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兒啼女號,喧如鼎沸
我剛說完,沈易那邊斷了線,手機裏傳來嘟嘟的聲音。
我再撥過去,沒有人接,又試了幾次才聽到他悶悶的說:“我這裏信號不好,你等一會,半小時我再打給……”
他話沒有說完,信號再一次斷了。
我估摸他應該沒有出什麽事,隻是不知道又鑽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了,許也有被地震波及到。
我看著電視裏的畫麵,焦急的等待著這半個小時的時間。
屏幕裏記者正在前方播報著關於災情的最新消息,期間又經曆了餘震,消防和武警也趕了過去,牽著搜救犬在尋人。
我和我媽惴惴不安的等著,我想起了艾米,想給她打一個電話,可摸出手機找到她的號碼,才想起來,她已經不在了。
我手指往下滑了滑,想到陳燦,就先給她打了一個過去,怕占線用的是家裏的座機撥號。電話接通,我問陳燦有沒有事,她在那頭一副受驚後的語氣,說:“唉呀,昨天嚇死我了,睡得好好的就感覺床在晃,我還以為是我老公呢,沒想到地震了,花瓶都碎了。銖華啊,離咱們這兒才幾步。”
好好的話從陳燦嘴裏說出來,就有一股奇怪的味兒。
她拍了拍胸脯,說:“綾兒你沒事兒吧?聽說你跟沈易出去玩兒還沒回來?去哪兒了?”
“回來了,我在L市呢,沈易已經回B市了。”
“是嗎,我去幫你看過你弟弟了,他們學校都沒事兒,咱B市除了幾個豆腐渣工程,沒聽說哪兒塌了,就是感覺到了震感,沒啥大事兒。不過聽說銖華那邊特別慘,唉,這叫什麽事兒啊。”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在L市就先別回了,我估摸著你也回不來。”
我說:“我想回去看看他,飛機不行,車也不通了麽?”
陳燦說:“他那麽大個人又丟不了,你急著看他幹嘛。”
我跟她扯了兩句,手機一響,就急慌慌的跟她說了一聲之後把電話撂下,拿起手機來接了,問:“你怎麽樣?”
沈易那邊已經變得安靜,“沒事,隻是貧民窟那邊和郊區邊上塌了幾個廠子,我去看了一眼,處理點東西,市裏沒事,我弄完就回去了。”
“還得多久啊?”不是說還有餘震麽。
沈易想了想,“裏麵埋得深,有點東西得挖出來,我得在這盯著,你放心,這也沒什麽危險。”
我應了一聲,沈易問我:“爸出院了?”
“嗯,有幾天了。”
“那就好。”他那裏似乎來人了,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進來。
我說:“你有事就先忙,自己小心一點,感冒好點了嗎?”
我禿嚕禿嚕又問了好幾個問題,沈易一直在嗯,嗯到最後我先不好意思了,打算要跟他說再見的時候,聽到他打發了人,那邊又安靜下來。
“你什麽時候……”沈易猶豫了一下,話說到一半沒說完,頓了半秒,說:“沒事。喬綾,你好好照顧爸媽和樂樂,我先過去看看,消防那有人過來,回頭再打給你。”
這通電話掛了,他最後猶豫的那一下,縈繞在我腦海裏久久不肯散去,直到中午,我才下了決定。我現在就要回B市,馬上就要見到他,因為我覺得他可能需要我,即使我沒有找到他需要我的理由。
也許他想我了呢?我自戀的這樣認為著。
他們都說市裏沒事,我就帶上了樂樂,跟我爸媽道了個別,在我爸仇視的眼神中灰溜溜的離開了家。
我找了輛車,在忐忑中回到了B市,路上走得不快,到地方天都黑了。
我給司機付了錢,陳燦來接我,一過來先把樂樂給抱了過去,扮著鬼臉逗他笑著,樂樂喜歡跟人玩兒,就沒有哭。
她一路上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地震的事,我聽著嚇人,更加擔心沈易在那裏會不會有危險,就把樂樂托付給她,自己坐車到那附近,人家就怎麽也不願意再靠近了,我隻能自己走過去。
這種時候讓我開始怕黑,小跑了一段,氣喘籲籲的靠近了印象中的地方,一路上很多人有人依偎著坐在地上,有的地方搭起了小小的帳篷,他們都在哭,臉上露出驚慌或痛苦的表情。從她們的哭聲和嘶喊裏,我聽到了有妻子在呼喚她的丈夫,小孩在呼喊他的父母親,還有白買送黑發的老人,在找自己的孩子。
我剛走到一堆廢墟前,抬眼望著麵前的一片,有人過來讓我離開,話沒說兩句,腳下就感覺到了震動,我無措時,被人拉著趴到了地上,耳邊傳來轟隆的倒塌聲,不知道是哪裏又在坍塌。餘震持續的時間不長,卻更加刺激了他們的情緒,小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我怔怔的,在從地上爬起來時,想到了蒲鬆齡在聊齋裏寫的:傾屋塌之聲,與兒啼女號,喧如鼎沸。人眩暈不能立,坐地上,隨地轉側。
“先把人帶出去,包紮一下送醫院。”
我聽到這個聲音,心裏激動起來,不顧別人的阻攔往廢墟上爬,在幾步之外看到了拿著一個帽子扇著灰塵的沈易,他身上很多土,眉頭緊蹙著,在看一個擔架上的人,跟著走了幾步。
“沈易!”我喊了一聲,跌跌撞撞的跑了一步,被石頭一絆差點摔倒,狼狽的跑過去。
沈易看到我的那一刻,眼淚流露出的不是驚詫,而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喜悅,往前邁了一大步,越過那一小堆斷瓦,問我:“你怎麽來了?”
