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謊言
這抽屜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是鎖上的,日記本還特意壓在了下麵,用幾本書蓋了起來,怎麽會被沈翊發現。
我來不及多想,怕王圳會過來,連忙把日記本暫時先塞進了衣櫥裏我放東西的那個盒子,隻是在拿動筆記本的時候,裏麵掉出一張紙來。
我彎腰去撿時,才看到滾落在地上的一支鋼筆,筆蓋與筆身是分開的,顯然是時間急促寫的匆忙。那張紙是從日記本最後撕下來的,連形狀都不規則,上麵的字因為主人的著急而顯得潦草,與在L市他離開時一樣,上麵隻有兩個字:救他!
我不能確定這兩個字是寫給誰的,是另一個人格的出現,讓我救沈翊。還是說是沈翊在讓另一個人去救樂樂。
我把它夾回日記本裏,下樓的時候忽然想到。我不該把那抽屜上鎖的,我一向不是個特別仔細的人,在沈翊麵前也沒有什麽秘密,這家裏鎖著的都是沈翊的一些文件之類,而我都有鑰匙。床頭的抽屜平時基本都是放我的首飾,有時累了懶得走到梳妝台的那幾步路,就躺在床上把東西隨手塞進去,反正除了我之外也不會有人打開,頂多是沈翊找幾粒藥,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在吃。我把本子放在這裏就是太大意了,而且這樣莫名其妙的把抽屜鎖上,就更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以沈翊的防備心,又怎麽不會把他打開來看,這種鎖對男人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我問張嬸:“沈翊出門前有沒有什麽異樣的表現?”
張嬸仔細想著,說:“先生看起來很難過,我攔著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力氣,我想把他扶過去坐一會兒的,但他忽然說讓我打他,他的樣子很奇怪,這種要求我怎麽可能去做。他就抓著我的肩膀,問我能不能看到他,感受到他的存在,我聽不懂他說的話,為了安撫他隻能應下來,可他卻又把我推開了,失魂落魄的說我在騙他。”
張嬸說到這裏眼睛有點泛潮,接著說道:“我在他身邊做了好多年了,我知道我自己不夠資格,但也是從心裏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怎麽會騙他……”
“您別這樣想,他的情況您是知道一些的,有時神智不清醒,那些話不是對您說的。”我動容的安慰著張嬸,看著她手背上的傷,就知道這一下並不隻是推開而已,想是當時沈翊一定要出門,張嬸去攔,兩個人發生了拉扯,她摔倒的時候手在哪裏擦破的。
我帶著歉意,說:“有圳哥在這兒,沈翊不會有事的,我們現在就出去找他,回來可能要有一段時間,還要麻煩您守著這個家了,您照顧好自己,手上的傷一定要處理幹淨,我先替沈翊向您道歉了,您就好好休息一下,不必掛念著我們。”
張嬸微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已經坦白告訴王圳關於樂樂的這件事,兩個人一致的認為,沈翊不管怎麽樣一定會去緬甸,這是攔不住的,所以我們第一的地點就去了離南山館最近的機場,轉了一大圈沒有找到人,這時王圳提議說可以找賀晟聯係一下他在航空公司的朋友,查一查他的身份證在哪兒用過。
我有所猶豫,問:“賀晟會告訴大哥吧?這件事情,我們……”
我話沒說完就被王圳蹙眉打斷,說:“隻能試試,沒別的辦法,如果讓他自己到那邊,待不了多久就會沒命,賀晟若是把事情說出去對你們的影響也不大,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惹出來的,我會幫你們做掉他。”
我於是隻能聽他的話,一邊給沈翊打電話,一邊看著他跟賀晟聯係,臉色一直是冷的,電話掛斷不到五分鍾,那邊就把短信發了過來,地址居然就是我們現在待的這一家。
我在周圍掃了一圈,說:“會不會弄錯了?”
王圳沒有回答,隻是往前走,觀察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流,找我們之前忽略的地方。我跟在後麵,為了效率跟他分頭走,我剛走過候機廳的一個拐角處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背後被人拉了一下領子,嚇了一跳,跑開幾步才轉過身去。
沈翊靠在牆邊,淡淡的看著我,分明沒有惡意的樣子,可那雙眼睛裏還是透漏出一股寒意,站直了身子,從那邊往我身邊走了幾步,“找我?”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地方我們之前也來過,沒有看到他,不知道是躲在了哪裏,再一看他這一身黑,往某個地方一躲,也的確不起眼。
我點了點頭,抓住他的手說:“跟我回去。”
沈翊不動,對我似乎有些厭惡,隻是沒有表現的明顯,開口冷聲問道:“你不想救你兒子?”
