禮藩一句,說貴小姐這恐怕不是身體上的毛病,而是被妖魔之物乘虛而入、纏上了,或許得尋找高人,才能迎刃而解。
曾禮藩從小接受西洋教育,從來都不吃這一套,不過那時候,他真的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就想著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偏方吧。
恰好在那晚的宴席裏,就有天師一族燕家的外門生在。那人聽聞了曾月柔的情況,又問了八字,便凝重地表示自己解決不了這事兒,要回去請示師門,還請曾禮藩在三天後帶著曾月柔登門拜訪。
燕氏最早可追溯到上古時期,祖師燕懷玉因為與大妖顏千瀾的一戰而徹底成名。燕家因此得到了當時的皇帝的注意,數百年間,蛻變為了赫赫有名的天師世家。曆經王朝更迭,風雨飄搖仍屹立不倒。
不錯,這個任務與寧婧曾經曆過的第二個任務,在時空上是交疊的。隻不過,相隔了數千年的時間。
不過嘛,現在當權的五大家族的頭兒,無一不是接受西式教育長大的,骨子裏就不信妖魔鬼怪這一套。所以,燕氏一族現在已經低調了很多——明知道人家不信,還上趕著去用熱臉貼冷屁股,肯定討不到好果子吃。
當然,現在情況不同。有求於人的曾禮藩客客氣氣地帶著曾月柔上門。燕家的天師果然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看出了症結所在,在曾家耗費心力地布下了大陣。在外力幹預下,曾月柔的窘境明顯有了好轉,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可隨著年齡增長,她惹來的東西也越來越難對付。就像今晚,那東西原本壓根兒現不出實體,也不可能爬得上她的窗戶,雖然最終是被陰陽鏡趕跑了,但這也從側麵說明了,燕家天師布下的法陣,已經越來越壓不住妖邪之物了。
寧婧看了一半背景,眼前已經一陣陣發黑,恨不得當場暈過去。
繼續往下看。這個世界的大氣運者,是與她同輩。卻年長她十多歲的張氏家族的長子張僑,他含著金湯匙出生,卻沒有現下的一些權貴子弟鬥雞走狗的惡習,謙和自守,又有雄謀偉略。在未來,他將成為軍閥割據時代的終結者。
對了,這哥們兒一度可能成為曾月柔的未婚夫,但隨著後來曾張兩家關係轉淡,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現在,張僑已經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了。
被世界判定為反派的,是燕氏一族旁支裏的一個孤兒,燕無淮。
燕家本族枝繁葉茂,旁支眾多。搞天師這一行的人有好有壞,即使是燕氏,也存在一些肮髒事,也養著一些心存貪念的人。
燕無淮所屬的旁支位於南河上遊兩側,接連數月都沒有下過雨。
其父母均是旁係裏最平凡不過的天師。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孩子竟然會被千年難得一遇的煞神命格附體。擁有這個命格的人是極邪的凶星,見血開竅。
隻可惜的是,燕家人沒發現燕無淮是這樣的一個可造之材。在他父母死去後,某些不懷好意的燕家人便對勢單力薄又年幼的燕懷瑾進行打壓。以照顧為名,強行瓜分了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產和寶器。平日裏,還把燕無淮當成奴仆驅使,也不讓他堂堂正正地跟隨同輩子弟進學堂。
這一次的旱災來得突然,往年撥下來建造水庫運河的款項都被南河總督私吞。如今災禍一來,就擋不住了。他死性不改,以為旱災很快過去,居然在這時還敢中飽私囊。結果現實啪啪地打了他臉,旱災愈演愈烈。風聲已經傳到了頂頭上司那兒去了,他怕事情兜不住,自己會吃子彈,便重金求助燕家旁支解決這事兒。
逆天做法,往往要付出人命的代價,燕氏要獻出一個身上流著天師之血的孩子祭天。貪念過燕無淮父母東西的人們大喜之下,順勢合手把這個拖油瓶送了出去,一了百了。
年幼的燕無淮別無他法,喪命於自家人手裏。含恨而死後,他見血開竅,投身為了為害一方的妖邪之物,對把他推入深淵的燕家與南河總督展開了最血腥的報複。
凶星見血後,需要用血供養。再加上,燕無淮是從正道墜入邪道的,比一般的妖邪更惡。隨著終結於自己手上的人命越多,燕無淮漸漸失控,與其說是在複仇,倒不如說,他是在滿足那顆永不滿足的屠戮之心。
很快,他便不滿足於隻當一個妖物,而想把手伸向人界。為此,他需要一具寄宿的身體。好死不死,被他選中的,恰好就是大氣運者張僑。
好吧,實力這種事兒是要對比來看的。任你單打獨鬥多厲害,在大氣運者的光環麵前,照樣會被秒成灰。遊走於兩屆的燕無淮,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被人類張僑KO了。
寧婧:“還真是害人需謹慎啊。”
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