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我承認我恨他
我腦中一片混沌,反反複複的閃現著當時程輝對艾米說過的話,竟與現在他口中的言語有幾分相似。艾米愛程輝是錯,我與沈翊也同樣是錯,因為在我一廂情願的愛著他的時候,心裏以為的那個人不是這樣的他。那麽我們的結局呢,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
說起來不太好聽,但他腦子有問題,我不能跟著一塊兒往裏繞,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緩過那股勁兒來,才扶著牆站好,試著讓他恢複理智,說:“你冷靜一點,沈翊你好好想一想,我帶他來這裏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我來是因為王圳和蓉蓉,不是因為他,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問王圳。”
他依舊不悅,我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破罐子破摔的推開他,想著大不了就是挨頓打,反正他話也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也沒必要再去順著他,而且我討厭透了這種你掏心掏肺到最後,人家還嫌你太血腥的感覺。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說:“你為什麽總是懷疑我?我跟你有仇嗎?還是我故意害過你什麽?我是帶你去醫院了,可我沒想過要把他留住,徐醫生不是謝文初,他不會也做不出那種事來,我隻是想幫你治病,想讓你做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瘋子。你現在就應該去照照鏡子,看看你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難道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過一輩子?是,我承認,是我先招惹你,但我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現在也隻是想幫你,我不想再看你這樣可憐又可悲的混下去!我是愛他,可他是誰創造出來的,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沈翊,明明就是你把自己逼成這樣,憑什麽全都怪在我身上,你承認一句自己的感情有這麽難嗎?”
他眼神裏滿是敵意,又在斷章取義,冷硬的說:“就算我真的瘋了,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嗎?”我反問他。
他沒有回答,我說:“那你為什麽要這樣想?”
他就像一隻需要一個擁抱的刺蝟,用滿身鋒芒把自己包裹起來,但我明白他在這些尖銳的利刺下掩藏的是什麽,所以我願意給他一個懷抱,同時來維護好他戾氣下的敏感和脆弱。
我說:“我的同情心沒你想得那麽多,何況在我眼裏你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希望你不要太會錯意,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以為我們之間還有感情,還對你懷有期待,不希望樂樂以後沒有父親。我愛他是真的,對你也是一樣,你必須接受他就是你的過去的事實。”
“這不關你的事。”他語調平平,原本防備的繃緊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些,我注意到他肩膀的舒緩,也跟著在心裏鬆了口氣。
“我該說的都說了,怎麽想也是你自己的事,反正我的想法不會變。”我說,定定的瞧他一眼,“我等了你十一年,你知道我的固執。”
他眼底一顫,手攥得更緊,瞪著我,“你等的不是我,我確定。”
“以前的確不是,但現在是了,在你許諾三年給我一個答案的時候。”我往他麵前走一步,他卻立刻退開,我站在原地問他:“你想好了嗎?接受他,還是要繼續排斥下去?”
我知道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裏忘記另一個人格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覺得他此刻像極了一個膽小鬼,他還想要變好,就應該去麵對這些他所逃避的東西,而且這在我們正常人的眼裏,分明都是些平常的事。
我討厭他把自己變得冷血,不敢承認自己感情的樣子。
沈翊沉默了很久,轉過身說:“比起承認他,我寧願接受這是一種病態,他不應該存在,如果有辦法,我會殺了他。”
他一頓,冷笑了下,問我:“路上那場車禍,你覺得為什麽車子故障我會察覺不到?”
“是他剪斷了刹車線?”我大驚,心髒砰砰跳個不停,他怎麽能做出那種事來,這事關生死,他不應該有這種膽量,而且他是在什麽時候做的,我睡著之後嗎?
“我沒想過要對他下手,現在是他先做出這種事來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平衡。”
“你怎麽知道一定是他,你不是在車頂拿到了Mars的麵具嗎?”我想找到一個理由來否認他,因為這太難讓人接受,他的次人格會想害死他,這跟自殺有什麽兩樣?
“我能感覺到。”他說,“隻是當時控製不了。”
他摸了摸口袋,沒有找到煙,手有些抖,輕蔑的看我一眼,“如果當時你沒在車上,事故不會是現在這麽簡單。”
我還是不想接受這件事,問:“會不會是其他的人格,不是他。”
沈翊臉色很難看,皺著眉,“其他的會保護你嗎?你根本沒受傷,是他把你打昏過去,之後去找了謝文初,一直在試圖壓製我。”
我更詫異,“可是他說隻有在診療室和剛才你得到控製權之前清醒過兩次,你昨天不是還跟陳銳在一起嗎?”
