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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寧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大老遠地跑到鬧旱災的南河上遊,回程還滯留在了動亂的川延,這風聲必然會走漏到曾禮藩的耳中。曾禮藩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的當天夜裏,沒有歇息一下,就把寧婧喊到了客廳問話。


  傭人給寧婧打開了門,她一踏進去便看到了花廳裏,曾禮藩坐在沙發上,他的前方站了一排傭人,梁蓉首當其衝,人人噤若寒蟬。剛剛才承受過雷霆之怒的空氣,此時寂靜得似乎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這一看就是剛訓完人——寧婧在心裏嘀咕。


  曾禮藩抬起了臉,瘦削的臉上鑲嵌著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閃電般的視線直直地鞭笞在了寧婧的臉上。


  係統說過,曾禮藩的外婆是位西洋鋼琴教師。這血統稀釋為四分之一後,仍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的洋人特征,頭骨立體,眼窩深邃。可惜,這血統再往下稀釋一層就沒留下多少東西了,曾月柔和他長得不太相似,估計長相上是隨了早逝的母親。


  瞧見進來的人是她,曾禮藩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揮手屏退了閑雜人等。傭人們如釋重負,紛紛離開。梁蓉在關門前擔心地回頭看了寧婧一眼。


  “月柔,坐下。”


  寧婧老實地坐在了曾禮藩隔壁的小沙發中。


  好在,曾禮藩倒沒有一上來就責罵她。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因體質問題,養成了內向膽小的性格,向來不是那種一耍脾氣就離家出走的任性貴小姐,這事兒必有內因。寧婧趁這個機會,把當初和梁蓉說的那個理由複述了一遍,即她是為了驅邪才把燕無淮接回來的。


  曾禮藩聽了,半信半疑道:“燕老天師也辦不到的事,那個小孩子能做到?”


  “父親,其實我一開始也是半信半疑的。蓉婆應該跟您說過了,那東西在我房間外麵的牆壁上留下了腳印。我心裏很慌,再加上燕老天師說得非常肯定,要我親自去接,我決定試一試。”寧婧沒有隱瞞,揀了點能說的,如實道:“在路途上,我也遇到了不少怪東西。但每一次,隻要接觸到燕無淮,那些東西就會自動消失,多虧他,我才睡得上好覺。”


  燕無淮能不能留在這個家裏,說白了就是曾禮藩說了算了。為了刷高曾禮藩對他的好感度,寧婧重點渲染了這十天內,每次靠著燕無淮逢凶化吉的情景。


  曾禮藩不是當事人,不知道那小孩兒是不是真的有這些本事,但既然女兒懇切地表明他對她有用,那麽,隻要能讓女兒安心,曾家多一張吃飯的嘴,完全不是問題。


  燕無淮的去向就此決定了。因為他是瞎子,而且現在還不滿十二歲,還不需講究避忌,可以按照寧婧的意思,讓他晚上睡在她的房間裏,隻不過,禮儀上依然要弄個屏風隔著。


  之後,曾禮藩不輕不重地責備了幾句寧婧的冒失,寧婧老老實實地聽訓。末了,她跟曾禮藩確認道:“父親,我複學的事兒是安排在兩周後吧?”


  “不錯。怎麽了?”


  “我能早點兒回去嗎?太久沒見過朋友們了,而且學校人氣比較旺盛,我想回去適應一下。”


  看到她主動提出要回學校,曾禮藩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高興居多的:“當然。”


  寧婧笑了笑:“謝謝父親,那我三天後啟程,屆時會把燕無淮也帶上。”


  她可不是趕著回去念書的學霸。之所以要提早回去,是因為張僑說的關於他未婚妻的事情,是這個任務的一環劇情任務。係統說,她得想辦法把林青青身上的麻煩解決,否則劇情無法進行下去。


