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年過後,寒假很快結束。高三下半年的號角吹響了。上半年把根基夯實,如今到了衝刺階段,學生們開始多抓薄弱學科。雖然有了一次高考經驗,但寧婧這次還是很上心——因為她已經打算和顧演進同一所大學。
零模、一模、二模……大大小小的考試穿插著家長會、大學現場招生介紹會,充滿激情拚搏的汗水的一年,終於在六月初畫上了句號。
在進考場前,顧演和寧婧一同在樹下吃早餐,互相提醒拿到答題卡後要先寫名字、學號,大題不會做先跳過。
寧婧吸溜吸溜地把牛奶喝完,從自己的透明筆袋裏掏出了一支黑筆,按到了顧演的胸膛上:“來,你帶著我的筆,這樣考試的時候就會有雙倍的信心了。”
這傻帽……顧演莞爾,也照樣學樣:“那我給你兩支,你就有三倍信心了。”
寧婧不甘示弱:“那我給你三支。”
顧演嗤嗤地笑了起來,認真道:“行了,一支就夠了。”
反正,你整個人都是我的,幾支筆算什麽。
寧婧:“哦……好吧。”
這年的六月極度酷熱,考場內的空調卻開得很大,學生們都得穿上長袖校服。最後一科英語,距離收卷還有十五分鍾時,寧婧放下了已檢查了兩遍的卷子,不由自主地看向高遠明麗的藍天,天邊飄著幾縷薄雲,一切都那麽美好。
最後這十五分鍾,她忽然不想檢查了,隻想放空著靜靜地體會、銘記這一刻的感受。
“叮——”
五點整,考試結束的鈴聲劃破長空。收卷後,寧婧收拾好了筆袋,聽見窗外爆發出了此起彼伏的歡呼和尖叫聲。
當晚,大家都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所以經班委商議,班聚會就留到畢業典禮那天晚上,大家考完試各回各家就行。
寧婧和顧演去了當初的那家烤肉火鍋店,坐在同樣的位置,痛痛快快地吃了頓烤肉。
“下午感覺怎麽樣?”
“正常發揮。我覺得是我的心理暗示在發揮作用——你瞧,上一屆的卷子不是難得哭爹喊娘麽?聽說考哭了很多人。按照隔年難的規律,我們這屆的卷子就會偏簡單、分數偏高。我對這個規律深信不疑,所以不怎麽緊張。你呢?有人找你問答案嗎?”
顧演成績好,以前的模擬考試結束後,都有一堆男生拿著卷子找他對答案。
“有啊。”顧演給她滿上了一杯汽水,道:“我就讓他們滾了。”
寧婧哈哈大笑起來。
在等待成績的時間裏,寧婧和顧演去了一次短途徒步旅行,自己定行程、寫攻略,在入住山上酒店的晚上,顧演在洗澡,寧婧看早上的大瓶飲用水喝完了,便拎起零錢包,穿著人字拖去自動販賣機賣點冷飲。
自動販賣機在酒店的電梯旁,寧婧擰開冷飲,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忽然聽見“叮”一聲電梯門打開的聲音。裏麵的人還沒出來,就有一股嗆鼻的煙味飄了出來。
寧婧捂著鼻子,揮散了白煙,意外地瞧見從電梯裏走出來五六個打扮很時尚的少年少女,半年沒見過的顧予叼著煙,摟著一個女孩子的肩膀,輕浮地說著笑。
寧婧僵住了,殊不知顧予隻是掃了她一眼,便視若無睹地擦身而過了,無論是眼神還是態度,都像是陌生人,似乎已經完全不記得在半年前,他曾在顧演家門堵過她去吃飯。
寧婧原本擔心他又要發瘋,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旅遊回來後,離出成績還有不到十天,是時候研究誌願怎麽填了。
上輩子,顧演的第一誌願是國內著名學府Q大,讀的還是在Q大乃至全國都屬頂尖的經管專業。寧婧則被第一科語文的作文拖了後腿、再加上理綜卷的一道大題空了,和顧演拉開了分距,分數達不到Q大,但也上了個中等偏上的大學——雖然,她後來因為捧上了娛樂圈這碗飯,大學根本沒讀完,等於是白考了。
這一次,寧婧想努力一把,和顧演上同一個大學。她偷偷上網對過答案,她的分數要進經管專業應該有難度,但讀個熱度一般、自己又喜歡的專業應該沒問題。
這輩子,顧演第一誌願與上輩子一模一樣。
說實話,當初寧婧看到他房間裏有那麽多建築模型,原本以為他會讀建築學。在她印象裏,建築學是一門理性與浪漫審美相結合的學科,很配顧演的形象。
對此,顧演卻揉了揉她的頭發,耐心道:“建築適合作為我的興趣。就工作意義來看,經管更適合我。如果把興趣帶入工作,我也許會喪失熱情。”
“我跟你恰好相反,我是那種要把興趣和工作結合起來,才不會感到厭倦的人。”寧婧轉著筆,猶豫道:“不過,聽你這麽說,我要不要也讀個熱門點的專業?要不然以後不好找工作。”