他不耐,煩躁的隨口說:“我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在謝文初那裏的時候,陳銳打過電話,他沒辦法應付,隻能躲開,但之後我酒喝得太多,加上體力不支,爭不過他,才會讓他囂張這麽久,生出想要代替我的念頭。”
“你知道謝文初給你打了什麽嗎?”我忽然想到。
他閉了閉眼睛,提到謝文初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說:“隻是鎮定劑,隻有我睡著他才能出現。”
我徹底被繞暈了,他怎麽會變得這麽有心機,這還是當年那個善良單純的男孩兒麽?
沈翊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冰冰的說:“你別忘了他用的也是我的身體,當年他跟你甜蜜的時候,我不是一點控製權都沒有,至少你剛開始認識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他。別把他想得太好,提醒你一句,那個差點殺了黃建清的人可不是我。”
我心裏凜然一震,“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他又是一陣沉默,目光渙散,再開口語氣帶了份決絕和狠戾,“哪怕同歸於盡,我也不會再接受身體裏有別的人格的存在。”
他是有一定控製欲的,喜歡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用力全力也要時時刻刻握著主動權,可這次事情的發生,讓他一下子失去了這份主動,陷入了無法預知的危機裏。
可再怎麽樣,他也不能就這麽選擇最後一條路,那才是沒辦法的下下策,現在還沒到那種地步。
我想勸他,又想不出詞匯,隻好說:“你也想想樂樂,他忍心他變成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讓他的朋友都歧視他、孤立他嗎?”
我故意說的嚴重,沈翊果然有鬆動的樣子,我想著先鋪墊,然後在合適的時機提出去徐醫生那裏治療的事情,接著跟他說:“你爸在爆炸的時候沒有想著逃跑而是救了你,你現在若是輕易的放棄自己,對得起……”
“別提我爸!”他忽然變得暴躁,呼吸急促,死死地瞪著我。
我僵在那裏,他以前也沒有這麽排斥沈源,還讓周岩尊重他,還為這跟他起過爭執,怎麽現在會這樣,還是說他那時候不記得,或者是別的什麽……
我猜想還是與他的精神狀態有關,我也看過心理醫生,有過那樣的一段時間,所以堅信有時候人的情緒懸在這個臨界點上,表現出的才是最真實的反應,因為他已經沒有氣力去偽裝自己。
“他是不是打過你?”我試探著問,把話說得含蓄,沒有上升到那種會讓一個人瘋掉的虐待。
他身體微微戰栗,喑啞著嗓子說:“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提他?”我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變成這樣的原因,真的是沈源嗎?
他喉結滾了滾,沒有說話,龜裂的嘴唇有些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明顯的暴露了出來,指骨處捏的青白,滿臉都是冷汗。
我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你既然忍的這麽難過,就把話說出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不語,我仔細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說:“你和沈岩都是他的孩子,你卻在沈岩出生之前從來沒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對外也說自己隻有一個兒子。他並不喜歡你,所以給沈岩留了後路,卻逼你來接他的班,你小時候,他……”
我話沒問出口,他猛的甩開了我的手,聲音顫抖,“我承認我恨他,他死了我從來沒有傷心過,我的第一反應事他害了我媽。你說得對,我就一個不受寵的長子,我的存在隻是沈岩的替身,他的保護傘,這樣你滿意了?”
我被他噎住,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失態過,在知道一些東西的同時,忽然覺得自己跟謝文初一樣殘忍,又想要挽回一點,喃喃的說:“他……他以前可能沒有做好一個父親,可是至少,他也給你留了退路,給了你沈易這個身份,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麽……”
我忽然找不到一個詞匯來形容。
沈翊對我的話排斥的厲害,說:“你以為我願意成為他?你知道我為了這個身份付出過什麽?你憑什麽覺得他這樣做是為我好?”
他扯開了領子,一偏頭就露出脖頸側後,下部連到肩膀的一道疤,表麵看起來是被什麽東西剮蹭留下的,可我以前看過,那是二次傷,重疊在上麵而已,原本應該是撕裂開的一道口子,沒有縫過針,所以看起來有些嚇人。
沈翊眼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自嘲的冷笑了下,說:“我從小被他扔去練搏擊,這是師傅打的,每個人身上都是這樣。沈易死在那場泥石流裏之後,我為了變成他去做植皮掩蓋身上的疤,手術斷斷續續做了一年多,我自己簽字,自己在醫院裏等愈合,每次回家還要在沈岩和媽麵前裝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時候他管過我哪怕一次嗎?如果有選擇,我寧願跟媽一起死在那場爆炸裏,也不願意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我愕然愣在那裏,看他話說完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滿臉都是汗水,虛脫般的看著我,好像如釋重負,卻又痛苦的彎下腰去,手緩緩地抱住了頭,身體搖搖欲墜。
我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慌忙的扶住他,不知所措的喊著他的名字,隻知道要快點送他去醫院,出了那個小屋,沒走出兩步,正好撞到了正要離開的陳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