  對這個要求,寧婧感到匪夷所思。因為係統說‘解決麻煩’是劇情任務,而非能隨意改變的隱藏劇情。矛盾的地方就來了——林青青被妖物上身就是既定劇情。若她保護了林青青,使其不被妖物侵害,豈不就和原劇情相悖了嗎?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係統這麽鄭重地提醒她,寧婧決定相信係統。


  一般來說,妖邪附身不是一秒就能附上的。從被妖物盯上直到成功附身的這段日子,林青青會被那些東西頻繁恐嚇、騷擾,就跟曾月柔的窘境差不多。


  不同的是,曾月柔投胎技術好,老爸給她找了高人撐腰。明明底子那麽差,那麽多年還愣是逃過了妖邪之物的魔爪。林青青的家境雖然殷實,但富而不貴,人脈一般,搭不上燕家天師這等世家,遇到怪事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搞不好會被嚇瘋,讓那些東西乘虛而入。


  張僑說林青青已經一個月沒回他的信了,寧婧估計,她現在已經開始遇上妖物騷擾了。若能早一步回到書院,就能更早地掌握主動權。


  三天後,梁蓉為寧婧收拾好了行裝。曾禮藩派出了充足的警衛,驅車送她去火車站。


  聖諾馬諾書院坐落於槐春以西數百公裏的丹圩,前身是一座教堂,創建人是一位從醫生轉業而來的牧師。彼時,現在的幾大家族都還沒冒頭。雖然它建成了教堂的模樣,可它的實際用途,卻是在戰火紛飛時,給無家可歸的災民們提供粥水,牧師也會順帶幫忙看病。


  可惜,幾年後,聖諾馬諾教堂發生了緒國軍火燒平民的慘案,牧師為了保護平民被亂槍擊斃在門前。在若幹年後,曾禮藩崛起,丹圩並入曾家的領地,城主聽聞了書院的往事,深感敬佩,就重整了毀壞的建築,把它建成了一座住宿型的新式書院,不但教四書五經,還教天文星學、世界地理、生物科學。不到十年時間,它便已在學術界赫赫有名。從曾禮藩把女兒也送到那裏念書就可以看出這書院的質量確實挺好。


  因為不用在火車上過夜,所以,這次行程中倒沒有發生什麽怪事。寧婧平安地抵達了丹圩。坐在老爺車裏過街時,寧婧放眼望去,丹圩的房屋偏矮,人口不多。若說槐春是一線城市,那麽丹圩頂多是個三線。好處呢,是人少清靜,適合讀書。壞處就是娛樂不多,連個電影院也沒有。


  聖諾馬諾書院建在丹圩城北的大片稻田旁,均為哥特式的尖頂建築,一眼望不盡,林林總總,鋪滿了整座山頭。前麵的樓宇是校舍,後方是學生宿舍,左側是學校的曆史紀念館,右側則是擴建前的舊教堂遺址,因為是危樓,現在已經基本不開放了。


  寧婧站在校門口。天空黑壓壓的,兩隻烏鴉拍著翅膀,落在了尖頂上,小聖女像石雕的裙擺褶皺爬上了一層稀疏的青苔。


  寧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慫,隻要想到這裏麵藏著一隻窮凶惡極的妖物,她就覺得這學校怎麽看怎麽陰森。唉,她自己都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居然還要她去解決妖物,這不是讓羊去單挑狼嗎?


  燕無淮摸索著從車子裏下來,拉住了寧婧的袖子,問道:“姐姐,我們到了嗎?”