顧演說:“你喜歡讀什麽就讀什麽,別管它熱門不熱門。”反正再不濟也有他養。
寧婧開心地笑了起來。
把誌願填好以後,時間已逼近了七月,寧婧辭去了所有的兼職,目前在家裏蹲。
顧珩隻在國內念到初中畢業,寧婧的輔導讓她畢業證上的分數格外好看。之後,她就要到歐洲的L國念專業的美術院校,手續都辦好了,九月入學,八月上旬就自個兒坐飛機過去,那邊已經聯係好了人負責接應。
八月五日晚上,顧珩出發。寧婧和顧演去機場送她,叮囑她降落後報個平安。
翌日早晨,顧演的班級舉行了大學前的最後一場班級聚會——因為,今天過後,考到了外省的同學便要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他們在b市租了一個多人聚會的三層別墅,批發了一堆零食,在裏麵搞了場大食會。顧演把家屬也帶上了,被同班的人一陣調侃——廢話了,他們學校還有誰沒聽過高二一班的寧婧,男生背地裏自發搞出的級花評比、校花評比,帶她名字出場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
雖然高考前就有傳聞這兩人已經在一起了,不過,到了今晚,兩人同時出現,這件事才算是板上釘釘。又聽說兩人一起被Q大錄取,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電視裏播著好萊塢大片,眾人圍坐一團,邊吃東西邊玩遊戲。寧婧吃多了冷飲,到了晚上,忽然感覺到肚子不適,原來是經期提早了。腰酸腹脹的滋味讓她隻能躺到床上休息,顧演把他的平板電腦給了她玩。
寧婧正玩著貪吃蛇,就看到右下角彈出了一條信息框,原來顧珩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已經安全落地了,目前正在前往民宿的途中。
屏幕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寧婧凝視著那條信息,籲了口氣:是時候了……
夜裏十點多,眾人——尤其是女孩子,都陸陸續續回房洗澡休息了,隻剩十個男生在下麵喝酒,還鬧著要去遊個夜泳。
回房間洗完澡後,顧演走出來,便看到寧婧縮在單人床的被窩裏,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現在好點了沒?”
“好點了。”寧婧往牆壁那邊縮了縮,空出了一半床位:“顧演,你過來這裏,我有事要告訴你。”
顧演無奈道:“不舒服了就別鬧。這床這麽窄,你想躺在我身上嗎?”
“躺得下的,快來。”
經不住她的要求,顧演側身躺了上去。寧婧與他麵對麵,蜷成了一隻蝦子,輕聲道:“顧演,你還記得嗎?我說過這個暑假,讓你哪兒都別去,而且,到時候,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記得。”顧演掐了掐她的臉:“你的秘密,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
“嗯。對了,我接下來說的事,你也許會覺得很匪夷所思,也許無法原諒我。但我不是編故事。”寧婧打完草稿,嚴肅道:“其實我已經死了,是在二十六歲那年被一個微波爐電死的。這是我重生的世界。你也已經死了。”
顧演:“……”
在顧演暖和有力的懷抱裏,寧婧把手腳都纏在他身上,娓娓地說出了一個和顧演經曆過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她同樣是在高二學年轉學,並在同一天接到了顧珩的家教麵試通知。但是那會兒的顧珩對她來說,隻是個陌生人,所以麵試那天她沒有殷勤地為顧珩做飯,一結束就走了,也就沒有遇上夜歸的顧演。
除了家教的工作,寧婧還做著雜七雜八的兼職,市場殺魚、傳單、促銷員……因為預見不到未來,所以,才會像個陀螺那樣轉個不停。因此,她沒有太多時間和顧演接觸。
兩人的第一次見麵是在遊泳館裏。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點頭之交,關係不鹹不淡,遠沒有這一世那麽快變親密——直到高二下學期的暑假,她發現顧演就是顧珩的哥哥。日漸相處,她慢慢喜歡上了陽光一樣的顧演,最後,兩人是在一個停電的水族館裏確認關係的。
變態的徐子肖偷她內衣出去賣後,寧婧搬出了家。徐子肖又找了她幾次茬,寧婧終於向顧演求助。她第二次搬家,就是顧演替她物色的房子。
