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殘器的韻味
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沈易就把什麽都招了,我像還沒帶棉衣,就被丟進北極的行路人,在他們的寒光中,一個人瑟瑟發抖。
我爸媽把我們給分開了,我被媽帶回了臥室,我爸跟沈易待在客廳,喬煜兩邊都不得罪,溜出去找趙嘉齊匯報情況。
我耷拉著腦袋,我媽在對麵抹眼淚,“你那天給媽媽打電話,是怎麽跟媽媽說的,怎麽就忽然懷孕了呢。你還沒有結婚,就給他生孩子,爸爸媽媽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都不知道,以後他要是欺負你,我們都沒地兒去找。”
她把我說的特別心酸,我伸手給她擦眼淚,有點難受,不斷地說對不起。
我媽說:“你以前不戀愛,我們著急,可你一下子帶一個男人回來,就說要結婚,我們更著急啊。那個孩子是看著挺勤快,人物也不錯,但是要結婚也得看看他的人品,看看他疼不疼你才行,你可別學著外麵那些玩什麽閃婚閃離,你爸爸的身體可受不了。”
“媽,你別說了。”我有點忍不住,抱抱她的肩膀說:“他對我挺好的,真的。”
“小綾,你跟媽媽說實話。”我媽拉著我,聲音哽咽,“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們是不是鬧過矛盾?”
“怎麽會這樣說?”我心裏一顫。
我媽哭得說不出話來,我站起來要出門,說:“我去問他。”
“你坐下。”媽拉著我的胳膊,把我拽回來,其實力氣很小。
她說:“在做飯的時候,他一挽袖子我就看到他手腕上一塊青,我沒當回事,讓他幫我拿個盤子,結果就看到胳膊上還有兩條挨著的疤,看樣子還沒好。”
我恍然,她一定是以為是我跟沈易吵了架,鬧起來打架打的,或者是沈易心理脆弱自己割了腕,所以才會擔心我。
我擠出個笑容,“媽,你誤會了。”
我半真半假的扯謊,說:“我懷孕了不是要去醫院檢查嗎,正好趕上那裏有一個女孩兒跟男朋友分手了要跳樓,沈易是為了救那個女孩兒,把她從上麵攔了下來,那女孩兒腦袋差點撞到欄杆上,他就替她擋了一下。那兩條疤也是在欄杆那刮破的,我們倆沒打架,他真的對我很好。”
我真佩服我自己的說謊技能,臉不紅心不跳的把事情結合在了一起,給沈易塑造了一個舍己救人的好形象。
我媽還有點猶豫,“真的嗎?小綾你可別騙我。”
我很堅定的點頭,見她還是不太相信,就拿出了事前編好的那一套,說:“其實,媽,我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怎麽了?”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我就是在欺騙,哪怕我嫁給沈易是受製於他,可當我一看到我媽那種擔憂的眼神,就恍若淩遲,心裏抽絲剝繭般的痛。
我吸吸鼻子,強忍眼淚說:“我跟沈易,我們倆高中就在一起了,你和我爸都很保守,十六歲早戀肯定不會接受,我就沒敢告訴你們。可我現在都二十七了,我能對自己負責,也能明白什麽是愛。我愛他,所以我想嫁給他,我想給他生個孩子,媽,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謊話說到最後,連我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字一句都仿佛泣血,喉間砸進一根根斷刺,血淋淋的刺痛。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你自己決定種下的果子,再痛也得往下咽。
我媽心疼了,像過去哄小孩子那樣哄我,我記起很小的時候,還在小學一年級吧。那時候特別好強,什麽都想做到最好,語文考試差了三分滿分,我就回來躲在被窩裏不吃飯,我媽就這樣抱著我哄我,給我做小排骨。我爸還罵她,說她太慣著我,我媽也不管。直到後來我才發現,語文考試是沒有滿分的,因為有作文,我們學校的女老師覺得,怎麽都能意思意思扣上幾分。
再後來,我再也沒有這麽在乎過一些東西,覺得無關緊要,我手裏握住的,那就是我的,我會保護捍衛。但如果我沒有得到的東西,我再喜歡,也不會去搶,因為那不屬於我。
我發現我很久沒有跟媽媽這麽親近過了,盡管她就在我的掌中,從未真正分離。
媽媽看得出很糾結,但也沒有那麽強硬的反對,態度模棱兩可。
我就給他講我跟沈易談戀愛時的事,遇到好玩的,她還會跟著我笑笑,我們倆就像一對閨蜜一樣,說了很多很多。
最後我媽鬆口了,問我:“我們還不知道小沈到底是做什麽生意的?”