  “到了。”寧婧回過神來,被學校的老師領著往校舍走去。其餘人隻能送她到校門口這裏了。叮囑她的話,梁蓉在車子上已經跟她說了很多。寧婧跟他們揮揮手,就牽著燕無淮進去了。


  雖然這是所新式學堂,但畢竟緒國還未從封建社會徹底過度,人們的做派還是挺傳統的。來這兒念書的,基本沒有寒門出身的孩子,均是一些家裏不愁吃穿、自己又有抱負的富家子弟。他們在家裏被伺候慣了,讓他們一下子就自己給自己洗衣服、刷廁所,純粹是強人所難。所以學校允許每個學生帶一個仆人過來。


  那領路的老師瞧見燕無淮行走不便,暗自嘀咕——所有的學生都會帶個能幹的仆人來幹活,這位曾小姐卻帶了個小瞎子來,到時候不知道要誰照顧誰了。


  寧婧分到的校舍在女寢二樓最末尾的一間,門上已經貼好了她的名牌。裏麵很整潔,就是兩床一桌兩衣櫃的設計,桌子上還放了束開得濃烈的鮮花,香氣馥鬱。


  燕無淮小心地摸到了床鋪,把椅子上的包裹抱到了自己膝蓋上,道:“姐姐,這些包裹現在要解開嗎?”


  “對。”寧婧剛說完,又改口:“不用了,你放著,我來吧。”


  燕無淮卻很堅持,搖頭道:“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的,以後還有很長時間要一起住,我不想事事都讓姐姐遷就我,讓我習慣一下吧。”


  寧婧一愣,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


  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很安靜。寧婧在寢室門外欣賞了一下景致,再緩步走過旁邊幾個宿舍,驚訝地發現林青青就住在她旁邊過去的兩間寢室,而且,她的門根本沒關緊。


  寧婧心中驚異,這時,裏麵傳來了杯子落地後四分五裂的聲音,以及一陣劇烈的咳嗽。寧婧把門推開,便看到房中的窗簾拉上了一半,有些昏暗,一個瘦弱的人正從床上探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片,可還沒碰到,她便又是一陣大咳。


  係統:“這就是林青青。”


  看到她還要去撿,寧婧喝止了她:“不要用手撿,當心割到手指。還是用掃帚吧。”


  看到寧婧這個不速之客,林青青驚訝地抬起頭來,有些警惕地道:“你是?”


  “我叫曾月柔,也是這所書院的學生,今天才複學,就住在最末尾的那間寢室。”


  “最末尾的寢室……”林青青愣了愣,笑了起來,柔聲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


  “你回來的前兩天,我們去打掃過你的寢室,你桌麵的花是我放的,不知道幹了沒有……”話沒說完,林青青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大咳。


  寧婧連忙走到了她身旁,蹲下來:“你還好吧,怎麽咳得這麽厲害,你的仆人呢?怎麽不帶你去鎮裏看看?”


  湊近才發現,林青青有一頭烏瀑般的長發,發質極好。因為在病中,所以臉頰清瘦,容貌秀致,人如蓮花,幾分病容恰為她添了幾分嬌弱的氣質,外形和張僑很配。


  “她半個月前告假回家了,暫時隻有我一個人。”林青青搖頭:“前幾天還是小事兒,可最近幾天夜裏睡得不好,反倒咳得厲害了,所以今天才沒去上學。”


  寧婧一聽到她說夜裏睡得不好,心裏就是咯噔一下。難道說……那些東西最近已經纏上林青青了嗎?


  據她的經驗,那些東西最會乘虛而入,現在林青青一個人住一個房間,正是他們下手的好時機。隻是,兩人剛認識,寧婧不好一上來就問“你見鬼了嗎”這種問題,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轉而問道:“那你的仆人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林青青搖頭,氣若遊絲:“她的母親得了急病,捎了信過來,她急匆匆就走了,沒交代太多。我聽說書院的伯克利先生懂醫,剛想去找他替我看看診。月柔,若你不介意,能扶我起來嗎?”


  寧婧愣了愣,暗道——這林青青戒心還真低,她們才見麵了不到十分鍾吧。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寧婧爽快地扶住了林青青的手臂,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避開那些碎片下了地。


  出乎寧婧的意料,林青青比她看上去重很多,還因為在病中,雙腿無力,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了寧婧上。由於怕跌倒,所以一隻手抓寧婧的手腕抓得很緊,好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寧婧覺得自己的手腕已被掐出了印子。


  扶她坐到椅子上,林青青喘了口氣,感激道:“月柔,謝謝你,耽擱你時間了。”


  “不客氣,我剛來也沒事幹。”寧婧道:“我一會兒要去校舍,需要我把伯克利先生請來嗎?”