不知道顧演是否有做什麽措施,那之後,徐子肖這號人物就從她生活裏絕跡了。
顧演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
她剛開口時第一句話,確實很天方夜譚。可慢慢地聽下去,他又覺得找不到破綻——因為她說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的確符合他的性格。
寧婧:“我做飯的味道跟你一樣,是因為很多菜式都是你教我的。我知道你家裏的用品擺在哪裏,因為我上一世已經去過無數次。還有,我連你的銀行卡密碼也知道。”
“那後來呢?”顧演凝視著她,伸手把她的碎發捊上去:“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我們就分手了。”寧婧尾音發著抖,雙眼通紅:“然後,上輩子的今天,你就死了。”
其實,起源隻是情侶間的小摩擦。高三畢業那年暑假,她找了個新工作,是在一家咖啡廳做侍應生,經常得夜歸。在某天夜裏,她被一個暗戀她的同事在門口拉扯,正巧讓顧演看到了。
顧演這醋壇子,其實小肚雞腸得很。要是真的惹毛了他,可不是那麽好哄回來的。
就在兩人冷戰的那段時間裏,有個男生找到了她。
他說自己叫顧予,是顧演的弟弟,然後拋了一個文件夾給她,裏麵裝著厚厚一疊照片、文件、傷情鑒定……
寧婧一張張地翻閱,恍惚間又好像回到了兩年前那個風雨交加,被警察找上門來的夜晚。
寧偉國殺害的人,叫做鄺譯南。
顧演沒有怎麽說過自己的背景。寧婧隻知道他父母因性格不合離異又再婚,但沒有深究過。直到顧予找上門來,她才知道,他媽媽再婚後,幫他也改了姓氏。而他原本的姓氏,是鄺。
寧偉國殺死的人,是顧演的生父。
而顧演迄今還被蒙在鼓裏,在他許下海誓山盟的時候、在他親吻她的時候、在他擁抱她的時候……都不知道她就是寧偉國的女兒。也是,正常人怎麽會往這個方向懷疑?
“我哥對你這麽好,如果讓他知道你爸做了什麽,你覺得他會怎麽想?”
“你心裏如果還有點愧疚的話,就別再在我們家麵前出現了,免得我哥知道後覺得惡心。”
其實,如果沒有寧偉國這事兒,或者寧婧再老練點,那麽,即使顧予和顧演長得像,她也肯定會對顧予說的話持保留態度。然而,他顯然是有備而來,一出現便照著她心底最痛的傷疤直刺下去,攤在桌上的死亡報告等隻有鄺譯南家屬才能拿到的文件、顧演小時候和鄺譯南的合照……種種有力的證據,都化為了一隻手,扼住了寧婧的喉嚨,擊潰了年僅十八歲的她的心理防線。
寧婧從咖啡廳出來後,就渾渾噩噩地跟顧演單方麵提了分手。然後,她不敢看顧演的反應,拔了手機卡,像隻鴕鳥般縮在了家裏。
那天下著大雨。
顧演收到信息後,二話不說就趕到了她家外麵拍門。他的聲音充滿了錯愕、薄怒和受傷。
“婧婧,出來!心情不好的話,我們好好聊聊。”
“你要分手也給我一個理由啊!”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寧婧腦子亂糟糟的,縮在被窩裏,好像那樣就可以把聲音隔絕開來。
她不在意泛泛之交怎麽評論她爸爸的事,可麵對愛人,她又軟弱又自以為是,寧可隱瞞對方所有事,也不敢把虛幻的假象撕開,露出難堪的真相。
顧予有句話確實戳中了她的死穴——“免得我哥知道了惡心”。
八月五日,顧珩要出發前往L國了,在機場用公共電話打給她。寧婧猜到了對方是顧珩,就接了。
顧珩完全沒提她和自己哥哥的分手風波,而是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生活的事兒,最後道:“寧老師,咱們估計很久都不能見麵了。”
“以後還會有機會再見的,一路平安。”
那邊沒了聲音,似乎是電話被接過去了。片刻後,顧演的聲音傳來,他輕歎一聲,認真道:“婧婧,我送小珩去L國,三天後回來。趁這段時間,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好好聊聊。我不會和你分手的。”
那是寧婧和顧演最後一次通話。
八月六日,顧演回程,飛機因意外而在Y國機場備降。因為備降的時間過長,旅客們都從飛機下來,進入機場休息。
那一晚,午夜十二點的鍾聲帶來了死神。Y國機場發生了一樁極度惡劣的、針對平民的自殺性爆炸襲擊案,震動了全世界。
黑衣死神揮著翅膀,帶走了數不清的生命,也包括了顧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