我身後跟著我的那個人也不再追我了,看到沈易之後就避之不及的跑開了,我抬頭對著沈易,“驚喜嗎?”
他微笑,用髒兮兮的手揉了一把我的頭,“小花貓。”
我愣了下,抹了抹臉,再看他,“你比我更慘好不好?”
我看到他手上的帽子,還有脖子上掛的口罩和牌子,捏起來看了看,“誌願者?”
沈易讓把人抬走了,點了點頭,“沒辦法,這是我的地段兒,不管不行,想挖東西總得有個理由插得進手,這地方全是警察。”
我哦了聲,對他的牌子還是很感興趣,他幹脆摘下來讓我拿著,攬著我邊走邊說:“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還到這種地方來,很危險。”
我把牌子掛回他脖子上,抓過他的腦袋來摸了摸,果然恢複健康了。
我也不管他髒不髒,抱住他嘟囔著問:“我擔心你,沈易,你想不想我?”
“想。”他說的很坦誠。
我問:“有多想?”
他帶著我鑽進一個帳篷,倒了杯水喝,看似隨意的說:“很想。”
我不依不饒,“很想是多想?”
他被我惹得有點煩,皺了皺眉,卻輕聲笑了,顯得很無奈。他抱著我,很認真的盯著我的眼睛,用十分曖昧纏綿的語氣低聲說:“特別想,比你更想,夠不夠?”
我笑著,心滿意足,覺得跑過來找他,這件事做的特別明智。
他現在對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會毫不掩飾的告訴我他的感覺,我是高興的,可高興之餘,又開始杞人憂天,覺得他哪裏不對,給人一種過了今天就沒有明天,所以才珍惜的感覺,很虛幻。但他看我的眼神,透著一種赤裸的真實,像一陣風吹到心裏,撩撥的人心裏發癢。
我摟著他的脖子,就隻是想吻他,他沒有拒絕我,順應了我的動作,趁著喘口氣的時候,輕聲調笑道:“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點?”
隨後把我抱得更緊,我們甚至滾到了小帳篷的被子上,我被他壓著,看到他的笑臉,憋紅了脖子,也紅了臉,抬手捂住,說:“那你別過來。”
他笑得更深,這是我在二十八歲的沈易身上,見到過最燦爛的一個笑容。
他沒有再動,就這麽壓在我身上,看著我笑了好久,直到有人在外麵叫他,他才不悅的挑了下眉,起來鑽了出去。我坐起來,透過薄薄的帳篷布,看到他修長的身影,心砰砰直跳。
他跟人說了幾句話,我看外麵隻剩他自己,就也鑽了出去,見他在看著遠處發愣。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
我在他胸前的牌子上彈了一下,用盡量輕鬆地語氣對他說:“去幫忙啊,你現在可不是四哥,哪兒有不幹活的誌願者。”
沈易看我一眼,對我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不知道喬醫生有沒有興趣過來幫個忙?”
我挽上了他的手,“隻要你能保證我不被趕出去。”
他很確定,“當然。”
我被他安排到了幾個傷患旁,領了口罩和一件小馬甲給我,去給我做了登記。
我算是正兒八經拜過老師的人,外傷包紮絕對比他們這裏的幾個實習小護士專業,而且會更快一些。我麻利的給人清理完傷口,簡單的止血後,抬眼看到跟兩個消防員湊在一起,幫忙把一個被壓在下麵的小女孩兒從他媽媽手裏緩緩地拉出來,心下便想,如果他不是百樂的人,我們隻是一對平凡的小夫妻,那該多好。
我正想著,手下的紗布纏好,抬頭想要給這位驚慌中的人一個安慰的微笑,卻趕上了新一波的餘震,我們幾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轟隆隆的聲音再起,我忽然聽到那位消防員在喊:“你放開我!她媽媽還在裏麵,我碰到她的手了!我能把她救出來!”
我轉過臉去,看到沈易正按著他,另一個消防員正護著剛被救出來的小女孩,三個人眼睜睜的看著那邊的斷壁因為餘震而再一次坍塌,大塊的鋼筋混凝土砸下去,視線裏隻剩下了一隻還伸著的手,一隻把女兒送出來的手。
那位消防員啊的吼了一聲,掙開了沈易,用手去挖那些磚瓦,有人過去幫忙,可到最後,挖出來的也隻是那位媽媽頭破血流的屍體。
救援的人在那麵前都握緊了拳頭,卻咬緊了牙關,大聲的下了命令,繼續搜尋!
我聽著他們的聲音,心裏灌入了一絲別樣的情緒,百感交雜,胸口說不出的滋味。
沈易把那個孩子抱了過來,眉頭緊緊擰著,把她放下時,小女孩兒抓住了他的衣角,仰起臉用稚嫩的聲線,沒有哭,隻是用哽咽啞啞的聲音說:“你不是解放軍和警察叔叔嗎?”
沈易愣了一下,喉結滾了滾,苦澀道:“我不是。”
小女孩眼裏忽然泛起淚水,“為什麽不救我媽媽?媽媽明明說過他們會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