我霎時僵住,任由他不動聲色的把手掙脫出來,臉色冰冷,看了一眼時間,說:“我沒有時間跟他廢話,我今天是受人之托,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之前的事我不找你,你最好也不要主動來挑事,我跟他們不一樣,隻要是妨礙我的人,誰我都可以殺。”
我沒有說話,這會兒王圳也趕了過來,快到登機時間,沈翊是一定要上飛機的,他回來這裏找很正常,隻是我不知道現在這個人格是什麽樣的情況,除了與裴廣平的關係可以讓我猜到他經曆的是硯青山之後,裴廣平死之前的時間,用的有可能是許立的身份之外,我甚至不敢去靠近他,更不要提了解。
王圳見到他之後沒有立刻上前,而沈翊好像不認識他一樣,徑直的從他身邊過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在他剛剛走過王圳身邊之後,王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衣服上的褶皺明顯。
我靠近幾步,聽到王圳在問他:“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現在的沈翊自然沒有回答,隻是手指輕輕顫了顫,像是要握拳但又放開,聽聽他要說什麽。
王圳側了側頭,淡聲說:“如果有野心,在達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任何人都可以犧牲,包括自己的親人、朋友,他們隻是你的墊腳石。”
沈翊依舊陰沉著臉,沒有任何表示,神情間淡的不像話。
王圳顧自說道:“幾個月之前,我還相信你可以做到,並且做得更好,但現在,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你身上的獸性越來越少,人性卻多了,這不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壞事,但是沈翊你記住,自己扛起的責任,以後再難,也得維護好了別讓它落在地上。這是你的選擇,我隻希望你不會後悔。這次我幫你,以後的路,你不是自己在走,背著擔子踩尖刀,你好自為之。”
王圳說完便放開了他,沈翊走出幾步,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王圳,眼神中看不出情緒,隱隱有些感情在裏麵,我卻怎麽都讀不懂。他蹙緊了眉,似乎是那幾個不安分的人格又在作祟,但最後還是沒有掀起風浪,清醒的,依舊是他。
我在王圳接到短信的時候,就抓緊買了機票,兩個人基本是跟他一塊兒登機,我跟沈翊的座位離得很近,他坐下之後就擰著眉一動不動,臉色不太好看,看起來並不太舒服。
我可以確定他身上沒有武器,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心裏擔憂著樂樂到底會不會在那裏,我們就這樣過去,三個人都是什麽都沒帶,到了那邊又應該要怎麽辦?Mars在爆炸時還在B市,這會兒又有沒有回到緬甸,手下有多少人,樂樂現在是不是安全。這些問題纏繞在我心裏,藤蔓般的向上爬滿了整個大腦。
我漸漸有些昏沉,也開始覺得不適,有些暈機的感覺。
我要了張毯子蓋在身上,努力地閉上眼睛,試圖睡著來減少痛苦,可越是這樣,在黑暗裏,那場爆炸留下的火光又變的更加清晰起來,耳邊伴隨著樂樂哭聲,我就站在河岸的另一邊看著,看著武亮把樂樂塞進車裏,又被Mars帶走,一路顛簸的帶去緬北,到處都開著罌粟的花。
我能感覺到頭上有些發汗,眼皮被黏住了似的,想睜也睜不開了,漸漸地沈翊也出現在火海裏,他的麵容不斷地在變化著,一會兒溫柔,一會兒殘酷,一會兒冷的像一塊冰,一會兒又露出驚恐,或者又對我笑。那些人格都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他們擁有著不同的麵孔,不同的性格,眼睛一直看著我,我頭暈眼花,怎麽也找不到沈翊。
直到最後那些人都消失了,我看到他懷裏抱著樂樂,兩個人不停地對我揮手,我站在河岸邊上,漲潮了,我這邊被水淹沒,呼吸變得困難起來,而對麵還是熊熊的大火,我就這樣被釘在原地,慢慢的再也看不到他們兩個了。
我不知道,到底他們是在對我說再見,離開的人是我,還是說是我向我道別。
我在夢裏哭,不自覺臉上也掛了淚,混沌中感覺到眼角有一絲清涼,好像有一雙手在幫我擦著眼淚。我立刻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了那雙手,隔了許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沈翊不知道什麽時候換到了我身邊,而我抓著的就是他的手。
我以為他還是許立,立刻放開,拘束的往一邊躲了躲,卻擰了一下胳膊,下意識的吸了口氣。
他一直失神的看著前麵的座位,此時回過神來,轉頭看著我,蒼白的臉色,眸子裏閃過一絲痛意,輕聲說:“是我,沈翊。”
我愣了愣,這幾個字莫名的讓我安心了下來,隔了幾秒,對他說:“我做了一場噩夢。”
他隻是伸手攬了攬我,沒有說話。
我把頭靠在他身上,眼淚又不受控製的流出來,“那本日記……”
我說不下去,明顯感受得到他身上肌肉的繃緊,懼怕著什麽一樣。但他沒有開口,我也沒有再說,也沒有問他為什麽另一個人格會出現,他又是怎麽搶回了支配權,我什麽都不想提了,隻覺得他很累,我也很累,活著真的太難,而活下去又顯得那麽珍貴。
沈翊把我攬的鬆了一些,我耳邊不斷地響著噪音,直到過了很久,聽到他說:“我過去以為我曾經曆過一場謊言,任由懦弱造就了現在的自己,可我剛剛才明白,原來我也隻是這萬千謊言中圓的最好的一個,而我的人生,也許,根本沒有我幻想過的那麽長。”