我也不知道,就說:“你可以去問問他,媽,你試著跟他交流起來,就會看出他的好了。”
我媽跟我坐了一會兒,最終說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討厭小沈,對他印象不錯,這孩子也會看人,還看出我腰不好,說要給我介紹一個中醫。我瞧著他挺細心的,男人細一點好,懂得疼人。你都已經懷孕了,媽媽還能反對嗎?既然決定了要結婚,就得想清楚,踏踏實實的。”
我點頭,我媽說還得看我爸的意見。
我們家我爸是絕對的一家之主,我媽基本什麽都聽他的,他如果不同意,什麽都白搭。
我本以為我跟我媽談話的時間已經算是很快的了,我還跟我媽說好,一會兒要幫我說話。可是等我們從臥室裏出來,卻看到我爸跟沈易根本沒有在談,而是把客廳的桌子清了,拿著放大鏡在觀察他珍藏的那兩個瓶子。
我爸見我出來什麽也沒說,彎腰問沈易:“怎麽樣?”
沈易搖了搖頭,“東西不對,年頭沒那麽遠,瓶頸以下的過渡很生硬。定窯的胎骨薄細,釉麵一般有些偏黃綠,像這種積釉的地方,應該會有氣泡。而且定窯的瓷器外壁會有竹絲刷痕,是在旋坯時留下的,您這個……”
沈易直起身子,有些遺憾的說:“雖然保存的很好很漂亮,但它應該是個新的。我沒看錯的話,是慶坊窯三十多年前的仿宋品,我去過他那,他家的仿品,胎體酥糠程度做得很好,不過價格最多兩千到頂了。”
我爸聽了露出種想把瓶子摔了的表情,我莫名的看眼沈易,感覺這倆人是不是腦子抽了,到底在幹嘛呀。
沈易站到我身邊,我叫了聲爸,我爸也不理我,坐在椅子上盯著那兩個瓶子看。
我又叫一聲爸,他才抬頭,歎了口氣,“你們的事小沈都跟我說了,你這先上車後補票,還來征求我們什麽意見?”
我抿了抿嘴角,沈易從後麵牽起我的手,裝的有模有樣的說:“叔叔,您放心把她交給我,我一定替您照顧好她。”
我爸瞪了他一眼,抓起放在瓶子後麵,一張寫滿字的紙晃了晃,語氣不太好,說:“你想欺負她也沒門兒,這上麵白紙黑字簽著你的名,別想事後翻臉賴賬!”
我怔怔,想拿過來看看是什麽東西,我爸卻不讓,折成小塊兒裝在了口袋裏,一邊一個抱著那兩個瓶子,進了臥室門,再出來拿了一個盒子,放到我麵前,說:“你結婚,我把它送給你,你好生收著,希望你婚姻美滿,家庭和睦。這還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以後孩子生下來,等他結婚還可以傳下去,咱喬家的老輩,都會保佑著小輩免受災憂。”
我打開看,是一個瓷枕,白底黑花,形狀像朵祥雲,又像個壽桃,線條暢然,很有幾分古韻。
側麵和邊緣有開裂和損壞的痕跡,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我從沒見過我爸還藏著這樣的寶貝,有點被震驚到了。
我爸又瞪了沈易一眼,我好奇的看他,他卻會意,上前在那瓷枕上仔細瞧上幾眼,嘴角勾了起來,“宋代磁州窯,正品,好東西。”
“這就對了。”我爸也笑了起來,手指在那上麵輕輕摸了摸,有點惆悵,最後說:“可惜啊,你看看這一道道的裂口,殘了。”
“那倒未必。”沈易說:“殘器自有殘器的韻味,古董的珍貴,不在價格,品的還是它身上的故事。”
我看著那些裂口,那是歲月的具象化留下的痕跡,如果沒有了,這件瓷枕反而沒了那份驚豔。
“我也相信,每一道傷痕,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看著瓷枕,也看著沈易,稍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他眉尖蹙起,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蒙上了一層霜,蕭瑟而又悲涼。
我收下了爸爸的禮物,算作陪嫁,用衣服裹了好幾層,放進了我的箱子裏。
沈易沒有給8888,給了我爸媽五萬塊錢禮金,在L市偏中高的一個價位。
沈易跟我爸說我們不辦婚禮了,我懷著孩子經不住折騰,一切從簡,隻請幾個這邊的親戚,熱鬧熱鬧走個過場。
我爸一開始不同意,後來我又吐了一次,他可能覺得我是真的不行,答應的很勉強。
我媽拉著沈易問了一大堆問題,沈易挺耐心的挨個兒回答了,等我們終於脫出身來,拿著要買請帖的借口回到車上時,我頓時沒了力氣,跟抽了筋骨似的,軟軟的坐在後座上。
我問沈易我爸都跟他說了什麽,他也累了,說就是問他的工作之類的,他說他是做建材的,小門小戶但有房有車。
我又問他:“我爸拿的那張紙是什麽?你簽不平等條約了?”
沈易掏出根煙,前麵閑著的趙嘉齊立馬扔給他打火機,他抽了幾口,閉上眼睛隻說了一句話,“喬綾,你爸挺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