  林青青歎了口氣,猶豫道:“伯克利先生平日非常忙碌,一來一回,恐怕會很麻煩。月柔,若你不介意,能否順路帶上我一起去校舍?”


  寧婧想想就覺得不妥,這小姐姐那麽重,要是在半路摔倒就麻煩了。正要婉拒,身後半開的門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寧靜回頭,看到燕無淮安安靜靜地站在了寢室門口,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他的指尖敲了敲房門,脆生生道:“姐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但我好像弄混了春夏的兩張褥子,你能過來看看嗎?”


  “好的。辛苦你了,無淮。”寧婧揉了揉燕無淮的頭發,才繼續對林青青道:“青青,你病成這樣,就別來回折騰了,我一會兒幫你把伯克利先生叫過來吧”。


  “嗯。”林青青縮回了拉著寧婧手腕的手,沒有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溫溫弱弱地道:“那我在這裏等吧,謝謝你,月柔姐姐。”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寧婧看到床上果然堆著兩張被褥。春夏的被褥觸感和厚薄都很接近,燕無淮弄混了也不出奇。她把多出來的那張塞進了衣櫃裏,忽然瞥到桌麵的花瓶已經空了,那束馥鬱的鮮花消失了。


  “無淮,那束花呢?”


  “扔了。”燕無淮垂下了深茶色的眸子,輕聲道:“姐姐,你不覺得,那花香味兒讓人鼻子發癢,聞久了很惡心麽?”


  很少見燕無淮會用這麽具有攻擊性的詞去形容不喜歡的東西。寧婧納悶地看向房間的角落,果然,一會兒要清理出去的雜物箱裏,堆放著一些用不上的東西,還放著那束嬌豔的花。它似乎是被粗暴地塞進去的,花瓣已經破敗了。


  燕無淮等不到寧婧的回答,不安地抬起臉,小聲道:“姐姐,我是不是不該扔了它,我做錯了嗎?”


  雖然是林青青的一番好意,但那味兒確實久了會讓人頭腦發脹,寧婧安慰道:“沒關係,扔了就扔了吧,我也覺得味道有點濃。”


  燕無淮笑了:“嗯,那就好。”


  “對了,無淮,一會兒記得提醒我捎封信給張僑。”受人之托,她得早點把林青青的近況告訴一聲張僑。


  “好。”


  準備妥當後,寧婧與燕無淮一同來到了上課的地方,順帶跟那個叫伯克利的老師說了一聲林青青的情況。


  趁著課間,老師向全班同學介紹了她的姓名,寧婧瞄了一眼同學的座位,林青青和她是同一個班級的。


  這學校教的東西相比現世的大部分學堂,確實很先進了,大家都聽得很認真。但這程度遠比不上寧婧在現實世界上學時的知識深奧,所以她也不必全神貫注地聽,反倒在思考著今後的對策。


  按照林青青的說法,她推斷林青青受到那附身於她的東西的騷擾,不會超過一周時間,一切還能挽回。現在問題就在於,怎麽和那東西鬥快,在它徹底把林青青攻陷前,先一步扳倒它。


  寧婧:“……”


  係統:“……”


  寧婧絕望地留下了一滴眼淚:“統統,你們這是在強人所難吧。我對那些妖魔鬼怪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們居然讓我單挑它……我連怎麽自己保護自己都不知道呢。”


  係統:“宿主,妖邪之物都需要宿體。比如它宿在火車上,那它就隻能在火車的車廂內活動。如果它要自由地跑來跑去害人,那就說明它的宿體是活動的。”


  寧婧一怔,明白了它的意思:“你是說,那東西現在是已經藏在了某個人的身上,去害林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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